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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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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敛心手中长剑竟绽放出无比灼热而耀眼的光芒,像是借于朝阳,又像是取自月光。
浮光掠影。
柳云第一次领悟到这四个字的另一层含义,连作为旁观者的她都看不清楚于敛心的身影,好似有数道分身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更何况是身处其中的那四个人呢。无可抵挡的压迫力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于敛心好似神灵附体一般,在四人身前来回穿梭,幻化出无数道剑影气势如虹地进攻而去。
那四人皆是神色剧变,堪堪以自身全部武力阻挡,可不过是螳臂当车,白费力气。随着几声惊人的炸响及一连串的光华闪现,四人纷纷以不同的狼狈姿态倒在地上,吐血不止。
其中,秋棠表面上最是正义凛然,眼下却最是一败涂地;桑挽说起话来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不想武功却是最高,尚且能抵御一二,因此伤势较轻;君如似乎是杀手出身,身手自是不凡,可在绝世杀招面前,亦是不堪一击;而然魅人如其名,形如鬼魅,正面虽无法抗衡,却经巧妙躲闪而留得一丝体面与反击之力。
她们如同逝去的霞光般不复璀璨,她们都没有想到今时今日的于敛心竟恐怖如斯,令人心颤。连站在她身后亲眼目睹全程的于深池都感到难以置信,望向于敛心的目光有如望着一个陌生人。
于敛心冷冷蔑视这四位她名义上的继母,鬓发微扬:“不想死的,就把真相说出来。”
君如恨恨地盯着她:“说了你也不信,何必多此一问,要杀便杀!”
秋棠与然魅同时变了颜色,前者拔地而起,竟直冲向于深池,妄图以挟持于深池来调转局势,后者则跑得飞快,好似用尽了余生之力。
于敛心右唇角微勾,一剑刺向秋棠,迫使秋棠反转身形,而后退去;又自袖口飞出一枚花瓣式样的飞镖,直击然魅左腿。然魅避之不及,左小腿腿腹处被划出一道极深的口子,险些连骨头都被割断。
然魅尖叫一声栽向地面,叫声比之野鬼哭嚎更渗人刺耳。
柳云在暗中都不禁瑟缩了一下,纪元徽悄无声息地握紧了她的手。
于敛心剑尖直指秋棠:“是你。”
秋棠庄肃的面容变得扭曲起来,又怒极反笑道:“你若亲手弑母,必遭天谴!”
于敛心神色一凛,长剑一旋,伴随着一声远超然魅的惨叫,鲜红的血从秋棠左眼中迸发而出,霎时间沾染了她整张面孔。
于敛心竟生生剜下了她一只眼:“你若再敢与我娘相提并论,我便即刻杀了你。”
秋棠犹在叫唤,在沙石中滚了一滚,怨气之重直冲云霄,未伤之右眼也目眦尽裂,可她到底不敢再放狠话了。
沉默良久的桑挽蓦然道:“或许与我有关。”
于敛心的视线陡然凝在她身上:“你说什么?”
于深池忽然大声道:“你方才才说不知内情亦未曾参与半分,言之凿凿,怎么这么快就改口了,难不成是想为他人顶罪?”
于敛心身形未动,只两眼微眯了眯。
桑挽垂眸,并未看向她二人:“非我所为,但或许…是因我而起。”
于深池抢在于敛心前头道:“此言何解,你把话说清楚。”
桑挽刚动一动唇,远处的然魅忽然放声大喊救命,并口口声声道:“若有侠士犯险相救,我必以身相许!”
她一个风华犹存的半老徐娘,竟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于敛心压抑着心头的恼恨直盯向她,缓缓抬手,花形飞镖已立于指间。
桑挽却在这时上前一步道:“便用我这条命了结此事吧。”
于敛心分给她一抹余光,将要出手的一瞬间,于深池竟一把握住她手腕:“别杀她!”
于敛心眸中闪过一丝无以掩饰的惊怒,轻而易举将他震开,望进他眼里。
于深池踉踉跄跄地倒退一步,惧怕使他颤抖不已,脸色煞白,站都站不直,却还是道:“姐,不关她的事,放她一条生路吧。”
于敛心皱了皱眉,桑挽好似恍然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变得灵魂不附,万念俱灰,随即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君如在此时起身道:“看来真正无辜的人是我,我可以走了?”说罢便欲转身离去。
于敛心愤恨至极,纵身一剑斜挥而下,君如当即躲闪开来,紧接着于敛心竟在呼吸之间连劈带砍地挥出十数剑,每一剑式都极尽刁钻势不可挡。
君如实在不该在这当口有所行动,于敛心俨然是将满心交织的怨恨都发泄到她头上,眼看就要葬身于此之际,却忽然有一股极其浑厚的力量汹涌而来为她挡下于敛心的杀招,同时洪钟般的声音遥遥响起:
“心儿,还不住手。”
于敛心顿时从整场绝对的主导地位上退了下来,她向后翻飞落地,脸色阴沉地望向来人:“你是来救人的?”
于炎光肃然道:“放肆。”
他身形高大,极具威严,下颌留了一茬短须,面上微有沟壑。
秋棠、桑挽、君如、然魅见他现身,神色各异,却都闷不吭声。桑挽本就少言寡语也就罢了,秋棠、君如也没有急着指责于敛心,为自己叫屈,连然魅都未能发挥她厚颜无耻的天赋,嚷嚷着要于炎光为她做主。
很显然的,她们对于炎光的敬畏之心远远胜过了夫妻情爱。
于深池适时喊了声:“爹。”却心虚地不敢多看他一眼,更没脸面对桑挽。
好在于炎光暂且无心理会他,只对于敛心道:“你擅自服食朴方丹,天亮前再不将药力卸了,便会身衰力竭而死。”
朴方丹!
无怪乎于敛心一时间功力剧增,原来是服用了朴方丹!
于深池两眼瞪得滚圆:“姐,你为什么冒这样大的险?”
于敛心回瞪他一眼,于深池自觉噤声,于敛心再对于炎光道:“你若是火急火燎赶来救这几个女人,只管同我动手便是,何需多加废话。”
于炎光猛地一挥衣袖,强大的煽动力竟将于敛心立时掀翻在地,于敛心不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一缕乱发拂过眼睫,她起身之时,一道血痕染上唇边。
于炎光沉声发问:“你几时变得这般放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于敛心微微笑道:“我不过是想杀几个不知好歹妄图与我娘比肩的蠢女人罢了,有何不可?”
于炎光道:“你娘的事我会处置,你如此僭越,实在连我也没放在眼里。”
于敛心冷哼一声,手中长剑犹如白色焰火发出盛烈的光芒,照亮了她冰寒的脸庞。
“你若执意相护,我只当从此无父无母罢了。”
长衣翻飞间,她已出剑刺向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她眸光是那样的冰冷决绝,像是从寒冰之上反射而出的日光。
于炎光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这并不是因为于敛心的容貌气魄与年轻时的他委实神似,而是因为于敛心竟利用瞬息间千变万化的剑影做了蛊。
这是她在浮光掠影之上自创的新招——惑。
于炎光此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他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天资过人,纵是女儿身,将来的武功造诣也必不弱于他,也深知于敛心狠辣无情,从来只许她对不起别人,不许别人对不起她。
而眼下,连他也包括在这个别人之内。于敛心此举,竟是全然罔顾了他们之间的父女之情。
于敛心之剑影已迫在眉睫,而于炎光却迟迟不动,就在众人都要以为于炎光即将死在自己女儿手里之时,局势陡然一转,于炎光竟反手制住了于敛心。
于深池未能及时喊出的话语不合时宜地喊了出来:“姐,手下留人,那是爹啊!”
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姑且落了一落。
于深池局促不安地看看左右,又改口道:“爹,别伤着姐姐。”
于炎光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一抹给他,于敛心则是死死盯着于炎光,想不到在朴方丹的作用加持之下,她还是如此轻易地败给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于炎光瞧见她好似含着汹涌恨意的脸,忽然有一瞬间的恍神,这样的神情绝不可能出现在姚可馨脸上,常言都说女儿像父,可于敛心也不至于和姚可馨没有半点相似,反而极其相悖。
到底还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职吧。
岂知于敛心还不死心,竟趁此时机迅速抽身而出,再度翻转长剑,使出一记杀招。
惑。
刹那间夜如白昼,遍地星辰。
这一次于炎光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姚可馨。即使和他心中多年来所思所想的神态气韵天差地别,即使眼前的姚可馨面上挂着绝不属于她的邪魅一笑,他也还是犹豫了。
没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反击便意味着一触即溃,一败涂地。
众人眼睁睁看着于炎光被于敛心之剑势狠狠震退,堪堪保住性命之余,口吐鲜血,束发凌乱,更有几分颤颤巍巍。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众人不比于炎光身处其中,不甚清楚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炎光怎么就突然不敌她了。
于深池再次喊道:“姐,你怎么能跟爹动手!”
于敛心斜对着他,长剑仍牢牢地握在她手中,可脸色苍白至极,虽仍维持着半分目空一切的神气,却实在是撑不住了。
就在她哗啦吐出一大口血来,将倒未倒之时,于炎光急忙飞身而来,将她揽入怀中。
“心儿。”
于深池大惊失色:“爹,姐,这是怎么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于炎光握住于敛心肩膀,疾疾携她飞离此处,并给于深池留下两个字:“速归。”
于深池朝向他们的背影道:“爹。”
可他们已经很快消失于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