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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地狱或是天界,都只不过是人间的缩影。

      红尘客在人间游荡了很久,久到看遍人情笑语冷眼,也见惯世情光怪陆离,她逐渐懂得油腔滑调和铁石心肠是人间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也学会了如何伪装自己去混迹于人群之中,昔日的冷漠女子摇身一变,成了游戏人间吊儿郎当的算命先生一名。
      她始终未曾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或者说是深埋在自己灵魂中的那个声音的执念:找到那个人。

      但她遍寻不获。
      她到过中原,到过西域,到过南疆,到过极北的雪原,到过极南的海中小岛,至于东海更是去了无数次。她不停的寻找着,却始终找不到那个人,连一丝气息都捕捉不到。
      那个只余一半清醒意识的可怜灵魂却从来没有动过任何放弃的念头,即便没有任何希望,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否还活着,是否还存在于六界之中,她也不曾想要停止追寻的脚步。
      在东海深渊中,几乎被劈散了魂魄,被罚重受轮回之苦的花神并没有去往鬼界,她的魂魄因无法放弃太过强大的执念而不愿去投胎,从此浑浑噩噩的游荡在人间,几乎成了孤魂野鬼般可怜的存在。
      直到那日遇到正苦苦抵抗天劫的红尘客,不知是什么缘故,或许彼此的执念有一瞬的触碰,花神在长久的游荡中耗损剩下的残魂被吸到了她的身体里,留存在元神里的神力也助她度过了那一劫。

      那一日,她在南疆那家毫不起眼的小酒馆里遇到了那两个魔星,才终结了这场漫长的寻找。
      她无法形容自己看到那个男子的那一刻所受到的冲击。
      第一眼望去时,身体尚是自由的,她正要迈步上前,却觉自灵魂深处逆上来的洪流席卷了她整个身体,她简直动弹不得,只觉得那一瞬间,仿佛就尝尽了千万年的悲喜。
      相思断人肠,情深总痴狂。

      她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使那个不能自己的花神心境平复。而自此之后,她便一直隐匿了身形跟着那个男子。
      当年的清修之人,如今却成了魔,还同那魔尊混在一处,她只觉有些啼笑皆非,当真世事难定。
      她以为凭那二魔的修为,自己想要一步不落的跟着他们的行踪着实有些难度,没想到却是出乎意料的简单,除非是在魔界内,有强大的力量将她的感应隔绝,否则哪怕他只是踏入人间半步,仿佛有看不见的线在当中牵引着,她即刻便会知道,她对他的感应灵敏得简直像是天敌之间与生俱来的天性。
      执念简直强大到令人心惊的地步啊。

      自那日跟着他们到了无祀山过后,红尘客便决定不再漫无边际的四处寻找,有股莫名的直觉让她料定玄霄还会重回此地,与其徒耗力气,还不如在此地等候来得更有价值。
      但无祀山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笼罩,她无法进入,只能在四周环绕的群山中耐心等待。
      夜色将清澈的山涧染成深竹月般透彻的蓝,她将手伸入水中轻轻一拨,水面碎成一片涟漪,圆月随之微微晃动,她忽然心中一动,久违的心悸感令她清楚的知道,玄霄已经出了魔界,正向无祀山而来。
      与此同时,人间界之中,确有请仙扶乩、问卜揲蓍之能者,却是一片惊慌,竟似大难临头般乱作一团,但又不敢将这大凶之兆讲给任何人,只因天机不可泄露,灾衍降临或许自己尚能逃过一劫,泄露天机却是罪不可赦,自己的命,终究要比其他人的命都来得宝贵啊。
      更何况,此大凶之兆早已有了征兆。彼时高天之上,晨星依稀,极南的天门之处有异象出现时,便预示了今日此劫的到来,只是天意难测,直等到了今日,方才得知那时的天际异象并非虚妄,却也晚矣。

      庸人总自扰,慧者则斜月三星通透,灵台方寸清明,是以八风不动,稳如金钟。
      轮回之间,有神、人、阿修罗、地狱、饿鬼、畜生六道,其中众生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莫过于神道,神乃集慧者于大成,参求无数,悟时超十地三乘,凝滞了四生六道,始得千丈冰崖,五叶莲开。
      神,凌驾于众生之上,却终究离不开天道的掌控,宇宙浩瀚,六合之间的力量,又有谁能真正参透那因果循环,至多不过冷眼旁观,以为是隔岸观火,却发现早已身在其中,他日因,今日果,任谁都逃脱不开。

      云烟障目,天帝抬手轻拂眼前迷雾三千,一刹那跃入眼底的情景宛如投石入海,虽即刻了无踪迹,却也有极轻微的震荡缓缓扩散开来。
      峨冠高带的九天玄女静立在他的身后,亦是将那下界所发生之事看的一清二楚,她双眉一沉,虽觉此时并非谏言的最佳时刻,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禀天帝,臣之前借那散仙之目所看到的种种迹象,再加上今日这般情景,那灾星的祸心可见不假。臣等虽有九成把握使其阴谋绝难得逞,但事关重大,若稍有不慎便是人间灾祸再起……”
      “朕清楚,汝是想即刻下界去阻止那灾星脱出封印,”天帝淡淡说道:“但汝可知晓,今日之事,无论发展到何等境况,诸神都无能为力。”
      虽然依旧勉力维持着沉默,只是突然接受如此意外之事,九天实难掩盖心中的强烈波动。
      “朕早已说过,他日因,今日果。当日吾等于逐鹿之野大战,实是两败俱伤之局。蚩尤肉身已死,元神尚存,若不彻底将其除去,必成大祸。
      但吾方亦是元气大伤,所有人的灵力汇聚一起也无法将他元神打散,只能借助天地五灵之力,将他封印,所付出的代价,便是凡俱仙神之体者,皆不可靠近封印之地半步。”
      “自朕发觉诸神皆无法看到玄霄命途之时,便已隐隐有所预料,而后汝能借那散仙的双目将那罪人的行踪掌握,却实属朕意料之外。
      毛吞大海,芥纳须弥,万象变更,汝又何尝能尽数掌握,况且那玄霄本属变数之外,人界是否有灾祸降临,自有天意主宰,汝不必忧虑过甚,耐心在旁等待结果即可。”
      天帝甫一说完便隐去身形,只留九天玄女在神台之上,沉默的看着下界,双目之中暗潮翻涌。

      月色凄迷,仿佛无数的鸦鹊翅膀遮蔽了天空,层云堆砌如同深灰的瓦片,又如庞大巨兽的细小鳞甲,将无祀山整个笼罩在内的云层像是天神的墨汁不慎泼洒而成。
      白色的身影疾如飞鸟,转眼便投身进入那浓黑的云层之内。
      玄霄若是仍保有清醒的意识,亦必定诧异万分。
      距他与重楼来此地取羿落石之时,只是过了短短数载。无祀山现如今的模样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往日这山纵然亦是奇峰险峻,却也有大片的浓密森林覆盖。如今破了障眼的结界向内远远望去,草木皆无,满目尽是沉暗的苔绿色,似泥非泥似铁非铁的物什将整座山笼罩在内,这山亦变成了奇异至极的浑圆球体,周身环绕着巨大的石块和杂草,尽皆漂浮于空气之中,又不时有数道霹雳惊雷炸出轰隆声响,一眼望去,绝非人间之境。
      玄霄直直向着山内飞去,所经之处如刀破朽木般,生生崩裂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他身形迅疾,眼神却是一片虚无,没有任何的焦点,而周身萦绕着的黑气,仿佛化成了实质般的不详征兆。

      终于到了。心里有狂喜的声音说着,他登时定住,脚下立于虚空一点,俯首看那山内的情形。
      这山内里似是被什么东西所破坏,半边是霜冻千仞的寒冰,自层层透明的冰层看向里面,原本的陡峭山谷与狭窄山道诡奇洞穴尽皆被冻在里面。
      而另半边,炎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开阔的空间内近有一半的炽热岩浆,巨大的气泡“咕嘟咕嘟”的翻腾着,不时有通红的岩浆冲起在半空中近十丈高,将四周的岩石击得粉碎,掉入那一片火海之中,融化成新的岩浆。
      极高的温度令玄霄都觉难以太过靠近,而那一池岩浆却奈近在咫尺的寒冰不得分毫。
      奇异之处正在此,尽管只是相隔一线,却仿佛有无形的气道横在其中,将极冷与极热的两端分开,那气道原本虽悬于一线,却稳如金钟,任那岩浆如何咆哮冲撞,依然不见丝毫的波动。
      那隔开冰火两极的无形气道正是封印之力的凝结。
      彼时重楼与玄霄为了修复羲和剑而取走凤潜池底的羿落石,致使五灵聚齐所集合的力量登时崩散,雷风土三种力量流失在结界内,包裹着整个山体,只余水火之力尚在封印之中,勉力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以继续压制蚩尤元神。
      蚩尤剩余的魂魄正被封在地底,倘使气道崩垮,冰火相激,天地阴阳失衡,五灵之力彻底崩毁,便再也无法将蚩尤继续禁锢在内。

      白衣的男子立于冰山火海之上,他单手微动,一柄赤红长剑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缓缓握住剑柄,半开半阖的修长凤目中闪过妖异的光。
      数道黑气如蛇一般徐徐环绕着剑身,缭绕的阳炎气息与那脚下的火池相比不逊分毫。
      他催动全身的灵力向长剑流去,继而缓缓将剑高高举起,身如绷紧的弓弦,剑如弦上的利矢。
      随着玄霄的动作变换,黑气流窜得愈加急促,他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动作也愈加缓慢,却不是因为这山内极高的温度和四处流窜的强大灵力,而是他的灵魂正在挣扎着苏醒过来。
      彼时羲和借南天门与重楼争斗之机,将自身混杂了蚩尤力量的灵力渗入玄霄周身,虽说令玄霄灵力陡然大增,却也埋下祸根,才使得羲和于魔界一举控制玄霄心神。
      但玄霄毕竟不是易于之辈,在如此强大的力量压制之下,他的神智亦慢慢清醒,虽是尚未恢复到可以自主的地步,却也不再是完全身不由己的局面。
      蚩尤自然是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玄霄神识的波动,他心下顿时不安起来。剑灵对此状况察觉的自是更为清楚,便稳下心神,加快力量的汇聚,待到羲和剑身已呈现出赤白色,发出的光芒可比正午烈日,望去一眼便能灼伤人目时,便即刻冲着那股无形气道直刺下去。
      长剑自高空劈落的瞬间,仿佛是神罚般的力量自天而降,以不可阻挡之势刺进那气道之中。然而与此同时,却有一声凄厉的喊叫自上空传来。
      “不要!”
      羲和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只见一名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全身遍布淋漓血迹,衣衫几乎碎成了褴褛的布条披挂在身上,然而她对自身的凄惨模样没有丝毫的在意,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便流了满脸的泪水。
      “终究是……晚了。”
      她的泪水滑下脸颊,掉落在半空中时便被炙热的炎气蒸发殆尽。

      蕴有上古天地之灵力的封印自剑锋处徐徐裂开数道微小的缝隙,如同即将破碎的冰面般崩塌消融。
      羲和勉力压住心中不知为何升起的不详之感,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剑锋处,缓缓的松了口气,忽觉全身虚脱般的酸软和轻微的痛楚,他只道这是过度用力的后果,正待将剑拔出,忽然发现剑如同生根般扎在那气道之上,惊异之下想要松手退后,却发现手与剑柄早已粘合在了一起,无论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
      羲和大骇,慌乱间放松了对玄霄心神的控制,灵体脱出玄霄身躯,化为人形出现在半空之中。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心下已然明白,在自己与蚩尤的交易中,那魔并未说实话。
      “蚩尤!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敢骗吾?!”
      回应他的却是数声大笑,羲和不可置信的看着近处的冰壁所映出的景象。
      自崩毁的气道破裂处的缝隙散逸出的蚩尤残魂渐渐凝聚成人形的轮廓,正兀自狂笑着,丝毫不去理会嘶吼着向己质问的剑灵。
      过了片刻,蚩尤方才止住笑声,极其轻蔑的看向剑灵。
      “事到如今,汝也发觉了吧。只能说,汝太天真了。这封印力量何其之大,汝以为单凭汝主这一剑便能破开,简直异想天开,愚蠢至极!汝主已无法脱身,毕生的修为乃至性命都将葬送在此,之后再加上汝之灵力,方能将封印解开。到时吾之三魂七魄归一,回到魔界将重楼魂魄吞噬,谁也无法再奈何得了吾,哈哈哈哈哈!”
      原本已是暴怒的剑灵听着蚩尤嚣张至极的大笑,却觉得如坠冰窟。
      他艰难的蠕动嘴唇,却不知是质问蚩尤,还是自己。
      “汝之心思,在合体之时吾便看的清清楚楚没有丝毫遗漏,为何汝竟……”
      “吾乃魔祖啊,汝等小儿岂能看透吾之心思?汝所看到的皆是吾所想让汝看到的,而吾心中仇恨何止千万,定要覆了三道六界才能罢休。”
      剑灵极英俊的面目此刻被无法言语的悔恨与痛苦所扭曲,他大力喘息着,猛地抬起头来,刀一般的目光自血色双眸中射出,同他化为利刃的手掌一起刺向蚩尤。
      然而破空之声响起,羲和毫无障碍的穿过蚩尤的身体,耳边又响起那可恶的声音,“吾此刻连灵体都算不上,至多是个虚影,汝又怎能杀得了吾?况且……”

      “即便你情愿放弃自己的真身,砍下他的手,也救不了他。封印被触动后,一旦抽身而去,即刻便遭反噬,绝无幸存之理。”
      羲和望向声音的来源,女子虽是对他说话,温柔悲哀的眼光却并没看他,而是望着自己身旁。
      他猛然惊醒,侧过头去,直直撞入眼中的,是一双如冰般寒冷彻骨,却又平静无波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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