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腐草化萤（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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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摩挲着在夏夜的风中发出窸窣之声的芦苇，脚下踩着因为在湖边而带着些潮气的柔软泥土。
被那个好看的男子抱在怀里的萤子，终于在回过神来之后，止不住兴奋的东张西望起来。
‘要去哪里呢？离开湖边吗？’
这样子想着，等到周围的景色从原本熟悉的浸着些湖水气息的空气，变成各种深深浅浅的绿色叶子，以及各种深深浅浅的棕色树枝散发出的森林气味，萤子这才开始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离开湖边了啊……然后怎么办呢？’
虽然抱着自己的这个人，身上有着好闻的让自己不会觉得慌乱的气味，但仅仅是让自己平稳下来的气味是没有用的。
一旦安静下来，离开了呱噪的蛙叫，周围的那些杂乱无序的蝉鸣变得十分刺耳起来。
从有记忆起，就和小绿一起生活在琵琶湖边上的萤子，从来没有踏入这片森林半步过。
虽然说偶尔回来湖边的白狐姐姐，身上有这个森林的味道，但是她自身的强大，萤子和小绿当初付出了惨痛的教训而深刻的认识到的。
但是这里——
应该是走到了山上面，但是似乎往上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久到萤子被小绿咬了一口才从发呆的状态下反应过来。他们又往下走去了。
而周围的环境，也从原来还能见到点月光，变成了只有凭借着萤子自身的微弱光线，照亮前行道路的情况了。
那个男子抱着萤子，前方带路的葛叶，不知道从自己的那件苏方色的十二单衣哪里拿出来一盏提灯。
同样是修长的手指，抱着自己的那个男子的手指看似纤长，但是让皮肤透着骨清白色的指骨，却是有力之极的。
而葛叶的手指，仅仅是一手撩起让洁白的袖口刚好露出一截皓腕，单看着就是比身上穿着的华美单衣还要柔软三分的手指，大拇指和食指握住跳着这盏灯的细细木杆，中指抵在下方，与辅助用的无名指一起托住。
小指微微的上翘。
她的任何一个动作，都是那画卷上让观者赏心悦目的一处。
而她提着的那张灯光随着夏夜刮过的风，一起左右摇摆，微微晃着，灯火却一直一直吹不灭。
随后，当这一男一女二位迈着从没变过频率的步子，先后跨出的脚踏到地面上后，周围的景色也随着这先后到达的一步刹那间变化起来。
前一刻还是让萤子稍微不小心落到远处的目光，立刻因为被那脱离了光亮照射而黝黑深邃的地方，所透露出来的气息给立刻收回来的密林；
下一刻，眼前的景色，就变成了雕刻有无数舒展着婀娜身姿的花草，在花草之上还有各种鸟雀做各种腾跃、展翅、俯冲、收翼姿态——这些图案的横梁。
而支撑这些涂有厚重漆料横梁的，则是一根根相隔着精确距离，涂着相同颜色漆料的柱子。
脚下踩着的，也不再是带着潮气的泥土，或者是厚厚的一层正在腐烂、已经腐烂了的枯叶断枝铺就的道路——而是悬空地面三尺三寸的木质走廊。
廊外，是接连不断却各有各的精致巧妙的，由翠绿的竹林、鲜红的枫叶、绚烂的八重樱、引到里面来的潺潺水流边、铺有各种彩色的石子的景色。
这段不短，却也没有长到如萤子和小绿看的目不暇接左右顾盼地步的走廊，在一个转身后就消失在身后。
随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条能够让两辆牛车并肩同行且也不会觉得狭窄的白色道路。
道路两旁是大概到抱着萤子的这个男子腰部高的同色护栏。
每隔一段相同的距离，就有一个凸出的地方雕着并不如外面走廊一样精致，却和这个空旷的地方一样看上去大气无比的生物。
这些生物的样子从这个男子眼前一一掠过，似乎认出了上面的一些是自己那艘船上有的，露出会心的一笑，跟着葛叶往前走着的这一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真真是让观者觉得，护栏外的那无边无际的盖满了池水的莲花，就是为了他而存在的一样。
步步生莲。
青色的莲花片片的花瓣尖上，都有着如同露珠划过所留下的白色痕迹；红色的莲花片片花瓣，就如同凝固却不暗淡下来的血液；白色的莲花每一片花瓣，都洁白的如同未染上墨汁的宣纸一样干净……
至于其中尚且含苞待放的、已经开得绚烂的、哪怕是即将凋零的，都以各种形式各种姿态，展现着自己生命阶段里的一个状态。
在男子眼角的余光中，似乎看到了数个身穿华美衣物的女子，有的互相对视笑着，窃窃说着什么；有的翩然起身，跳起与和自己有着不可调节深刻血仇的国家中，曾经在胡肆酒家、乃至那座全国上下最高贵的宫殿中都曾上演过无数场的舞蹈何其相似的歌舞。
一拧腰肢，一甩衣袖。
一抬手，一顿足。
顾盼生辉。
那些翩然起舞的女子，手上拿着把金银箔贴成扇面的华美扇子。扇面反射过来的光线，刺痛了眼睛。
仅仅是这一瞬间看到的美丽的景象，就让这位男子看着一池依旧是莲花的景色，多眨了下眼睛。
不过也仅仅是这样子罢了。
那些起舞的女子手中握着的华丽扇子的扇面上，所绘的不是什么精致的一处风景，亦非漂亮的人物构成的一个故事片段。
而是一场随着舞蹈演绎出来的未来景象。
衣衫破烂、神情潦倒的平民；被斩落于地、战马在昂首嘶鸣的武士；公卿们的慌乱和武士阶层的暴动；天皇后宫的美眷凌乱在地上的十二单衣……
这才是让这些莲花中诞生的精灵们，窃窃私语时笑谈着的将来。
这些生活在那个京都中，生活在这篇土地上的别国中的人们，不曾看到的未来。
而这个未来，此处的泽国之主——
这位在这个平安京周围的三山与各处湖泊水流的主人，这位让这个空缺了近千年位置的新一任的神明，就坐在那个高台上唯一的座位上。
他的身前不需要竹帘遮挡，也没有任何的生物能在他的注视下与他平等的对视。
哪怕是高天原上的天照大神以及她的父亲——这片神、人、冥三界土地上的真正之主，也不可以随意的轻视他。
他是由这个世界的自然法则，所赐予这个泽国之主身份的神明。
不过——
他微微抬起左手，将手指靠在唇边，对着下方的那个男子做出了个安静的手势。
“嘘——”
然后他又很小心的安抚了被自己的这一动作，弄得有些迷迷糊糊快要醒过来的怀里抱着的少女。
“别吵醒她。”
等到怀中的少女再一次的沉沉睡去后，对方才又小声的开口。
“你的请求，我知道啦。”
他对着高台下低着头、单膝跪在地上的男子说道。
“我不想为难你，可是，要等到十一月初，我才可以给你答复啊。”
他的左手放到原位时，指尖轻轻地拨开少女头发一处打结了的地方。
解开这个打结的地方后，才又说道。
“现在才八月中旬呢，要到十月，我们才将前往出云，然后一个月后，我们才会回来。”
顿了顿又道。
“反正你并不急。任何事情，都是有存在的理由的。”
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间嘴角上扬，微微一笑。
“今年的夏天，可真是热啊。雨也是，好久没下了呢。”
对方朝着台下单膝跪着的那个男子伸出手，不容置疑的邀请道。
“与我一起去天上看看吧。带上你的同伴们一起去吧。”
“天……上？”
怀里的少女此时终于醒了过来，重复着抱着自己的弥生刚才说的话中的一个台词。
“怎么了？”
“已经好久没下雨了啊。”
弥生对着自己怀里的少女再次解释道。
名叫做清子的少女眉头一皱——弥生伸出手抹平——有些无奈的说道，“扶摇又偷懒了？”
“啊，因为又不小心忘记了吧。”
弥生如是解释道。
“真是的。”
清子有些无奈的挥挥手。
“去吧扶摇叫过来干活吧，说起来，”她看着台下的那个男子，以及被他早就放到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只是呆呆站着的萤子，和她肩膀上早就发傻的掉到地板上的小绿，“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是从唐国来的。你不是很喜欢听那个国家的故事吗？”
知道怀里少女的偏好，弥生很大方的说出为什么要如此优厚对待台下男子的原因。
一切一切，不过是为了博怀中的少女一笑而已。
这就是贵族。
可以轻易原谅因为种种原因而遗忘了自己本职的下属，却不去思考这种做法是不是会导致多少平安京中的平民因为缺水而付出更多的汗水，也不考虑是不是导致粮食减产这些关系民生的大事。
他们只是从自己切身利益出发，考虑着自己的权益。
连拥有神明能力的那个男子，也不过是做得一切一切的打算，都为了怀中的少女考虑而已。
这是什么残酷的认知？
这是从古至今，上位者从来没有多少人，会为了下位者考虑的定律。
不过，自古以来，都是强者决定弱者的位置，不是吗？
“我又不是父亲大人那个——”
藤原清子公主殿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那位在世世代代的每一代家主，都以位居摄政关白之职的藤原家里，出得唯一一个异类的父亲藤原时平，于是只是停了停，生硬的转了话题后，继续说下去。
“嘛，这个在母亲眼里并不是很好的男人，其实做了很厉害的功绩呢。”
那个明明风流债让母亲怨恨了大半生的男人，却是个贵族中异类。
“喂，你——”
清子从弥生怀里起来，站在他身边，朝着站在两人身后的那个男子说道。
“贵族中，只要距离不多的时间，出一个两个和我父亲一样的人，这个朝代，就不会被颠覆。”
“公主殿下。”
那个男子回答道。
“哪怕海的对岸的那个国家，朝代一次又一次的颠覆，但是让我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又能在一段时间后，建立起新的朝代。”
“还在战乱吗？”
藤原清子忽然间问道。
他们在天上所经过的地方，降下了大片大片的雨水。
“是的。”
听到对方的回答，藤原清子有些无奈。
“我小时候，父亲曾经引为大敌的菅原道真，就是以那个‘长安兵乱，十年有余’的事情为契机，废弃了延续两百年的遣唐使制度，而和父亲在互为左右大臣的位置上，争斗了很久。”
作为听众之一的弥生，只是握着清子的一只手，静静地矗立在一旁。
另外一个听众，只是笑着继续等着对方说下去。
——他的怀里，继续抱着依旧是女童样子的萤子，以及站在萤子那件男童服饰的衣物上的小绿。
“但是，父亲继续了因为改革而被流放、致死都没能再回平安京的菅原道真的制度。最后用迂回政策，最后以编撰出的一本古今和歌集——告诉汉学致上的那群没用的官僚们，一味的学习别的国家的制度，而忘记了自己国家的优秀之处到底有多愚蠢——漂亮的堵住了那群家伙的嘴，并且自己身为藤原家家族的这一身份，让贵族阶级让步，而完成了菅原道真到死都没能达成的目标。”
然后抬手——那只没被弥生牵着的手——甩了对方一巴掌。
“记住了，你所嘲笑的贵族阶级，支撑了这个国家的存在。而这个世界，赋予了你冷眼旁观的权利，但是不代表可以让你嘲笑他们。”
“您已经并不再是藤原家的公主殿下了。”
对方回答。
然后藤原清子姑娘昂起头，很自豪的说。
“我以曾经是藤原北家嫡出的公主身份，而感到无比自豪。”
对方只是笑着说了一个新的话题。
“这个孩子身上，有您的气味。”
清子姑娘看着一下子呆住的萤子，以及为了保护萤子而鼓足勇气准备出手的小绿。
她仔细盯着萤子看了很久，然后才有些不确定的对着弥生询问道。
“这个小孩，难道是我们那天晚上看到的萤虫吗？”
“是那天的，腐草化萤。”
弥生揉着萤子扇巴掌的那只手，小心的揉着发红手心。
“清子啊，不要再随便扇人巴掌了。虽然不是上次扇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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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晴明，下雨了。”
源博雅看着落到自己那个绿色碟子里的一滴雨水，有些惊讶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
“是啊。”
晴明点头回答。
“这可真是件好事情啊。”
对于一直没有下雨，而很是担忧的源博雅来说，今天后半夜的这场大雨，可真是太好了。
虽然说自己现在来晴明这里，也是因为过于担心而烦躁的睡不着，以至于大半夜还带着随从步行过来。
“这个啊，”安倍晴明看着自己杯中的酒，看了一会儿后，才说道，“谁知道呢。”
“晴明呐……”
对于这样反应的友人，源博雅有些无奈，最后只是叫了对方的名字后，带着好心情继续喝起酒来了。
源博雅，也是一个身份高贵的殿上人。
所以他并不觉得，让自己随从也在这后半夜和自己外出，并且在下雨天也要站在外面方位有什么不对的。
在他的认知里，这并不是不对的事情。
在他的认知里，也没有关于是否要担心他们在这种天气里淋雨该怎么办。
所以，知道这些的安倍晴明，也只是可有可无的一口喝尽碟中的酒，随后继续和大半夜闯进自己设下的结界中、吵醒自己的源博雅一起，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些最近的闲散事情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腐草化萤（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