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相对》云卷袖

31、惊变（二）

　　姚以慨听闻方履霜夜半进宫，心中一沉，便也急急赶来，奈何院门前有人拦着，他入不了内，没多久，又见姚以慎也被传了进去，心中纳罕，更是寸步不离，守在殿前，现在小宦官出来传话，要喊自己进去，因担心方履霜，不疑有他，立刻就要进门。
　　一进院，才走两步，他忽然一住脚步，问道：“李公公呢？”
　　小宦官眼神飘忽，诚惶诚恐道：“在殿内侍候陛下。”
　　姚以慨念头一转，笑问道：“本宫瞧你眼生，是新来的？”
　　小宦官低下头，答道：“进宫许多年了，只是近日才到陛下身边侍候。”
　　姚以慨道：“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小宦官低声答道：“奴婢小武子。”
　　“小武子，看你身量，似乎会武？”
　　小武子身形微颤，答道：“进宫前和我爹学过几年，不成气候。”
　　姚以慨略一沉吟，故意问道：“小武子，今晚父皇见了方大人，有没有打他板子？还有韩王，可有在背后说本宫坏话？”
　　小武子颤声道：“贵人们的事，小武子不敢多言。”
　　姚以慨冷笑一声，忽然捉住小武子的胳膊，厉声道：“殿内到底发生了何事？李公公呢？”
　　小武子一个激灵，抬起头来，见月光下的太子冷厉肃穆，令人望而生畏，双腿发软，就要瘫倒在地，全然忘记自己会武一事。
　　姚以慨一见，便明白殿内定已生变，想到方履霜安危，立刻扔下小武子欲行，哪知小武子却忽然返身抱住他的腿，高呼道：“来人啊！太子殿下造反啦！”
　　这话，仿佛是守在院门前禁军等待已久的暗号，他们旋即跟着高呼起来，紧接着，拔出兵刃，返身冲了进来。
　　姚以慨既没有兵器，也明白此时不宜动手，否则更予人罪状，于是，甩脱小武子后，只是左闪右避。
　　他身手本就极好，又在朔北真刀真枪的历练过四年，目下实力早非一般高手可比，所以，饶是禁军骁勇，人数众多，一时间，竟也奈何不住他。
　　听到院内动静，姚以慎面色一喜，抓起方履霜一起出了门，立在阶上，俯瞰院中混战。
　　方履霜一见禁军也受姚以慎指挥，问道：“何留月投靠你了？”
　　姚以慎得意瞧他一眼，道：“阿霜，你不是说过，凡事只要切中要害，就能攻无不克？所以，我只要今夜守在这里的禁军是我的人就好。”顿顿，又指着一名禁军头领，道：“你瞧那人，论起辈分，他该喊你三舅。”
　　方履霜讥道：“殿下心思不少可惜用错了地方。”
　　“住口！今夜便让你知道知道，我和他谁是王，谁是寇！”
　　谁料，看了一会儿，姚以慨竟然丝毫没有颓势，姚以慎不禁又急又妒，心想姓方的说治国我不如你，难道连硬碰硬，我也要落下风？心念数转，忽然伸出手，在方履霜腰上一拧。
　　方履霜吃痛，可一声不吭，仍是站得笔直。
　　姚以慎再一用力，轻声道：“阿霜，痛就叫出来，何必忍着？”
　　方履霜冷冷看他一眼，道：“你想乱他心志，我岂会让你如愿！”
　　姚以慎阴沉道：“事到如今还在嘴硬？”
　　“未到盖棺，没有定论。”
　　姚以慎真是恨透了方履霜这副软硬不吃的模样，幽愤道：“阿霜，你从小就是如此，又倔又硬，母妃却说你这叫气节，大加赞赏。” 手上暗暗用劲，又笑道：“气节？真有气节，会背主求荣吗？”
　　方履霜闻言，却笑了起来，道：“背主？谁是主？方某此生只忠于理想和大梁。”
　　“哦？那老二呢？”
　　“我与太子殿下同道同行，并非主仆。”
　　“阿霜，恐怕你从始至终只认定老二一个罢？”姚以慎收回手，面色愈加阴郁，“这么多年来，你没有认真劝过我一次，你只是等着，等着我让你失望，让你有一个背弃亲人的理由。”
　　方履霜沉默。
　　“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了你。”姚以慎用手在方履霜脸上拍了拍，“可惜，已经晚了。”话音落下，就是一推，方履霜便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姚以慨正在重重围困之中，忽然方履霜摔落，神色巨变，不顾劈砍而来的刀，发足奔向阶下。
　　虽然极速前进，可二人之间距离不近，还未到近前，方履霜居然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他嘴角挂着血，发髻已乱，五脏六腑似都错了位，但不能让姚以慨心乱的信念令他强压痛苦，笔直而立，高声道：“陛下宾天，太子当立，尔等受韩王蒙蔽才有此举，若能放下兵刃，拥立新帝，今夜之事，一概不咎。”
　　姚以慨趁众人分神之际，躲开迎面而来的利刃，紧接着夺过一柄长刀握在手中，几个起落，落在方履霜身侧。
　　姚以慎站在高阶之上，一见禁军犹疑，立刻发号施令：“此二子犯上作乱，谁人诛之，封侯厚赏！”
　　这队禁军，到底是早被买通，已上了贼船，听到姚以慎所说，不再犹豫，再次朝姚以慨和方履霜围来。
　　方履霜虽未荒废武艺，可到底还是半路出家的文人一个，手中有没有武器，很快就左支右绌，有心无力，姚以慨自然要护他，可如此一来，战斗力明显下降，再也难敌拼死一战的禁军。君臣二人不屈不挠，奋勇抵抗，不多时，仍是被人逼到绝路。
　　姚以慨提剑一笑，道：“方大人，看来你期待的明君，想要的盛世，我只能来世再给你。”
　　方履霜与他并肩而立，肃然道：“哪有什么来世，我今生所求，你今世便要做到！”说着，抢过姚以慨手中剑，挺身站在他身前，厉声道：“姚以慨，快走！别忘了做明君，开盛世！”
　　姚以慨一惊，下意识拉过方履霜在自己身后。
　　方履霜怒道：“你明明能脱身，却要死在这里不成！若你我都死了，新法如何，大梁如何！”
　　方履霜此言不虚，姚以慨缠斗至今，为的就是护他。然而，此时此刻，豁出一条命护着的人，又要赶他走。
　　他想和方履霜同生共死，生同衾死同穴，可如此一来，韩王必定篡位，方履霜积年苦心东流，那么多人的牺牲努力白费，大梁会滑向更深的深渊，他懂方履霜，他知道，这样的结局，对于方履霜来说，恐怕比千刀万剐还难以接受。
　　此时此刻，姚以慨猛然恨起了这份相知，恨上了这份心有灵犀，因为懂得，知阿霜所愿所求，所以如何自私？如何不管不顾？
　　方履霜见他不忍离去，忍着伤痛，狠下心，高声喝道：“姚以慨，你再不走，我死也恨你！”
　　姚以慨闻言心如刀割，几乎要呕出血来，生与死，分与合，阿霜再一次替自己做了选择。
　　姚以慨怆然一笑，道：“阿霜，十年，奈何桥上等我十年！许我来世！”
　　“好，等你十年！许你来世！”方履霜忽然对他笑笑，这笑没了近年来的忧勤惕厉，却如初见时的飞扬洒脱，接着反手一推，将姚以慨推出战圈。
　　此刻，狂风乍起，催得光阴急啸，姚以慨奔掠如电，早已泪流满面。他不敢回头，不敢停足，他不能让方履霜死不瞑目，如果，如果还是朔北不受宠的皇子该有多好，至少，他能不管不顾地折返，和方履霜一道赴死。
　　忽地，有落叶飘下，碎裂在肩。
　　原来，秋到了，万物衰落。

作者有话说

　　哭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