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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暗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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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卿翩然落地。
我高兴地迎上去。“子卿,你怎么说飞就能飞了?”
他看看我,“嗯”了一声。
我有些呆,就“嗯”一下没了?
见我的表情异样,他想了想,加一句:“嘲风给我施了个法术,我就能飞了。”
我于是更糊涂了。“那是什么法术?”
早知道给我也施一个,刚才也不用那么九死一生的。
“不知道。”子卿摇摇头。
我看他是真不知道,不管怎么说,这里面透着古怪。
作为一个招摇山弟子,子卿对嘲风,还不如对祝余恭谨,而嘲风,似乎也不大介意。
那一回探仙会,五位殿下齐至,所有弟子跪成一片,除了不懂规矩的我,只有子卿独个站着。
而所有人对此也安之若素。
算了,看他们对子卿并无恶意,我只需学好仙法,只需好好站在他身边就是。
“子卿的飞升术,又比丑阿进阶得多。”
祝余看我们走近,颔首赞许。
寅见和寅淼看着子卿,眼神都有些古怪。我知道他们想什么。
这么多年,没见子卿施展过仙法,今日却亲眼见他这般翩然飞来,如若其他法术也有这样造诣,又为什么一直藏拙不发?
我看他们的时候,子坤也一样在打量两人,一会儿又若有所思地看看子卿。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得久了些,他立刻留意到,视线与我对撞了一下,居然笑了。
然后我就说了一句。“子坤师兄,还没见你飞过呢,不如让师弟们开开眼?”
子坤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笑:“不过比你们先学几日,哪里谈得上开眼。”
寅淼一脸崇拜地凑上去。“子坤师兄,你就演示一个吧,师弟们都很想瞻仰瞻仰。”
我瞟他一眼。师弟们?我有说要瞻仰吗?
子坤还待说什么,子卿突然哼了一声。
“到底会不会飞?”
我瞪大了眼。子卿宝贝今日这是怎么了?
平时爱摆张冷脸是没错,但他只是不耐烦与人周旋,并不是个爱主动惹事的人。
这是哪里憋了火来?
一时众人都与我一般,大眼小眼看着那两个。
子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终于轻笑一声:“那子坤就不才请教了!”
他走开几步,低头沉吟。
金线白衣,雅静如莲。
然后,就这么一举脚,仿似空中有一架无形的云梯。
一步,又一步,款款而上。
我看得呆了。
如果说子卿刚才的飞升仿佛谪仙之姿,那子坤这样闲庭信步的优游,又是另一种风采。
绝对,不遑多让。
反正都比我差点狗吃屎强。
突然就有些沮丧。
还说我有仙缘,再有,又如何?
先不说跟那些真正的仙家高手比,即使自己的师兄弟,我的子卿,明明什么法术也不会的,一朝开窍,就是这样水准;如果子卿一直这样厉害,如果子卿不曾眇目瘸腿,我琼安,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他身边,他又何须我的保护。
至于公子坤,公子就是公子,无论从根基、人才和风度,都是我骑着马也追不上的。
那不只是五百年的距离,不只是小渔村到长留山的距离。
我死也不肯跟他做朋友,真的只是为了卯丁吗?
不是的,我只是,打心眼里排斥这些得天独厚的公子哥。
我假装看不起他们,其实,只是看不起自己。
甚至连我不大放在眼里的寅淼和寅宕这样的师兄弟,单论某个法术,也比我强多了。
法术课后,一同晚膳,又各自回房歇了。
这期间,子卿没说过一句话,子坤没说过一句话,我也没有。
只有寅淼不停找些话题跟所有人寒暄,但除了寅见师兄偶尔回他一个“嗯”,或者一个“哦”,几乎是他一人的独角戏。
自从到了这山上,我很少这般沉默。
即使是思过那段日子,到底还有卯丁,每日陪着我插科打诨。
但这样的沉默,其实我并不陌生。
我在小渔村的时候,常有。
没有一个可以交谈的对象,睡不着的时候,我通常会跑去海边,与夜海交谈。
他深沉吟哦,我脉脉私语。
只觉有一种寂寞,深入骨髓。
好比思念什么到极致的寂寞,但是,我根本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在思念什么。
我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翻身下地,轻轻推门而出。
水银般月光,洒满一地。
我站在小院,痴痴看着子卿的房间。
即使站得这般近,却觉得今日的子卿,离我很远。
他的人,他的话,都那么陌生。
说起来,我又真的了解他多少呢?
一开始就是一厢情愿吧,在别人眼里看来,大抵像个无赖纠缠的丑角。
村子里曾经来过一个戏班子。
里面的丑角画了最浓的油彩,人们一见他出场,就笑个不住。
“真丑,真傻!”
我跟弟弟们,还在下面冲他扔沙子。
他也还是嘻嘻笑着,好像不懂得疼痛。
那人卸妆的时候,我看见油彩下,是一张非常疲惫的脸,一丝笑容也没有。
他转过头,目光扫到我,仿佛死了一般。
我当时看得心里烦躁,回去就把那几个小子一顿好揍。
半晌,我回过头,却见前进的某个房间,还透着光。
走过去,推开半掩的门。
一灯如豆,黄黄欲昏。
光下白衣少年背向而坐,正翻看着什么。
我走进去,四处打量,周围书架林立,摆满各种卷册。
听到声音,那人回过头,静静地看着我。
我冲他笑笑,就随意捡本书翻起来。
“你也睡不着么?”子坤的声音淡淡的,却有隐藏的热切。
“嗯。”我翻着书。天晓得,我根本斗大的字都没学过几个。可是这些书,我全看得懂。
我抓起一本,翻两下,又抓起一本,翻两下,扔掉,再抓下一本。
子坤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我摇摇头,自己也无从解释这种行为。
匆忙地不停地翻拣,分明是在找什么。
可是找的是什么呢?
子坤不再说话,但也不再看书,只是好奇地望着我。
我从这个架子,翻到那个架子。
越翻越急,开始随处乱放,一会儿,就遍地狼籍。
子坤挑起半边眉毛。
我也不管他。我知道自己现在必然样子古怪。
翻到某个书架,那上头摆了只青铜镏金酒爵。也不知怎么想的,我突然伸手握住这爵,两手同时用力,往左边旋了几下,书架后的墙上立时无声显出一个暗格来。
“啊——”身后的子坤同学忍不住惊咦一声。
我只是默不作声地把里面那个紫檀木盒子捧了出来。
然后几步走到书桌前。
桌上摊着纸笔砚墨,还有个凰竹根雕的大笔架子。
我抓起笔架,翻倾,将里面东西都倒了出来。
一个黄铜色的物事从一堆大小不一的狐毫笔里滚将出来。
是一把钥匙。
我拿起钥匙插进盒孔。
“咔嗒”一声,机簧撬动,盒子应手而开。
里面是一本绢册。
深紫封皮,平平无奇。
我拿到灯下,坐稳,将它摆在面前。
心里有一个感觉,一旦我打开这本东西,有些东西将永远改变,而且再也不能挽回。
我甚至明明知道,很多年以后我可能会为这个举动后悔莫及,但现在,没有人能阻挡我打开它。
事实上,也没有人来阻挡。
我慢慢捧起这本绢册,翻到第一页。
上面只有四个字。
一直站在我身后的子坤此时又低呼一声:“这不是乞罗文!”
他惊惶地看着那册子。
我知道他的惊惶,不仅仅因为这文字不是乞罗大地通用的乞罗文,而在于它是昆仑文。
那是千年前就已被白帝禁用全毁,厉令永远不得再重新出现于乞罗大地的文字。
不要问我怎么知道这些,我就是知道。
我翻到下一页,一片空白。
再下一页,仍是空白。
合上书,很自然地揣在怀里。
“等等……”子坤咬着嘴唇,“琼……丑阿,这书你不能拿。”
我看着他,面色平静。“怎么?”
“这书上的字,不光不是乞罗文,还是,还是昆仑文。虽然我不认识,但我在母亲的专属用书里见过,当时被打得很惨……这不是重点,你知道,在十日国收藏昆仑文字的书,是死罪。”
他带着琥珀色泽的瞳仁望着我,神色惊惶。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感动。他其实完全可以不告诉我。
点头。“我知道。”
我把暗箱放回原处,然后开始收拾被我翻检一地的卷册。
“凡私藏昆仑文书者,地上人,灭九族;天上仙,诛元神。”
身后传来子坤低沉缓慢的诵咏。
应该是他见阻止不了我,拿这句法谕来吓唬人。
我笑道:“我琼安目下,不是人,也不是仙,所以,我不怕拿。”
作势要走,衣角一窒,又被他拖住。
“琼安,我叫你琼安,就这一次。我以朋友身份提醒你,这太危险,不是闹着玩的。”
子坤的声音低而急切,并时时看向门外。
我看着他白如片纸的面,脸上微微漾开一个笑。
“我知道,多谢子坤,琼安心领了。”我拿出那册子,翻到第一页,手指着那四个字,对着他说,“我知道这是昆仑文,不但知道,而且,我还认识这四个字。”
伏羲记事。
我不知道伏羲是谁,我只晓得,我命该拿到此书。
子坤慢慢松开了我的衣角,眼神变得幽深。
“你究竟是什么人?”连声音也变了。
我摇摇头。“我不清楚,但是我想,这书会告诉我。”
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拿到它。
它想我拿到它。
我一进这屋子,它就召唤我,引着我拿到那个钥匙,引着我打开那箱子。
它想我这么做,自然有它的理由。
而我想那么做,也有我的理由。
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又到底,有什么样的仙缘。
不管喜缘孽缘,总得给它个机会了结。
我重新走出这间书房,这次,他终于不再劝解。
而我的房间门口,早立着一个人。
墨发白衣,长身削立。
明明是一样的造型,但没有人会把他们两个弄混。
那绢册贴着我的皮肤,安抚了这一日所有莫名的情绪。
这一刻,看着子卿的背影,我心里只泛起一阵甜蜜。
几步上前,从后面抱紧这个人。
招摇山上,因为有你,所以才来了一个我吧。
我只想相信,子卿,你就是我的仙缘。
年轻的身体,柔韧有力,生涩的线条,分外美丽。
紧紧贴着,心也靠得很近,几乎同时跳跃着。
掌下的胸膛无可抑制地起伏,我忍不住,把手从他衣服缝隙里摸进去。
触手滚烫。
我轻轻唤了一声。“子卿。”
“嗯。”
“这么一会儿不见,就想我了吗?”
他哼了一声。
子卿,你是担心我了吧。
我笑,手慢慢在他胸膛打圈。
“你今日,话很少。”他突然加了一句。
我手一顿,心里却激荡起来。
子卿,你留意到了么,那么粗糙的人,都留意到了。
“你不是一直嫌我啰嗦?”
“你不说话,我更难受。”
他的声音难得的柔和,还有一点点委屈。
我不由将他抱得更紧,身体里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你,你拿什么顶我?”子卿挣扎了两下。
我吃吃笑起来。我的宝贝子卿啊。嘴里嘟囔:
“没事,日后慢慢你就习惯了。”
我把脑袋在他背上蹭啊蹭,手却徐徐往下摸去。
子卿的腹,紧致有弹性,比上面更加滚烫。
我有些受不了,嗓子深处漾出了几丝呻吟。
“别顶了,不舒服。”子卿的嗓音也变了。
我知道再这样下去,的确会顶不住,鼻尖早已阵阵发热。
而且,以子卿的脾气,我吃到的必不是子卿,而是拳头。
深吸一口气,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然后掰过他身子。
“那做些你已经习惯的事吧。”
我说着,直接覆上他的嘴唇。
子卿的话被我用舌头顶了回去。
我将那中烧的情-欲化为食欲,只是啃咬撕磨,吞咽吮吸。
嗯,好生美味。
半晌,子卿终于还是推开了我。
月色冷冷,映照他脸上一丝荡漾春情。
墨发有些乱,菱角般的嘴唇微微肿着。
眼色迷离,胸口轻轻起伏。
下巴的弧度秋水一弯,整个人,无处不销魂。
我直看得痴了。“子卿……”
“我,我走了……”子卿含糊了一句,跑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等着空气里他的味道完全消散,躺到床上,一遍遍地回味。
要到第二日被人叫门起床,才发现自己回味得多么彻底。
小半个枕头被我口水浸透。
但这不算最尴尬的。
我坐起穿裤子的时候,摸到大腿那冰凉一片。
即使外面的寅淼看不见,我的老脸皮,也还是红了。
“你先去吃,我一阵就来!”
一听到门口人走开,我赶紧脱下裤子,这要洗必然来不及,可直接扔在屋子里,万一被人看到
……啊!我琼安也是会害羞的。
磨蹭了半日,我只得将那脏裤子随便一团,往床褥子下面一塞,另换了一条裤子穿了。
虽然颜色不是一套,也顾不得了,反正应该没人会留意这些。
我进到会客厅时,众人已经吃上粥饭了。
寅见一见我就伸手招呼。“又起晚了啊,来我这里坐吧。”
我依言坐下,看了看桌面,居然有炒鸡蛋。
登时很欢喜,伸长了手赶紧夹了两筷子。
“这么好,有鸡蛋吃!”
说完周围看看,还好,朱厌不在。
(嘲风:吃个鸡蛋,为啥要看朱厌?琼安:他们毕竟是亲戚。)
正吃得高兴,却听寅见师兄柔声问道:“琼安,你下次早些起,就不会穿错裤子了。”
我一口鸡蛋正在嘴里嚼着,没含住,喷了出去,桌子小,那一圈盯着我看的人碗里,都分到了一些。我打个哈哈,“吃吧,吃吧,别客气。”
众人都不作声,一起默默放下了筷子。
因为一路有些心神不属,要到这时我才发现,子卿居然不在座。
正想着他,听到有人叫。
“子卿师兄!”
寅淼热情地招呼着刚刚出现在厅口的子卿。
“你要是起得再晚一些,饭菜就被丑阿师兄吃完啦!”
我正疑惑一贯勤劳的子卿宝贝怎么也会起晚。
寅淼再次不负众望地嚷了起来:“咦,子卿师兄,怎么你跟丑阿师兄一样,也穿错了裤子呢?”
我这会儿嘴里含的是口粥,桌子又小,这一喷,不光是众人的碗,一桌子人的脸上,都米露均沾。
我又大声哈哈干笑了两声。“大家快吃啊!”
没有人理我,他们一个个站起,面无表情地用袖子蹭着面皮,动作那叫一个齐整。
再看子卿,他小脸红扑扑的,真是可爱到让人心花怒放。
等赶到练功地点,众人早已在祝余身边站成一圈。
整整老脸,挤出笑,我找个位置站了,子卿自然也挨着我站了。
站好了发现众人的表情有些古怪,本来进行中的话题,也停滞了。
我嗓子有些痒,就咳嗽了两声。
寅淼关心地问:“丑阿师兄,你是不是着凉啦?一早上听你咳嗽很多次。”
爷爷的,要你这个死胖子多事。
我咬牙切齿地笑笑。“没事,可能是换了床不习惯,过两日就好了。”
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哪曾想习惯两个字说出去,会有那样的效果。
就听我家子卿突然叫了我一声。“阿丑。”
一看到他俊俏的小脸,我就忍不住想起昨天晚上——的月亮,不敢多看,又不舍得不看。
然后他撅着诱人的小嘴说:“阿丑,我想到了,昨日夜里的习惯不对。”
我被他的话吓一跳。“什么不对?”
宝贝啊,你能不能不要说什么夜里不夜里的,人家听了很可能会误会的。
我不敢看那些人的脸,只盘算着怎么找个话题把他刚才那句话糊弄过去。
那是因为我不曾料到他下一句会说:
“亲就亲了,你作甚要把舌头也伸进来?”
一圈人,哪怕再努力假装没听见我们谈话的人,也都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事已至此,我只能掩耳盗铃。打个哈哈,看着祝余傻笑一声。
“大师傅,今日我们练什么法术?”
祝余瞟我一眼。“今日要传你们石甲术,练成后,可修得一身厚厚的铜墙铁皮。”他特意在厚厚的三个字那里加重了语气,然后突然很温和地笑了,直笑得我心里发毛。
“不过丑阿,我觉得你基本都不用练了,尤其是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