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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盛夏无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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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年前,盛夏时分
刺目的阳光吓退了层云,湛蓝的天色下一片金黄。那些反光的流水鹅卵更是晃得人睁不开眼。
燥热的空气裹挟着大地,掀起重重热浪。这一刻,人的眼睛似乎也能看到那席卷翻涌的浪潮。
知了躲在树荫里叫个不停,鸟儿婉转的歌声寥寥无几。
这样炎热的日子里,所有的生物都在寻找阴凉处避暑。
丛林高山,这时倒成了小憩的好去处。要知道,平时可是久无人问津的。
一条碎石子混着泥土轧成的简易土路,就是淮溪唯一能出村的路。
这条路弯弯曲曲,沿着河水的流向修建。
那条河很浅,最深处不过成人的膝盖,与对岸的山脉相互遥望,相辅相成。
河底淌着圆润的鹅卵石,颜色各异。
越往上游走,鹅卵石越加平整宽阔,就那么堆积在岸边。
水流缓缓,越往上游,水温也越发沁凉。
老人们都说,【落水】的源头是大山里的地下河,那水冷得直冻骨头。
水流速缓慢的地方,堆积出了一片浅滩。沿着浅滩的突处往外,越过土路,就会看到搭着偏棚的两三间平房。
左侧朝着村口的房子镶着玻璃门,其上挂着块红塑料布做的招牌,上写:平安杂货店。
那用来防盗的卷帘门收缩,就安在那招牌下。
为什么叫杂货店?
这家店摆放的物品确实很杂。不仅有日常吃食、洗簌用品,那偏棚里还放着维修汽车的工具和配件,散发着阵阵机油的气味。
看来这家店的老板技能很是全面啊。
店主的居室在中间,从杂货店的玻璃门才能绕进去。此时从里面传出十分有节奏的鼾声来。
玻璃门被轻轻打开,一个蹑手蹑脚的小身影乍然出现。
他的手里提着红色小水桶,那双灵动的眼睛朝里面面瞧了瞧,然后小心翼翼关上门。
这才将憋了半天的气轻吐出来。
伸手朝拐角摸了摸,树影晃动。一个长长的渔网兜被他抱在怀中。
那竹竿很长,足有2个他那么高。
也不知他要去捞啥鱼?
那网兜大的,只怕把浅滩周围捞完都装不满。
费力扛起网兜,刚走到土路对岸的石头滩,就遇到了个陌生人。
楔子
倦者,……
“时有矛盾者,千千万;时有迷途者,不得归。”
世有其法,其限有也,其情享也,其命承也,其运异也。
因果百态,轮回千千,妄逆万道,治而无为。
耳边的风声乎乎作响,睁眼的瞬间,那股失重感也猛地袭来。
那没搞清楚情况,整个身子已经如同炮弹般砸进水里,掀起半米高的水花。
一屁股坐倒在水里,咽了一口水,挣扎着往水上去。
直到站起身,才发现自己落在了一条河里,脚下是清晰可见的鹅卵石。
“呼,还好这水不深。”
摸了摸腰侧,不知是什么东西,咯得腰疼。
抬手,向着阳光。
这是一块缺了半边的玉佩。
除了手感摸着像玉,颜色白得像腊染了一抹绿一样,绿得有些假,一点都不透亮。
就她这个外行都能看出这玉佩不值钱。
也不知从哪个批发市场买来的。
随手往河里一扔。
一深一浅朝着岸边走,只是此处水势有些湍急,不知不觉路线已经朝着下游划去。
顶着灼热的太阳上了岸,头发也干了。一瞬间感觉自己头顶在冒烟。
转头看看河流,一时萌生退意。
这么热的天,要不还是待在河里好了。
只是,眯着眼望了一圈,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她看到了五十米远外的凉拖鞋。
也不知是哪个大好人掉的。
踩着脚下的发烫的碎石子,龇牙咧嘴地踮着脚过去。
捡起一看,才发现是人字拖,而且还只有一只。
十分嫌弃地穿上,又朝四周看了半天,愣是没找到另一只。
只能踮着一只脚,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往前走。
那模样,活像个跛脚的大爷,然后迎来了早有预料的摔倒。
不合脚的人字拖,凹凸不平的石头滩,以及出汗的脚……因素一下子就凑齐了。
在摔得狗吃屎,幸好用双手撑地没毁容的时候,她又发现了另一只粉色的人字拖。
就藏在那芦苇丛后!
要是没这一低头,还真就错过了。
嘿,也不知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她兴奋地穿上那只粉色人字拖,准备继续向前探索时,另一只拖鞋罢工了。
那点缀着金粉的蓝色透明塑料管带翘起,显得很是劣质。
硬塞了半天,才塞进那个孔洞里。
……
光脚走,脚下又烫又咯;穿鞋走,脚下又滑又累赘。
烦的她只能另想办法,将脚从带子侧面穿过去。
于是,一双粉蓝两色、尺码不一的人字拖,被她穿成了横字拖。
除了脚心位置,后面悬空,稍一后仰就会烫到后脚跟。
只是这下能在无所顾忌地在石头滩上走了。
“嗯,不错不错。”
顶着一脑门的汗,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居然还有心情夸赞一番。
口干舌燥,以及一直高温的环境,让她脚步都开始发虚。
满脸生无可恋地朝前面看去,突然眼前一亮。
【平安杂货店】五个大字让她瞬间振作精神,两点一线,笔直地朝着它走去。
此时,一个扛着大网兜的小孩子悄摸从杂货店出来。
……
在经过一棵树的时候,二人就要擦肩而过。
程心有些好奇,不停将目光移向她。
那人好奇怪啊。
那头发跟我婶婶家的鸡窝一样,身上的衣服烂得像裹着彩带……
一分心,那长长的竹竿就在他身上前后上下晃荡,脚步也跟着左歪右偏。
直到看到脚上那独特的穿法,更是惊讶地张大嘴巴。
“小孩儿,你要撞树了。”
她忽然嘿的一笑。
程心一顿,猛地刹住脚。动作很不稳,肩上的大网兜晃了半圈,掉到地上。
“这么大的网兜,你是要去捞鲨鱼吗?”
她瞧着那网兜,有些好奇。
程心没听到,那双眼正好奇地瞧着她的脚。
“淮溪怎么走?”
“这里就是。”
随口回答,仍低头学着她那样穿鞋。
最后发现自己的不是人字拖后,有些悻悻。
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她又指指平安杂货店。
“那是你家吗?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这大人的问题怎么比我的还多?
程心捡起网兜,看到她那干裂出血的嘴唇,点了点头。
“你跟我来吧。”
手里的工具怎么带来,又怎么带回去。
夫芥一颠一颠的走在他身后,什么都没拿,还没那小孩子走得快。
“喏,喝吧。”
“给你打的井水,很凉快的。”
程心抱着一个大碗出来。
夫芥也不客气,几下就喝完了。
见她意犹未尽,程心又利索的进去给她装水去了。
……
连喝了几大碗水,终于感觉自己活着了。
接的顺手,又接过他递来的豆沙包,吃到最后一口,顿感不妙,下意识伸手朝兜里一摸。
手指从烂了个洞的衣兜里穿了出来。
糟了,没钱!
低头与那小孩四目相对,突然有些尴尬。
也不知是不是看她的穿着以为她是个乞丐,程心并没有开口要钱。
夫芥硬着头皮咽下最后一口面包,朝他笑了笑。
“我好像没钱。”
程心一点也不惊讶,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又将眼神移到她的腰上。
那里麻绳系着一个铜铃。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并非黄铜,而是青铜铃。
他伸手拨了拨。
“什么啊,是个哑铃。”
“不会吧。”
夫芥抓起铜铃,放到耳边摇动。
在摇动的一瞬间,她精神一震,突然感应到什么,侧头望向对岸的山脉。
那片山脉深处的森林之中,立着一古老的凉亭,一座高大的铜钟悬挂其上。
似乎只要她摇动手里的铜铃,那座铜钟就会发出磬石之音,响彻这方天地。
她不敢尝试。
她笑笑,“应该坏了吧。”
“谢谢你的美食,我要走了。”
程心站在塑料棚里,朝她摇手告别,弯腰捡起地上的小水桶。
夫芥走进烈日里,忽然转身,对着他道:
“小孩儿,不能去玩水哦。”
“快要涨水了。”
程心仰起头,强烈的光线让他只能眯着眼。
那张脸在阳光下有些模糊,甚至听不清她最后说了些什么。
连她何时彻底离开的也不看到。
就好像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突然消失了。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向远方。
感受到手里还握着东西,又将它抬起,然后藏回拐角。
知了叫个不停,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拿起桌上的碗朝店里走去。
鼾声不知何时停止了,一中年女人伸着懒腰从房里出来。
看到程心脸色通红,疾步上前试了试温度。
“怎么脸这么红呢?中暑了吗?”
“程心,你刚才不会又偷跑出去耍了吧?”
程心摇摇头,脑袋有些昏沉。
一下子倒了下去,把那女人下了一大跳。
急忙喊着:“那口子快出来,程心晕倒了,快骑车送他去医院。”
一中年男人光着膀子冲了出来,急急往棚里走。
女人抱着程心站在门外,等着男人将摩托骑过来。
连门也来不及关,直接走了。
这日桐花落满地的时候,天色暮沉沉的,铜铃在风中幽幽响起,空灵的声音轻诉着着哀伤。
晨钟暮鼓有尽时,直到厚重的声音传唱远方,在那摇曳的树花深处,一双穿着小老虎布鞋的脚悄然出现。
就这么站在枝头,久久未动。
花谢花落,哀人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