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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花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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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心愿?”
“她说每逢丰收的日子,田地里总是会受到鸟雀的干扰,赶也赶不完、骂也骂不走,比路边逮人就咬的野狗还要难搞。她听说别的地方都会在田地里竖一个稻草编织的假人,那风一吹,再发出点‘飒飒’的声响,就会让鸟雀以为是真的人在驱赶它们,田地里的庄稼也就能保下来了。但他的爹娘手脚不利索,她在动手方面又是天生不开窍,这稻草人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一直没个落实。”安岚回忆到这里时得意道,“不过她算是问对了人,本大侠从小十指修长,这种只需动动手就可的事情自然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所以我当时就承诺她,在离开那个地方之前,就做一个稻草人送给她。”
萧歌突然有些别扭地说道:“然后……你就做了个等身高的稻草人?”
“当然得是和正常人一样的高度了!那些鸟雀可聪明了,做矮了、做小了,它们可不会搭理你。我在房间里窝了好几天,就是专心研究这个。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实际制作稻草人,怎么着也不能做失败了吧?我一点也不想看到小姑娘哭哭啼啼的样子。”安岚拍了几下手,肆意笑道:“不过我最后还是成功了,并且还大费功夫为它精心打扮了一下。我和那小姑娘说,只要你第二日在太阳升起时来到客栈底下,抬头就能看见我送的礼物。哎……只是可惜我为了保持神秘感,给她立一个潇潇洒洒、浪迹天涯的形象,特意趁着天黑就离开了那里,没能亲眼看见她实现心愿的表情。”
安岚说完绕着手上的稻草等着两人的反应,哪料想许久过去还是一片寂静,他有些着急地说道:“我故事说完了啊!你们怎么没点感想?”
萧歌咬着牙说道:“我要是那个小姑娘,我一定……一定趴在地上好好感谢你!”
“那倒用不上,这礼太大了。”安岚笑嘻嘻道,“我这人脸皮薄,不用夸我!我就是助人为乐嘛!”
“我说错了,不是趴着谢谢你!是被你吓趴下了!”萧歌无语道,“谁会给稻草人套个破了洞的衣服?你倒好,还用绳子绕在它脖子上,就这么直接挂在窗户外面啊?”
安岚惊讶道:“哇,你知道的好详细啊……”
林念扶着额头说道:“当时我们就在那家客栈里面,老板和小二都被你的稻草人吓了个半死,他们还以为是什么……被羊妖陷害致死的尸体。”
安岚这才反应过来,面色有些窘迫,道:“啊……我都是半夜才挂出去的,还以为没人能发现它呢。”
萧歌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探究道:“你做个稻草人,为什么还要挂到外面去?”
“稻草人太大了嘛,起先我为了节省银子特意要了个最小的房间,平时制作的时候就放在床上。可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不就没地儿睡了吗?思来想去,又觉得抱着稻草人睡有点瘆人,才想着趁没人发现,就在外面挂一会儿,等天一亮就收回去。”安岚尴尬道,“谁知道大半夜还有人盯着外面看啊。”
林念噗嗤一笑,道:“算了,就是一场乌龙,没人受伤就是好事。不过你那个稻草人……真的还挺……‘成功’的。”
安岚抱着拳冲林念鞠了一躬:“林公子眼光甚好,多谢夸奖。”
“他说反话呢。”萧歌眯眼含着笑意看他道,“诶这段算不算你不堪回首的过去啊?”
安岚乐道:“瞎扯,这明明就是我的光辉历史。”
这时,高坡底下的骚动突然变得剧烈了起来。
旁边的村民叫道:“啊!怎么提前了?”
高坡底下传来的草叶摩挲声越发接近,村民们隔了条小道站在远处,哪怕一直伸长着脖子眺望都不敢肆意接近坡口。他们崇敬着这样的奇迹,却又害怕它未知的力量,即使是两个同样微笑着的人,此时此刻也能从他们眼底琢磨出一点不一样的情绪。林念三人并不是村里的居民,没了信仰的约束,自然也是不怕靠近一点逾矩“神明”。他们站在坡口望向底部,那里白色的花骨朵已经扩散到了垂直高坡的角度,它们跟随着微风左右摇摆,在花田里荡出一片纯白的波浪。一丝不安的情绪在林念的心底升起,他仔细揉了揉眼睛,再三肯定那花骨朵上的一点粉红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脚边的飞石因为他的挪动打着滚跳下了高坡,石头正中一个花骨朵的中心,原地弹起之后挤着两朵花中间的缝隙掉下。林念还没来得及感叹一下花瓣惊人的弹性,只见原先花骨朵上的那点粉红,突然毫无预兆地向两边拉长拉宽,靠近上方的位置甚至还形成了一整颗饱满的圆珠。
林念眯着眼打量,却因为距离的关系始终看不太清。
身旁的安岚倒吸一口气,吃惊道:“它真的长出了个嘴巴!”
花大嘴的异变正在进行,因石子砸到而产生的“催熟”正以追风逐电之势扩散开来。后方远远站着的村民听到安岚的声音,忙不迭地劝说道:“大侠们!快点离开那里吧,吞食口已经长出来了,真正的‘庆典’马上就要来了!”
“‘庆典’?什么庆典?”萧歌疑惑道,“这些长了大嘴的花会站起来跳舞吗?”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问话,高坡下的花大嘴们开始扭动头部,他们的“嘴巴”虽然长在了不同的方向,却像是受到了坚定的召唤,在伸长的瞬间不约而同地朝着尸体所在的方向扭去。听到动静的村民们惊呼着连连后退,花大嘴们却越发“勇往直前”,它们朝着尸体冲去,竭力张大的吞食口像是要互相争抢难得的“粮食”,它们将尸体包围起来,将花骨朵上的粉色“嘴巴”牢牢与肢体相贴。正当林念以为会看到尸体被骨肉分离的惨状之时,那些花大嘴竟然用“嘴巴”托举着尸体慢慢移动了起来。
尸体像是在花海中穿行,花大嘴们的托举行进虽然缓慢却异常稳固,它们用“嘴巴”把住尸体的四周,像是妖怪的触手缠绕着自己的食物,在最后的进食盛宴前悉心处理着嘴边的美餐。
它们开始向远处落石堆积而成的高塔移去,那处的后方似乎仍是连绵的草地,却因为石堆的阻挡而难以看清背后的风景。离他们最近的花大嘴因为距离的延展松开了“嘴巴”,而因为它们释放而留下的空位则迅速由其它的花骨朵来代替。完成任务的花大嘴们很快收敛了方才骇人的气息,先是粉色小嘴的慢慢消散,而后连整个白色的花骨朵也枯萎下去。花瓣迅速收拢萎缩,在落地的瞬间化为了介于白色与棕色之间的粉末,或落地成土、或随风飘散。就像花大嘴刚开始蔓延的时候一样,它们开放地有多快,枯萎的速度绝对比那时更要快上两三倍。新的花大嘴随时准备着顶替旧花大嘴的位置,一来一去,互相交换之间,那些被吞食口“咬”过的地方竟然没有留下一丝的血迹。恐怕花大嘴的吞食口只是外表形如人类的嘴巴,内里的牙齿还是没有模仿到位。它们用嘴巴互相接力着搬运尸体的样子,倒愣是让不知不觉盯着看了许久的林念生出点敬畏的感觉。
而身后的村民已经在毫无察觉的时候弯下膝盖,齐刷刷地低下头跪在了地上。
此时的花大嘴已经到达了远处石堆的脚下,那里也是花骨朵在视线触及之处盛开的尽头,它们将尸体运送到石堆与石墙中间唯一留下的缝隙前,像之前一样将尸体运送了进去。
也许在那之后看不见的空间里,也满是花大嘴成片散开的景象。
高坡下的草坪上已经寻不到半点花大嘴盛开过的踪迹了,村民们在一切结束之后欢呼起来,似乎是在庆祝“盛典”的结束。
林念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打断他们的欢笑。他开口道:“这就结束了吗?尸体之后会怎么处理呢?”
“那是花大嘴它们的事情了。”村民说道,“孩子们已经把养分送过去了,岩石群后面的本体会把它消化掉的。”
林念又问:“你们亲眼见过它本体的样子吗?”
村民道:“没见过,只是我们的父辈都这么说,少数见过它本体的祖辈们都已经去世了。”
“你们要去看看吗?”
一个小小的提议声从人群中传来,林念楞了楞,当下寻找起对方的身影来。
“如果要去的话也带上我好不好?”
成正从人群里走出来,他站到萧歌的身边,林念这才发现对方长得瘦瘦小小的,身高也才刚到萧歌的脖颈处。
“我也想去看看后面是什么样子的。”
“使不得使不得,神医啊,这种好奇心可不能有。”村民们轮番劝说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就算那些孩子们不吃活人,可不代表花大嘴的本体也不吃活人。这种尝试还是不要去做了。”
成正急道:“不是因为好奇……我是……我也害怕……”
“那你是要去干吗?莫非是要去研究什么药引子?”村民们猜道,“还是算了吧,这种危险的事情让你师父一个人去就行,你年纪太小就别掺和了。”
“可他已经好几日没回来了!”成正叫道,“我担心他!”
村民们乐道:“你师父出去采药本来不就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的嘛,你就别担心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到家了。”
“可我还是想去后面看一看,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成正在林念腰间的佩剑上停留了一会儿,转而坚定道,“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大侠保护你的!”
林念迎上他的视线,道:“去后面看看可以,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成正立马答道:“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不管你的师父是不是在后面,从那里出来之后,我希望你能帮我看一看我的问题。”林念说道,“事实上,从不久前开始,我的身体就有些不舒服了。听说这里有一位神医,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我们就当一事换一事,我帮了你,你也得帮帮我。”
“没问题!若是找到师父了,我就去求师父帮你看看,若是找不到他,我就亲力亲为治好你!”成正向他保证道,“我们绝对不收取任何报酬!”
林念点点头,再想开口说话时却瞥见对方有些苍白的嘴唇。嘴里的话打了个转,林念担忧道:“你没事吧?是不是累到了?”
他顺手扶住了成正的肩膀,没想到汗液已经打湿了外衣,一摸便是一手的湿冷。林念瞧见对方硬撑的脸色,深知都到了这一步,对方绝不会有退缩反悔的可能。“萧歌!”林念唤道,“帮忙多看着点成大夫。”
萧歌一口应下道:“交给我吧。”
于是三人将马匹托付给村民们看顾,依次跳下了高坡。
高坡底下的草坪青翠而绵软,绝不像那些冒着尖脑袋的小草,强硬却无力地反抗着外来者的入侵。林念踩上去的时候甚至还感受到了些微从脚底传上来的弹力,这让他想到了石子落在花骨朵上弹飞的场景,看来就算是枯萎了的花大嘴,其叶子本身仍然具有某种令人惊讶的特性。
林念在原地感受了两下弹力才往前迈出脚步,花大嘴的叶子提供给了他们富有弹性的平台,无论他们踩得多重都触及不了之下的泥土地。林念一蹦一跳地走了几步,虽然这样的弹力相对于前行有点点困难,但好在它足够干净,哪怕是合衣躺在上面,恐怕都不会沾染半点泥泞。
安岚跟在后面噗嗤一笑,道:“林念,你的走姿好像一只兔子哦。”
“是吗?这里可不好控制。”林念挠了挠脸颊说道,“我试过要轻轻落地,不过效果好像都是一样的。”
一旁的成正在萧歌的关照下刚刚落地,走了几步还没站稳,摇摇晃晃地就跌了个屁股。
“当心!”萧歌一时没拉住对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屁股着地弹了几下。
“这里不好走……不过看起来应该不是很痛吧?”
“不痛!一点也不痛!”成正一轱辘爬起来说道,“我没事!我们继续!”
这样的道路对于林念和成正这样小心的人来说无疑是种折磨,太关心脚下的感觉反而在这时候拖了后腿。林念曾经在刚出竹林的时候走过一次湍流之上的木桥,那里的木桥简陋又陈旧,却是能够跨越到对岸的唯一必经之路。他依稀记得,当时他狼狈地抱着连通对岸两边的绳索,在湍急的河流和席卷而来的大风两种夹击之下,头晕眼花地走到了对面。那一次摇摇晃晃的尝试愣是让他在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距离之中花费了半个时辰那么久。
然而有的人回想起了自己难堪的经历,有的人却是乐在其中。安岚没走几步似乎就习惯了这样的感觉,眼下已经在草坪上健步如飞,甚至在林念刚刚走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嚣张地打了两个来回。萧歌虽然也已适应,但林念让他好好关照成正,他便不敢随意离开,再说对方的脸色的确是有些不太好。他还曾想要过去帮帮林念,但一想到自己抛弃伙伴的行为似乎会让对方感到生气,几番犹豫之下,还是就此作罢。
接近正午的太阳加上憋屈的心理让林念流了一后背的汗水,等他走到石堆前,已经有些喘气了。
身后的萧歌背着成正走来,面上却是少有的严肃。“他好像不太对。”萧歌说道,“是不是天气太热,有些脱水了?”
安岚站在石缝边往里看了看,比起这一边火辣辣且毫无遮挡的太阳,似乎里面一边要更凉快一些。他看到林念正想解开腰间的水壶递给萧歌,便提议道:“要不要先进去里面看一看?有阴凉处可以靠着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