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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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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燃的眼前浮现出一个耷拉着脑袋的九岁小男孩。
下课后,他将人叫到楼梯间,终于忍无可忍地逼问:“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利阑意被他冷厉的眼神骇得一怔,忙又垂下脑袋,小心翼翼地回答:“你说过……要和我做朋友的呀。”
“那也不能一直跟着我!”池燃警告,“你三年级,我五年级,是不同的班级,我们都有各自的课要上,下次不许再进我教室!”
“可、可是……”利阑意细细的手指揪扯着自己的衣角,“我好不容易有朋友,不跟着,丢了怎么办?”
他越说越难过,埋头将自己的红眼眶藏了起来,委屈极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池燃以大欺小。
池燃心中无奈,蹲下身,将手轻轻搭到他的肩膀,放柔语调,“你一直没有朋友吗?”
“没有。”利阑意语气强硬,小嘴不觉噘得老高,似乎在说,‘嘤嘤嘤,好委屈哦,他们坏,都不愿意跟我做朋友。’
……
思绪拉回现实。
忆起儿时的利阑意,池燃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怎么会有从小就这么讨人厌,还这么理直气壮?
汪颜乔在前面飞速地开着车,他们两人坐在后座。
池燃担心过敏引起利阑意呼吸不畅,遂解掉他衬衫最顶上的扣子,将人放平,枕在自己的大腿上。
车子行到减速带震了一下,利阑意蹙着眉,嘴角无意识地抽动,牵动着左边脸颊的梨涡泛了起来。
利阑意的梨涡只有左边一侧有。
这人从小调皮捣蛋,池燃跟他一起,少不了被气得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上手掐他脸颊作为发泄或者惩罚。
有一天,利阑意忽然发现,自己长着长着,左边脸颊多了个梨涡。
他就开始赖池燃,说池燃太暴力了,自己左脸颊的梨涡,是被池燃掐出来的印子。
久而久之,这个没啥科学依据的说法,竟也成了约定俗成。
时隔多年,池燃再次望着安静躺在自己怀中的人,嘴角的梨涡微隐微现,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了一种,想再戳一戳那个印子的冲动。
躺了一会儿后,利阑意的状态似乎比刚才好了些,渐渐恢复了些神智。
半昏半醒中,他感觉有人好像在碰他的脸,迷蒙地眯开眼皮,不可置信地呆望着眼前的池燃:“你……想起来我蓝莓过敏了?”
池燃心下无奈,“我有说过,忘了吗?”
“那你干嘛把那瓶蓝莓酒让给我喝?”
池燃不想回答这个笨蛋,你这么坚持要喝,我当然是以为你现在不过敏了啊。这不是正常人的正常逻辑吗?
他还很想骂利阑意,是不是故意喝的?
就这么拿自己的生命安全不当回事!
可一对上利阑意难受的表情,他就有些骂不出口了。
他瞥了眼利阑意胸口过敏的地方。
这人现在长高了,身材也更好了,肩颈肌肉结实健硕,脖颈锁骨如描似削,现在那上面映出些红红点点的小肿块,颇有些春光盎然的意味,让人不好意思多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利阑意现在是个gay,池燃发现自己没办法再以正常同性的视角去看待他。
池燃不由地喉咙发紧,忙将目光移开,轻咳了声,“你感觉怎么样?身上过敏严重吗?”
“还行,头有点晕。”利阑意扭动着身体,双手开始不安分地搔动,“还有点痒。”
池燃眼疾手快地捏住他两只手腕,“不能挠。”
“嗯。”利阑意听话地不动了,望进池燃的眼眸。
那双幽暗的眸子垂下来看人时,似乎温柔了许多,里面隐隐能瞥见几分担忧。
利阑意轻声说:“谢谢你啊,每次过敏多亏了你在。”
池燃也凝望着他乌亮的眸子,很想问:每次?难道这么多年,你都没再过敏吗?
是你这个马大哈比以前细致了?
还是……有别人提醒照顾你呢?
不过,这话问出口,对如今的他们来说,似乎有些逾距。
如今的利少四处风流,怎么会少了人照顾,他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池燃的唇线抿得更直了些,淡淡回了一句:“客气。”
随后将目光移开,看向了车窗外。
利阑意在心里细品这‘客气’两字,如今他们之间还真是客气。
原本那么亲密的两个人,现在却再也找不到理由无所顾忌地靠近,难道那些年少的时光溜走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吗?
利阑意慢慢将眼睛瞑上,一是确实头昏难受,另一个原因,他怕池燃从他的眼里读出些什么。
他有些担心,不知道自己此刻看池燃的眼神,算不算得上清白?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看池燃,不再是朋友看朋友,兄弟看兄弟。
大概,正是从他上一次过敏这么严重的时候开始的。
那是艳阳描金的十月。
高中。
学渣利少也不是整个学生时代都渣得一无是处,他考高中的时候,努力过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利鸿彦看他顺眼多了,不仅不骂他还给他升学买过礼物。
不过,利鸿彦看他顺眼了,自然也有人看他不顺眼。
一年一度的校运动会。
运动场上,同学们肆意挥洒着汗水和热情,到处洋溢着青春气息。
以往,利阑意对运动会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动,着实提不起兴趣。
不过今年,学校丰厚了奖品池,获得奖牌数最多的班级,不仅有荣誉证书,还有奖品大礼包。
大礼包里面花样也很多,有文具、零食,还有一些运动装备、器材。
运动会预热公布奖品的时候。
池燃夸了一句,“那顶棒球帽不错。”
利阑意暗暗记在了心里,报名的时候特别积极,不仅自己报了好几个项目,还怂恿班上同学一起参与。
体委同学因此吓坏了,利阑意算是他们班一霸,平时不惹事就已经很不错的,这次竟还这么主动立功,真叫人受宠若惊。
利阑意特别卖力,别人嫌难嫌累的项目,他能行的都上。
自身身体条件好,再加上运动会前天天拉着池燃一起练习,到了比赛这天,他一上午就赢了好几枚奖牌。
原本可谓是胜券在握。
可气的是,掷实心球的时候。
高三(一)班的一个男生直接把七八公斤的铅球,生生砸到他脚背上。
砸得他当场脚一软,差点坐地上。
好在体委那时候正在他边上,扶了他一把。
他们班体委也不是个软柿子,他早就盯着呢,现在就高三(一)班和他们班奖牌最多。
下午利阑意还有两个大项目,这同学扔铅球朝哪里扔不好,偏偏扔人脚上,很可能就是故意的,要损他们班一员大将。
“你怎么回事!长眼了吗?”体委长得五大三粗,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冲上去直接怼到人面前,冲人吼的样子,颇有几分威势。
“我……我不是故意的。”扔铅球的小子连连道歉。
“不是故意的?我看你是有意的!”体委揪着这小子的衣领把人往角落逼,咬着牙下一秒拳头就要落到人脸上。
利阑意上前拉了一把,“好了,昊子。”
他拍拍体委的肩,“我脚没大事,穿的鞋厚。”
昊子这才把人松开,带利阑意下去查看伤势。
临走前,利阑意瞥了眼这小子背后挂的高三(一)班的名牌,心里暗暗有了些揣测。
回到班级休整处。
昊子将利阑意的鞋脱了下来,洁白的脚背青了一大块,在阳光下对比鲜明,尤其瘆人。
班上一众同学见功臣受了伤,也都担忧地围了上来,有几个女生看到他脚这样了,急得红了眼。
“靠,这小子下手真狠!”昊子不忿,“我这就去他们班讨个说法!”
“别去。”利阑意自己都佩服自己这次的冷静。
高三(一)班,利尚意的班级。
恐怕那小子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铅球往他脚上砸,不单单是为了运动会的奖牌,背后另有人授意。
他感觉出来了,最近家里的气氛不太对。
其实,自从他中考成绩出来,如愿考上想上的高中,利尚意看他的眼神就越来越不对劲。
尤其是利鸿彦对他好的时候,利尚意浓黑的眸子暗得像要吃人。
从来都是独享父亲所有赞赏的利尚意,怎么能容许利阑意在运动会上大出风头,再获得利鸿彦的表扬呢?
此刻,利阑意‘半残’地坐在板凳上,搞不好利尚意就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呢。
不过,利阑意也不怕他,之所以拦着昊子去他们班对峙,是暂时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了运动会。
池燃看上的那顶棒球帽,他势在必得。
利阑意尽量灵活地转动自己的脚背,笑着说:“你们看,骨头没事,我血厚着呢,这点小磕小碰,能伤得了我吗?”
“可看着实在是有点……吓人。”学习委员在包里掏了半天,“我这儿有云南白药,你快喷点。”
“光喷药有用吗?”另一个妹子眼露担忧,“要不还是去医务室吧。”
“不用去医务室,我下午还有个1500呢。”
班长走出来,“你脚都这样了,1500米还是算了,安全第一。”
“是啊,1500很累的,很多人都坚持不下来,你受伤了,千万不要硬扛。”
“对,利少,你这次运动会已经很厉害了,拿不拿第一,我们都以你为豪。”
昊子也拍着他的肩,“别瞎逞能,好好休息,实在不行,1500我替你上。”
“昊子,你下午不还跑800吗?一场接一场能受得了?”
“那我来吧。”
“我也可以试试。”
同学们一个个都很踊跃,倒把利阑意搞得不好意思了。
“行了。”利阑意摆手,“你们这一个个的,我先休息会儿,下午看情况再说,有水吗?渴死了。”
这一上午又是比赛,又是被暗算的,真是又累又渴。
生活委员正提着两袋零食走过来,听到有人要喝水,“有,这儿有,刚买来。”
昊子随手接过一瓶,拧开递给利阑意。
利阑意汩汩几口,一大瓶就见了底。
正在这时,池燃走了过来。
他刚结束了跳远项目,本来利阑意上跳下窜地说要去给他加油助威,然后一起去吃午饭的,可他这都比完了,利阑意还没出现,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利阑意一看远处一道靓丽又熟悉的身影正在靠近,着急忙慌地让大家散开。
他手忙脚乱地想把鞋套上,可脚背肿了怎么穿都穿不上。
眼看着池燃就要到跟前。
他一个抖机灵,掩耳盗铃地踮起脚,把一只藏在身后。
“嗨,池燃,你比完了啊?”利阑意强装镇定地寒暄。
池燃的目光匆匆扫过他巧笑的脸,直接锁定到脚上,“怎么受伤了?”
利阑意飞速转动大脑,正想着怎么编。
转着转着,忽觉脑子好像有点转不动了,然后浑身无力,脚一软……
栽在了池燃怀里。
池燃拨开他的校服领口,里面已经红痕点点,“你吃什么了?”
“吃……吃……哦,我喝了这个。”利阑意眨巴着眼珠看人,指向脚边空掉的饮料瓶。
他刚喝的是功能性矿泉水,也就是广告说的添加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巴拉巴拉的能量型饮料,还带些淡淡的水果味儿。
利阑意迷糊地舔了舔唇上残留的甜渍。
怎么有股蓝莓味儿?
池燃也意识到事情不对了,他想查看这饮料是不是添加了什么,“这瓶子上怎么没标签?”
昊子捡起被撕掉标签、光溜溜的饮料瓶,看向生活委员。
生活委员惴惴不安地走上前,“我也不知道啊,这饮料,是一个高三学长给的。”
“哪个学长?”池燃逼问。
“我……我也不认识。”生活委员挠了挠头,“他说他们班一同学不小心弄伤了利少,这袋饮料是送来赔罪的。”
池燃一看袋子里还有好几瓶被撕掉标签的同款饮料,忽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他现在没空去找罪魁祸首,看了看怀里脸都起了疹子的利阑意,直接将人背了起来。
校医务室内。
利阑意用了抗过敏的药,已经脱离了危险期。
正值午后,校医和同学们都在午憩,只剩池燃一个人在床边陪着他打点滴。
“还难受?”池燃将他四处乱挠的手按住。
利阑意哀嚎:“脸痒、脖子痒、肚子痒、屁股痒、腿痒……哪里都痒……天呐谁来救救我?”
这人平日都神气活现地坐不住,难得有什么被困住的机会,现在被按在病床上乖乖输液的样子,颇有几分滑稽和可爱。
池燃嘴角暗自勾了勾,慰道:“你忍忍,输完液很快就消肿。”
“啊啊……忍不了啊,等老子下了床,一定捉一百只蚊子,关到利尚意的房间,让他也尝尝满身是包的滋味!哼!”利阑意来回夸张地扭动唇部,“哥,我嘴巴也肿了对不对?讲话麻。”
“是有点。”池燃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利阑意现在的嘴巴,像两条红润润的香肠,颇为Q弹。
“连你都嘲笑我!”利阑意想摸嘴唇,被池燃拦了下来,“我现在一定很丑,我嘴巴本来挺好看的,好痒,靠!越想越痒!”
“不丑。”池燃看他暗戳戳还想摸嘴唇,转身去冰柜里找到个冰袋,用柔软的纱布裹着,轻轻敷到他的嘴唇上。
“咝——”利阑意慢慢放松自己,“好凉快,舒服。”
池燃拿着冰袋,轻轻地、一点点按在他唇上,变换着角度替他冰敷。
利阑意觉得嘴唇不再火辣辣的,这冰冰凉凉的触感,能抚平人心里的烦躁,让他觉得身上也没那么痒了。
窗外传来一阵激情的欢呼,广播里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
下午的比赛又开始了。
利阑意望着眼前正温柔地替他敷嘴唇的池燃,表情忽然丧了下来。
“怎么了?”池燃捕捉到了他眼里的落寞。
不远处的操场上,正上演着激烈的比赛。
利阑意透过窗子眺望,忽然冒出句话,“哥,你喜欢那个棒球帽吧?”
“哪个?”
“就是运动会第一名的奖品啊,大礼包里面有个很帅气的棒球帽,你喜欢对不对?”
他眉眼怏怏,叹气。
“可惜啊,我现在没办法帮哥去赢那顶想要的帽子了。”
池燃手里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想不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这人竟然记进心里了。
怪不得平时那么吊儿郎当一人,今年这么拼命地参加运动会。
他情不自禁地望进利阑意的眼眸,近来他不怎么敢这样直视利阑意的眼睛。
因为这小孩越长大,一双眼睛就越漂亮。
专注又真诚地盯着人看时,就像书里说的,眼绽桃花,眸漾滟波,太晃人眼了。
其实他不止眼睛好看,嘴唇也实在好看。
一瓶水快挂完,嘴唇消了肿,此刻被冰袋镇得红冶欲滴,仿佛碰一下,就能尝到酸甜的果味。
池燃呆了片刻,才想起回答,“我更想要的是你、好好的。”
他说这话时,嗓音一紧。
像是他吉他上骤然落下的一弦,也骤然落在利阑意的心底。
时过境迁,利阑意已无法去考证当年那间只有他们两人的校医室。
池燃忽而沉了的眼神和明显紧绷的声音,是他自己的错觉,还是池燃本意如此。
或许只是他心中按耐不住的悸动和雀跃,美化了这一切,池燃从未用过那样的眼神看他?也从未对他说出那样的话、那样的断句?
少年心事总是藏得小心翼翼。
当年,他没有勇气问池燃,那个眼神、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现在,老天给了他们重逢的机会,或许这次,他应该问一问。
摇晃的车厢内,利阑意枕在池燃腿上,半梦半醒,那些逝去的年少记忆像是要挣脱牢笼的鸟,在他的脑中横冲直撞。
快到医院的时候,池燃推了推他的肩,将他叫醒。
眼前这个一路护着他上急救担架,为他蹙眉、为他担心的人,与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叠。
利阑意心中一热,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池燃,这么多年,你有没有一点想起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