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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忆 ...
“郎君,药好了。”
“嗯。”
应声的男子声线清润,立在窗侧,一身霁青色素纹直裰裁剪合身显露出清瘦挺拔的身姿,立在窗侧。说话间他抬手,阖上窗子。
日暮时分,云层低度,檐下几丝细雨随风,一同被隔在窗外。
他走进内间,拿起侍女放在壁桌上的莲花温碗,凤眼掀起单薄眼帘望向内里床账,对侍女道:“退下吧。”
包子脸侍女欲言又止,瞅一眼账内的一动不动的少女,默默将想留下的话咽下去,一俯身告了退,走时将门关严。
黄梨花嵌螺钿花蝶纹帐架床三面有围子,软烟罗做的帐帘卷起,露出床尾饰百花纹的围子与一角锦被,兼有少女纤细莹白的脚踝。
陆宴之一顿,她不知何时嫌不便,又偷偷褪了罗袜。他淡然移开视线,望向床头隐约逶迤半床的青丝,将声音放得轻了些,“阮桃,起来,喝药了。”
帐内毫无反应,只薄被微弱起伏着。少女可谓微丝不动,她的呼吸声也很轻,像睡熟了,没听到他的话。
但她被不规律的呼吸节奏出卖了——正装睡呢。
陆宴之在床边的杌凳上坐下。他有耐心的很,说完也不着急,索性将微烫的碗放在床边,食指无声轻点着润透的碗壁。
一下,又一下。
迟迟等不到床边的人接着说话,阮桃浓密长又翘的睫毛颤啊颤,睁开了眼。
她抬起脑袋看见了坐在床边的人,实在躲不过去了,才拉长声儿道: “陆宴之,药好苦呀,我不想喝。”
声音有点哑,还带着从前的糯,像是甜糕沾了一圈糖霜,是撒娇的味道。
陆宴之手指微蜷,一时静默。
她青丝未束,柔顺地披散在软枕旁,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发白,明显失了气血,带着病弱的娇气。
往日,她那双眼总是又圆又亮,眼尾微挑,不禁骄矜,如今却微微耷落下来,多了乖巧和柔软。
良久,他道:“你的伤还没好,头不疼么?良药苦口利于病,趁热喝才好,再不喝,药就凉了,茵陈又要重新熬了。”
阮桃不为所动,倔强地闭紧了嘴,对他眨巴眨巴眼。
药的苦涩味儿毫无阻拦地钻进鼻子里,从她醒后,连着喝了七八天、每日几大碗药,而且这药像泥巴黏腻,喝得人要呕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都偷偷听到陆宴之同她爹说的话啦,即使她喝药,记忆恐怕也恢复不了,那药喝了有什么用?
不喝。她才不喝。
但她偷偷瞥了一眼陆宴之。
陆宴之肤色白,比许多女儿家都白上一点,五官清秀偏淡,眉宇温良,眼神如冬日一捧白雪,亮得晃眼,唇如温玉,此刻嘴角微弯,似乎柔和,“来,我喂你吧。”
阮桃瞪大眼:“啊?”
陆宴之干脆利索,说喂就喂,修长的手拿起瓷勺,勺碰到莲花碗壁,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儿,他舀起少半勺汤药,碗和人一起向阮桃那侧倾去。
阮桃吓得,猛然坐了起来,头后的伤口被扯到,隐隐发痛。她捂着脑袋后面,忙不迭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陆宴之拿着瓷勺,望着她,笑而不语。
喝极其难喝的药,和被陆宴之喂着喝极难喝的药。
算了,她还是自己喝吧。
阮桃一手捏着鼻子,另一手接过药碗,将药一口闷了,潜意识告诉她这样喝药会不太苦,但将最后一口药汁咽下时,她苦得小脸皱成一团。
余光瞧见陆宴之淡笑的脸,阮桃感觉一阵气闷,像中了他的诡计。但没办法,比起喝苦药,还是陆宴之亲手喂这件事更让她别扭。
虽然他是她的夫君。
但她和这位夫君,还不熟。
几天前,她醒来时,身边只有他。
当时阮桃疼,浑身都在疼,意识疼得不甚清醒,晕晕沉沉地从床上坐起来,房间内满是熏药的苦味儿,她拨开床帐,在流苏微晃间看清了不远处的人。
一位郎君,一身青衣无饰,玉冠束发,长身玉立侧望着窗外,眉眼隽秀,芝兰玉树,颇为清雅好看。
似乎听见了她拨动流苏的响儿,郎君转头看来,阮桃看清他相貌,有的人侧脸好看,正脸很是一般,但他不是,正脸更是雅致清贵。
见她醒来,他并没意外。
阮桃盯着他的脸,有种微妙的熟悉感,能在内室守着她的,莫不是她兄长之类的亲人?
她一想头便痛得不得了,是而抬手按着头侧,开口问:“你是……谁?”声音因长久没开口而有些生涩,干哑。
陆宴之略愣怔,随后微微挑眉,似乎因为她不识得他而有几分惊讶,几瞬后便笑了起来,“我是的夫君……”
“心爱的夫君。”
阮桃惊得瞪大杏眼,水盈盈的眸子满是茫然,一脸清澈。
什么?夫君!?
她竟然已经成亲了!
阮桃一度不敢置信。
但几日下来,阮桃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一个人能骗她,但总不会周围所有人都在骗她。
身边陪嫁的贴身侍女茵陈告诉她,陆宴之确实是她夫君,她刚嫁进陆家还是新妇,三朝回门日遇刺,她落水又磕到脑袋,倒霉失了忆。
来探望她的祖母和亲爹同她说,出事时是陆宴之救了她,护在她前面,挡箭抗刀的,受了不少皮外伤。
至于落水,嗯,是她自己脚滑,踩到河边滑石,秃噜下水的……陆宴之还负伤下水去救她,两人险些一同见阎王。她在这场还没查清的的刺杀中,起到一个添乱的作用……
总之,若不是陆宴之在,她早就小命呜呼了。她亲爹一再强调,要她记得恩情,不要再欺负陆宴之。
她祖母更是语重心长,叮嘱她好多遍,此后和陆宴之好好过日子。
在其他人口中,两人的婚事是门当户对,金玉良缘,乃宫中娘娘牵的线,圣上选的婚期。
为何能有如此尊荣呢?
因着她亲娘是同圣上关系亲厚的大长公主,但在她五岁时病逝了。她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又有个厉害官至相国的亲爹,被皇帝舅舅封了个有品阶的郡主,在京城中能横着走。
而陆家百年簪缨之家,门风清贵,陆父官至御史大夫,清正不阿,素有清名,陆母出身书香世家,温和好相处。陆府内无阴私,家规严苛,陆宴之身为陆家长子,算在京中算是一等一的好夫婿人选。
听着确实很配嘛。
但阮桃面对陆宴之的时候,只觉得这张脸长得不错,除此之外,对他没有一点想法,更是不习惯离他太近,连喂药都感到不自在。
思来想去,阮桃暂且将此归于她刚醒来,要把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当成亲近的夫君,实在有些困难。
“岳父午后遣人来过。”
陆宴之开口,打断了阮桃思绪。
她歪着头望向他,他接着道:“岳父问你这几日如何,伤有没有好些。再过十日,我便启程去江州,你有伤在身,需静养,最好留在京中。若你留在陆府不习惯,岳父会接你回去小住一段时日。”
阮桃垂下脑袋,揪着襦裙垂落下来的衣带,又把衣带缠在指尖绕啊绕,没说话。
陆宴之:“你想一想,回阮府或者留在府上都好。”
“唔……”阮桃含糊着应下。
“身体若有何处不适,就派人来寻我。”他走前又嘱咐道。
这几日都是如此,陆宴之每日来给她把脉,看着她喝药,之后再离开,让她单独静养。
室内光影昏暗,阮桃又躺了回去,特制的软枕形状恰好避开伤处,很是软和舒服,里面放了安神的草药,散着微苦的药香。
门被悄悄打开一条缝,进来的人将脚步声放得极轻,但阮桃已经从落脚的节奏听出是谁,怏怏唤道:“茵陈。”
是方才进来送药的包子脸侍女,她胖嘟嘟的小脸一颤一颤,听见阮桃喊她,几步就快走到床边,打开手中的油纸包,拿出一颗盐渍梅。
阮桃有默契地张开嘴,一颗梅子被喂进嘴里,她咬了一口,酸咸又带着点甜味儿的汁水在嘴里炸开,口齿生津,方才苦涩的药味儿被压下去。
真好呀,她用力嚼两下梅肉,但要是能记起来一切就更好了。
茵陈在床边坐下,看阮桃,从头发顶看到脚底,看见阮桃没穿罗袜,吃惊地“呀”了一声。
阮桃转过头去,“怎么了?”
“娘子怎么没穿罗袜,若让人见到就糟了。”
阮桃不以为意,“我天天躺着,又不能出屋,哪能见到外人?”
茵陈的唇翕动几下,憋红了一张脸,还是又把话咽了回去。但她偷偷伸手把薄被往下扯了扯,遮住阮桃的脚。
她看向别处,见药碗空了,问:“郡主这几日头还疼不?”
“偶尔吧,比昨日疼得少了,陆宴之说快好了。”头好了,可记忆回不来。
阮桃翻身吐出梅子核儿,面上空荡荡的,心也空荡荡的。没有记忆,身子像缺了一部分,令人迷茫又不安。
知道了她是谁。可是那些事她听起来像故事,像别人的事,她记不起来将她带到世上的娘亲,也不知道该怎样同旁人相处。
她同一切隔着层浓雾,但她不知如何越过,总是穿不透。
阮桃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将陆宴之刚才说的话告诉了茵陈。她好纠结呀,是回阮府呢,还是呆在陆府。
茵陈听后慢吞吞道:“郡主在何处都好。”
果然,阮桃压根没指望能从茵陈嘴里问出什么,当日她醒来不久,就扑上来一个哭得一塌糊涂的侍女,满眼是泪。
如此担忧她,看起来是可靠的侍女。但不管阮桃问什么,茵陈都只是呜呜抹着眼睛哭,压根也指望不上。
阮桃只好自己想。
其实,她爹是想让她跟着陆宴之去的,前天来探望她时还提过这事。她恢复得不错,等到十日后可以下床走动,正好能随陆宴之去江州。
但陆宴之不想她去。
阮桃翻身躺着,心想,她才不是小傻子呢,陆宴之的态度明显就是不想让她跟着,直接问她要留在江府还是回阮府。
还说是夫君、什么心爱的夫君呢。话本子里谁家相爱的夫妻想把对方扔家里,自己出远门去。
哼,她才不相信呢。
新年快乐[玫瑰]开始更新啦,设定基本都不变哦,只是把时间线往后挪了点,之前看过第一版的宝们就是知晓前情了哈哈
先放上来第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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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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