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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为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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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的,我去送。”
“不劳累的。”
她来此本就是奔着跟周誉一道要李昶迁郡来的,李昶昨日开始奔忙多多少少也跟她脱不了干系,孟琼冲着葛氏笑了笑,点头应下这份差事。
郡守府外,乌泱泱跪了一群的乡绅。郡署的守卫用棍子压着这群乡绅的脖子,他们的手边是自己个儿带来的大小不一的家伙,明摆着是过来闹事的。
孟琼提着食盒刚到门口,就瞧见这么一幕。这群乡绅显然已经被教训过,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为首的乡绅穿着孔雀绿的绫罗缎子袄,月白色金丝的软底鞋上还残留着挨打是流下的鼻血。
“孟琼!”
“周誉这个人,犯上作乱,造反伤人,该杀得很!你跟着他便也是个贼子!一个造过反谋过大逆的人如今竟还有脸来图谋我们南陈郡的事,你们的眼里还有王法么?”
跪在地上这人孟琼认识。
是陈谡。
怎么说呢。
如今这个世道不缺中饱私囊,贪污受贿的官,可南陈郡的风水养人,这些年出的,个个都是好官。
陈谡的父亲陈夷之就是这些好官之一,他是南陈郡的上上任郡守。荒年时他散尽家财只为给路边的乞丐一口饭吃,洪灾时他不顾自己文人体弱打着赤膊上阵,用自己的身躯当沙包替郡里的百姓抗下所有。
这个人千好万好,就是呕心沥血,为地方上的事情操碎了心,死得太早了,这才使得儿子无人管束,容易受人嗦摆。
“你舅舅给你多少银子,教你挑唆这些人闹事?”孟琼将食盒递给一旁有眼力见的皂吏。
陈谡脖子梗起,脖颈上青筋毕露,“你管我?你去问问周誉是怎么对我们的?怨不得他当初起兵会被俘,如此不得民心,怕是总有一日会夭寿而亡!”
“啪”地一声。
日头下,陈谡白皙的面庞红了一片。
夭寿而亡。
这个词说得太重,孟琼每听这样的词一次,就会心惊肉跳一次。她不动声色地收回震得发麻的手心,静静地望向陈谡:
“你舅舅的商号开遍了南陈郡我是知道的,他为了铺子给你多少银子闹事?”
陈谡被那一巴掌打懵,奋力地挣扎了两下,被身后的皂吏发摁住。
她对他动手,还指望他回答她的话,真是痴人说梦。陈谡冷笑两声,呵道:“你以为你护着他,他就会护着你么?”
“孟琼,周誉想你死这件事情,谁不知道啊?你瞒下上阳关的真相,他早就恨透了你,你帮着他,对你有什么好处啊?”陈谡厉声反问着她。
他额头一片淤青,鼻翼两侧满是鲜血,皂吏下手不轻,他除了那一身绸缎袍子是干净的以外,这一身其他地方都是脏的。如今瞧着不人不鬼,格外可怖。
陈谡年少失怙。
倘使他父亲还活着,庇佑着他,也不至于受他那做生意的舅舅蛊惑至此。
孟琼怜悯道:“你跟周誉对着干对你没好处。”
少年时候如此。
如今天下大局纷纷然变化,更是如此。
陈谡仰起脸看着孟琼,“迁郡便意味着我的舅舅要放弃在这里的基业,孟琼,你们没有朝廷的手敕,胆敢因他周誉一家之人,说迁就迁,你们还把当今天子放在眼里么?”
陈谡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小时候也被父亲逼着读了几年圣贤书。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总是懂的。
周誉虽是当今皇帝的九哥,可到底当初传位的那道诏书没给他。
权柄在手有什么用,名不正言不顺。
孟琼道:“先帝在世时立下遗诏将皇位传给如今的天子是不错,可也给了长平王独立的兵权,说过无论皇位谁错,都不许他人干涉长平王用兵。如今南陈郡上头是蜀地,这场仗是长平王在打,迁郡也是长平王的意思,你有什么不满么?”
她话里对周誉的维护这么多年都始终如一。陈谡扬起带血的脸呵呵两声,显然并不赞同她。
迁郡一事涉及到商人的再生谋利,要闹事孟琼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倘若不迁,战事打过来殃及的便是性命,世上从来没有两全法。
“我可以替你向他求一求。”
人情之上,没有对错。
“看看南陈郡迁到八十里外的芙蓉郡后,能不能给你们原有的经商之人或者土地受损之人一些让利。”
折中之下,这是孟琼唯一能做的。
陈谡却冷笑更甚,并不相信孟琼的话,“孟琼,这话你若是两年前说,我还信你。可如今你给周誉暖床,他都会觉得厌恶,他怎么会听你的?”
陈谡这人说话从不迂回,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
他这话也确实说的精准。
她可以求。
但是周誉不会理。
“你说的没错,本王确实不会听她的。”一声鄙薄的轻笑从身后传来,周誉手里拿着一柄薄扇从府衙走出来。
他换了身常服,只穿了一身简简单单玉白色云纹道袍,玉冠束发,衬得他原本就矜贵的气质更冷峻了几分。薄唇上带了三分的笑,只是那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孟琼无所适从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明显带了几分的不知所措。
只是那份不知所措片刻又被她强压了下去。
周誉的目光落在陈谡略微肿起的半张脸上,那鲜明的五指印过了这么久还仍旧在,不曾消下去半分。
“你打的?”
他突然偏头问孟琼,哂笑一声。
孟琼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还没有想好该怎么接,就又听他淡道:
“对待这种口出狂言的人,下次该把两边脸都打烂。”
“周誉,你!”陈谡咬着牙,陡然被羞辱,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周誉不是孟琼。
他对陈谡的人并没有太多的怜悯。父辈的功勋终究是父辈的,陈夷之是个好官,他拿着他应得的俸禄也拥有了百姓们的爱戴。这份爱戴在陈夷之死后也让陈谡在郡县里横行霸道了十年,除此以外,陈谡的舅舅也沾了妹夫的光,将米铺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
可富没让他们长出良心来。
屯田害民,鱼肉乡里,在灾年低价买米高价卖出的事情可没少干,要不是南陈郡这几十年的郡守都是好人,都能压着他们,这个地方的百姓还不知被嚯嚯成什么样子。
“其他人放回去。七日之内,迁郡。”
“这个人,押进去,打烂他的嘴,再扔出去。”
周誉淡淡开口。
他说话仍是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皂吏们不敢耽搁,忙将人押进去。
咒骂声从陈谡的口中响起。
孟琼跟着周誉往郡署里头走,走一半才想起,她今日并不是奔着他来的。
“你不是要求我么,怎么不求了?”
孟琼走了几步。
周誉止住步子,耐人寻味地回头戏谑道。
孟琼脚步也顿住,她回望周誉,想到自己跟陈谡说的话,“求”字就在唇齿之间,可她前半生没求过他什么,这样的豪言壮语能放的出去,可真到了他面前,她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舞刀弄枪她在行。
说起话来却笨嘴拙舌。
“周誉……我……”
她竭力想说些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她这幅吞吞吐吐的样子像极了从前做错了事被孟庸昶责骂的时候。
只是那时,孟庸昶逼她说的话,她若不愿意说,周誉就会告诉她不想说就不要说,至于雷霆一怒的责罚,他会替她挡。
可如今。
终究是不一样了。
“李昶的母亲待你不错,在李家待了一日,气色都变好了。”周誉终究还是没有逼迫她的心思。
她不说。
他也懒得追问。
只是看向她那一张未施粉黛,却仍旧红润的面颊。李家待她,确实不差。
提到李昶的母亲,人难免会触景生情,周誉忍不住也想起了当初的福惠皇后,他的母亲。
孟琼见他的眉眼在顷刻间变得越发的冷峻了下来,也知道他想起了谁。
“李夫人待我很好,当初福惠皇后待我更好。”孟琼没有说讲话,无论时隔多年,无论将来她遇见怎样的人,福惠皇后都是她这一生中唯一可以当做母亲看待的人。
“你记得她的好便好。”
周誉的手指拢在宽大的袖袍下,他转过身,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继而平淡地开口。
孟琼和他站在天井里,这天井做得深且凹,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雨,青石板上尚且存着水迹。孟琼从葛氏那里带来的食盒经过几个守卫的手最终还是落到了李昶那里,李昶从大堂走出来,面上带着一贯的淡笑。
十三年的生死相依,岁月纠缠。中间隔着上阳关的大水,孟琼同周誉但凡在一起,就难免太压抑。
李昶并非是个捻酸吃醋之人。
他如今已经二十七了,再过三年就三十了。年轻小伙子红眼鸡似的把戏他耍不出来,他只是由衷地希望孟琼能够做个鲜活且开怀的人。
不是暗无天日活在阴森沟渠里的死士。
不是被孟府遗弃白白担个克母克姑罪名的二小姐。
更不是站在周誉的面前,却因为上阳关的事情,永远直不起腰来的那个人。
“东西送来了,走,还是留下坐坐?”李昶同她说话向来单刀直入,眨眼笑笑,示意她跟着自己的心走。
陈谡刚刚带人才闹过一场事。
他那舅舅是跟怎样的滑头,认识多少的地痞,孟琼心里门儿清。此时走,她确实不放心。
“我坐坐吧。”
“你们谈你们的事情,刚刚过来的时候我听闻过会子,署里的人就会挨个的下到乡野去贴告示告诉大家迁郡一事,到时候人少,我可以照应着你们。”
孟琼冲着李昶微微笑笑,她今日来佩了刀剑,莫说十个地痞,纵然有二十个,也不放在话下。
李昶没说话,只是挑挑眉。
两人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股子心照不宣的默契自然也能被周誉巧妙地捕捉到。他本想放过她,可一瞬间又突然生出了晦暗的心思来。
她奔向李昶,拥有了新的人生。
那他呢。
他的前二十几年就此作罢么?
……
孟琼说要护着他与李昶,就不是开玩笑。在郡署里头走了两圈后,她闲来无事,就干脆抱着剑坐在了府门口。
迁郡涉及众多。
李昶同周誉随便吃了些东西,扭头便又进书房去商量他们该商量的事了。
如何缩短时间,在最短时间内将郡里头的百姓安置好。
那些商人也好,百姓也好,损失遗落的地,没有办法带走的产业,到了隔壁的郡县后该如何处理。这个钱是从郡里的银库里出一部分,还是上报朝廷,让户部想法子,都是需要想到的。
地方官不好当。
事事都需得考虑的全面。
孟琼抱着剑在府门口从中午坐到下午,本以为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可临到傍晚,天将黑不黑的时候,一场大火却在不远处的东街烧了起来。
那是东街的一家绸缎铺子,里面放着的都是些好烧的物件,郡署里头的官吏都去发放迁郡的告示了,铺子的老板也好,邻里也好,都聚集在市口。
一时之间,这火越烧越大,也越烧越旺。
火就这样子烧下去总不是个法子,唯一在铺子里的伙计还是试了试去郡署找人看看有没有谁可以帮忙。
可巧碰巧孟琼正坐在郡署前面。
“姑娘姑娘!救……救火啊……”
“这府里头有人嘛,我们铺子着火了,这货烧的老大,再这样下去,只怕是一条街都要烧没了呀!”小伙计灰头土脸地来了,脸上头上都是黑扑扑的灰,明摆着是自己努力地用水尝试着去救了一遭火,可惜愣是没有救成。
声东击西的招数这些年孟琼见得多了。
她不放心郡署里头的周誉和李昶,可不远处确实浓烟阵阵,火光冲天。
“我跟你去。”
“等火灭了,我就回来。”
孟琼撑着膝盖站起来,还是决定跟着小伙计走。可是也巧,皂吏们就已经发完了迁郡的告示,东街的百姓们也都纷纷攘攘地回来了。
这房子屋子铺子虽说过两日就不要了。
可人终究是有感情,有舍不下的东西的。
东街这么一烧,一些百姓忍不住哭了起来,伤别离,伤故土。
理智尚存的百姓和路过的皂吏则跟着救火。
可就在这时候,不远处又传来声音,“不好了不好了,大家快回去,郡署有刺客,好多好多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