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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暮鼓晨钟 缘已尽 ...

  •   寺内的生活很是清淡,但一向喜动的夜似乎很满足这种生活。
      每日天还微亮便起床练功了,除了枯叶掌,他也修习了大摔碑手和澄静指,本来这种以静制动的指法并不适合夜,但和尚有意要锤炼他的性格,特地要他每日修习。
      藏经阁面前有一大块空地,空地之中有一个大大的香炉,幽幽扬扬飘荡着清香。这里平日没有人来,所以夜也便在这里练起功来。要说练这澄静指真是苦煞他了,一连半个多时辰一动不动立在那,静静地感受周围的一切动作,这指法讲究的就是一个“静”字,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这十二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千难万难了。要做到,首先便要静心,感受周围的一切动静,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是这个道理。
      “咚——咚——”山寺古刹,此刻才响起了幽幽的钟声,那声音飘飘渺渺,仿佛是从九天之上传来,覆盖了整座寺院,又好像是三千繁声在荡濯着人内心的浮躁不安,夜默默而立,依旧不受丝毫影响。
      “吱——”一声开门声在清晨是显得如此突兀,和尚轻轻的迈出了脚步,忽然——
      宛若万千虚影就那么铺天盖地而来,一指化千万,指法中还暗含千叶手的精妙,和尚一个“好”不禁脱口而出,同时他手作拈花状,随着一声低低的佛号响起,指影瞬间消失了,晨风中,一个少年的小掌被和尚牢牢地擎在了两指之间。
      “很好很好。”和尚欣慰地松开了夜的手臂,由衷地赞叹道。
      “呵,还是师傅教的好。”
      “哈哈。阿弥驼佛,佛说,马屁不可拍,不可拍。”
      “呵呵。”夜会心的笑了,相处了一段时间他才发现,其实和尚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严肃,更多的时候他是以长辈甚至朋友的身份和自己说话,完全不像世道上那些自诩前辈的人一样盛气凌人,“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说的正是和尚这种人啊。
      含笑看着夜一会,和尚忽道:“这样的日子,你可习惯?”
      夜道:“嗯。弟子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和尚叹道:“但是年轻人终不能被这种岁月磨了血性。”
      夜奇道:“可是佛家不是讲究清净修为,六根清净吗?”
      “不错,不错。看来你有牢记我的话,看了一些佛经,但你错了。”
      “我错了?”
      “未曾拿起,何来放下?”
      夜悟道:“弟子错了。”
      “很好。哈哈哈!”随着一声清朗的笑声,和尚的身影又隐没在了藏经阁内,藏经阁前又是一片寂静,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望着渐亮的青空,夜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暖意,回首,他又耍起了一套枯叶掌来。

      清香阵阵,暮鼓晨钟,一晃,夜便在少林上住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和尚就如同父亲一般教他习武,教他做人的道理。他会在饭桌上同他打闹,他会在休闲日子和他打打机锋,或在他练武时稍稍指点。他会告诉他要善待生灵,末了,还不忘交代一句江湖险恶,他会教他得饶人处且饶人,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会说阿弥驼佛,末了,会笑骂一句你这个兔崽子,然后兀自罪过罪过半晌......
      日子幽幽,却在笑谈中悄然而逝了。十几年来,夜从未享受过这种安逸,从他懂事开始他就不断地承受着痛苦和孤独,但性格坚强的他从不服输,他以放纵来麻木自己,所以他才会恶作剧,会争强好胜,会贪慕一个虚名。现在他明白了,这一切又怎么比得上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呢?人间有情,一切便都不重要了。他时时在想,哪怕日子就这样永远地过下去,自己也便知足了吧!什么扬名立万,什么天下第一,已经变得可笑,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如一声亲切的问候......
      然而梦碎于夜,这夜,秋蝉无声。
      “你该走了。”
      烛光中,和尚的脸明明灭灭令人看不真切。
      “师傅?可是我...”
      “你我缘尽,你从夜来,便归夜去吧。”
      “师傅...”
      “去吧!”夜目含泪光,换来的却是一个无情的逐客令。
      烛光中,和尚的脸依旧明灭着,他盘坐在蒲团上,至始至终没睁开过眼。
      静静地看着和尚半晌,夜知道,他真的该走了...
      那就走吧!他本是什么都无所谓的性格,今次怎么这般磨蹭了?哈哈哈!什么都是假的,假的,他对我好是假的,教我做人是假的!走吧!走吧!夜,这世上没有人能左右你的,没有人!
      缓缓地转过身,夜的每一步都犹若千斤,不能转身,不能转身......他在心里默默自语着,但每一句闪过,他心都犹如刀割。
      “吱——”门开了,无风。但烛光却跳动得更厉害了,它可是也为夜而悲伤?
      “师傅...”夜蓦然回过了身,嗫嚅着,从喉中发出了一声悲戚,但他瞬间便愣在了当场——
      “轰!”屋外,闪电不适时地劈了下来,仿佛劈在了少年的心中,将他震的麻木。
      师傅!师傅!心中的千万次呼唤可还有用?烛光中,一个枯瘦的人影静静地坐在那,他的神色很安详,很安详,他的嘴角却挂了一丝血迹。胸口,已是模糊了一片朱红。
      “师傅!!”夜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一把将那个枯叶一般的身子抱入怀中,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老人的身子竟是这般轻,宛若一片风中残落的秋叶。
      泪水是断了线的帘珠,跳动不止。
      悲戚就如涌泉,冲得夜的内心几乎崩溃。
      “你我缘尽,你从夜来,便归夜去吧。”
      “去吧!”
      心中又浮现了和尚那听似无情的话语,“原来,原来你的伤从没有好过,从没有。”
      夜低呜着:“你那么做,是怕我伤心,怕我难过...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轰!”一声巨响将少年的悲呼瞬间淹没了,可是又有谁能回答他的疑问呢?这世上有真情?有真情...
      夜轻轻地放下了和尚,就地磕起了头,那啪啪声直响在人心底,但他却毫无停止的意思,直到声音渐落,他的额角也红了一片。
      “师傅...”愣愣地望着那明灭的烛火,夜又发起了呆来。忽然——
      “嗖嗖嗖嗖!”忽然数枚梅花镖破空而来,狠狠地扎入了和尚的遗体之中,有几枚甚至还击落了烛台,明灭的火光瞬间变得耀目。
      “是谁?!”夜悲愤而起,他不能忍受任何人侮辱他的师傅,不能!
      窗外人影轻动,瞬间消失在了夜空中,夜飞身而追。

      “着火啦!着火啦!”
      少林中又是一片混乱,一个月内,两次大火,任谁也不能不怀疑了,何况这次是少林最重要的地方之一——藏经阁!
      “快快!你们快点!!!”
      “救火!救火!”

      “叮!”禅杖轻轻地落在地上,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平静地看着这场大火,风中,一个横幅悠悠飘到他的手中,上面赫然书的是——“夜枭”!!!
      “轰!”闪电划破苍穹,比火光更要明亮,紧接着便是噼啪的雨点落下,那火已经烧了藏经阁大半,此刻在雨水的浇灭下也渐渐小了下来。
      “阿弥驼佛!佛祖保佑!”
      “佛祖保佑!”
      声声佛号扬起,但那拄着禅杖的和尚依旧皱着眉头。
      “方丈师兄!!”忽一个悲切的声音响起,和尚手中的禅杖一抖,险些站立不稳。
      但他是方丈,怎么能这么失态,只见他闭上了眼,缓缓道:“发生了什么事。”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他心中念了千万遍,手上的念珠更是转的飞快,但噩耗依旧如尖刀一般刺入他的心。
      “慧悟师兄他......圆寂了!”来人一脸悲戚,满面泪水,天上惊雷阵阵竟也不如他悲声泣人。
      “师弟...”似乎是深吸了口气,方丈悲呼一声转过了身,两行泪水混着雨水而下,他手中一抖那横幅便落在来人面前,他想要捡起已来不及。
      “夜枭?夜枭!莫非...”慧嗔怒目看着那横幅,忽大声悲呼道,“夜枭!我要食汝之肉,饮汝之血!”
      “师弟!!你这是干什么!”方丈大呼,“出家人怎可以这般说话!!”
      “师兄!你若念兄弟情谊就该施展雷霆手段诛杀夜枭!”
      “师弟!这是慧悟师弟自己的选择,我们该...”
      “好好!我没你这样的师兄!”雷霆下,二人都是扯着喉咙大喊,但慧嗔最后这一句仿佛盖过了那雷声,直震在慧空的心底。
      “师弟!!!”待他回过神,身边哪还有人影,一个声音忽破空而来。
      “我不是你师弟,从今天开始我退出少林,再不是你佛门中人!!”

      雨狂,人更狂。
      那黑影已经失去了踪影,但夜仍狂奔不止,雨水混着泥溅起丈高,夜已经成了一个十足的泥人了。
      “你就是夜枭?”
      夜止下了脚步,冷冷地看着眼前五个人,这些人黄的、白的、红的衣不等,显然不是一伙的,但却因为同一个目标聚到了一起。今晚以后,他们一定会对别人说千万别惹盛怒之中的人,但前提是,他们能活的过今晚!
      水扬起,如枯叶一般扬起,雨中,一个魔影悲戚纵横。
      剑!剑还未出鞘,血花已经绽开了一朵朵凄美,挡在夜面前的五个人蓦然发现自己连动都动不了了,一股由心的悲戚蓦然控制了他们的一切动作,而他们只能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一个地倒下。
      “阿弥驼佛,你要记住,得饶人处且饶人。”
      “一个人在这世上可以率性而为,但总要考虑到他人的。”仿佛听到了和尚的教诲,那声音直达夜的内心深处。
      “师傅!”他的目光忽然一阵闪烁,掌风稳稳地停在了最后一个男子的脸上,劲气划破了男子的脸颊,血混着雨水沿着他的脸角留下,他的腿已经发抖,却动也动不得,他的目光里是惧怕,还有悲愤。
      “啊!!!”夜看着那男子,忽一声大吼,一掌击在了他身旁,顿时扬起了朵朵浪花,仿似勾勒出了这个少年心中的无比悲愤,浪花朵朵如刀,狠狠地刮在了少年那稚嫩的心上,留下了道道伤痕。
      雨一直下,那男子看着这个黑衣少年就这般跪在了自己面前,那岂先还狠厉的面上此刻流的竟是...泪?“叮!”顾不得其他,男子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剑,他那畏惧的目光已经渐渐转为狠厉和贪婪。
      可怜的夜,光记得师傅教他的善心,竟忘了人心险恶。“嗖!”一剑破空,顿时一阵血雾喷出,黑暗中,一个身影缓缓倒下,“啪!”得一声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抬起头,夜愣愣地看着眼前倒下的男子,竟也忘了动作,就那般呆在了雨中。忽然一个油纸伞轻轻地帮他挡住了那蔽天的狂雨,但,可能遮住了他满心的悲伤?夜目光无神,只那般愣着,愣着。
      “可怜的孩子。”
      撑着油纸伞的男子缓缓地蹲下了身,轻轻的,他伸出了手,替夜擦着那不断的泪珠。
      “孩子?”
      那一声呼唤宛若击在心潮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打碎了夜那故作坚强的心墙。
      “师傅!师傅...呜...”一头扑进了那男子的怀里,夜低低地呜咽着,他不管那人是谁,他也不管天下的一切了,现在,他只想好好地哭一场,好好地哭一场,然后忘了这一切。
      “一切...都没发生过...”

      天已亮了,雨也停了。
      夜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却也不起来,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发呆。
      “既然醒了,为何不起来?”窗口,无尘静静立着,他背对着夜,望着窗外雨后的秋景,若有所思。
      “......”
      “你可见过雪梅?”
      “你可见过飞蛾扑火?”夜的心中一颤,又浮现了和尚的笑颜,险些掉下眼泪来,但他忍住了。
      “傲立雪中,罡风不折,这才是真正的男儿。”
      “......”
      “想必,你不会令你师傅失望的。”言罢,无尘静静地望着窗外,不再言语。
      天空已变得澄碧,庭院中,几朵秋海棠开得正艳,晶萤的露珠顺着花瓣悄然落下,击在地上,破碎了......
      “我再躺会。”
      回过头,无尘看见夜转了个身面朝墙内,不禁笑了。
      他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缓缓道:“既然已经想通,为何不马上起来?”
      “...”
      “你是谁?”夜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地问,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感。
      “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伯父。”
      “...!!”夜翻身而起,“伯父?”
      “不错...咳咳咳...”无尘正准备喝口茶,却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这次似乎格外严重,半晌他也没停下来。
      “你...没事吧?”夜走了过去,轻轻地拍着无尘的背,但半天也没止下来。
      “没...没事。”无尘伸手让夜停下了动作,这才缓缓道,“我这次就是来看看你。”
      “你是我父亲的...”
      “你父亲当年有两个结拜兄弟,我是你三伯。”
      “你...”夜的眼睛湿润了,却不知该说什么。一个一直认为自己在世上只是孤独一个人的人一旦发现其实世上自己还是不少亲人的难免会激动,何况,眼前这个男人的气质多么像那个枯灯下瘦弱的身影啊......
      “好了,孩子。世上还有很多事要你去做,你不该总沉浸在悲伤之中。”
      “我明白。”夜低下了头。
      “我就要去一个地方了。”无尘缓缓开口,“这次可能很远,很久才能回来,所以来看看你。”
      “你?要走了?”
      “嗯,我为你准备了一个礼物,到时我会取来给你。”
      “可是你...”
      无尘朝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制止了他说下去。
      “我要走,是无可避免的。你记住,大丈夫行于世,当真正为世间做些什么,方不负男儿本色。”

      “大丈夫行于世,当真正为世间做些什么,方不负男儿本色。”
      无尘走了,但他的话语却久久回荡在夜的心间不绝。
      “好!!就让我在夜枭再在这世间闯荡闯荡吧!”
      夜回首,却发现自己的剑已经不见了,桌上,还有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钢剑,唯一不同的是,剑柄上方刻着一个小小的字——“尘”!

      英雄萧萧,仗剑逍遥。束着一把青钢剑,夜游遍了大江南北,他踏过了万里长城,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他乘波荡过了桂林的碧绿江水,看青山碧树,赏秋花枫红;他漫步在“人间天堂”的苏州,走过了一条条古色古香的小巷,搭舟于湖上,闻茶香阵阵。
      最后,他落脚在了杭州西子湖畔,碧水动荡,金鳞逐波,夜的内心一片沉静,享受着微风他又陷入了无边的空灵之中,一如当初在藏经阁前,那澄静的境界。
      睁开眼,夜看到的不是轻摇的船橹,也不是微荡的秋叶,更不是横江东上的白鹤,而是一个人,一个静静立在江边的人。
      黑衣,还戴着一个竹笠,双手抱肩,两臂间,是一把剑,哪怕是在鞘中,也散发着冷厉的气息,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但就是这样一个不似凡人的人,如一个雕像一把静静地落在湖边,他静,静的如一片秋叶,静,静得让人生奇。
      就连夜也不禁奇怪了。
      “仁兄,不知你在做什么?”
      那黑衣人头也未抬:“钓鱼。”
      “钓鱼?呵。”夜轻笑道,“这也无渔具,如何钓鱼。”
      抬首,夜只见得一个戏谑的目光闪过,紧接着碧波荡漾,那身影已然朝着对岸掠去了。
      “呵。”比轻功?夜可不怕,暮鼓晨钟,逍遥无为,藏经阁的日子夜连的可不只是少林绝学,悟到的还有逍遥游的真谛。
      只见他脚下岔开,一下子便踏在了水上,如果说那黑衣人是蜻蜓点水,那么夜就是闲庭信步了,他就那般自然地走了过去,碧波轻点,却只是荡起了淡淡的涟漪,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是一个大活人,寻常人都要误以为这只是一片被秋风吹落的秋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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