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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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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1973年5月18日 柏林当地时间早晨8时50分西柏林巴贝尔斯堡海关通关管理处
警察上尉路德维希•米勒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努力挺了挺胸,准备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严肃和有震慑力。他在这个座位上坐了五年多,早就没有了刚踏上岗位的时候那种激动感。他现在每天的工作无非是向那些持有柏林墙通关护照的各国公民问问题,揪出其中的“可疑分子”,不准许他们越过国境。
在民主德国总有那么一群不安分的家伙,从那堵钢筋水泥墙的东边想尽方法往西边挤。高墙,电网,地雷和自动射击步枪都挡不住偷渡者。而其中一些特别心灵手巧的居然还用家居用品制造了各种交通用品用以翻越那道四公尺高,带有电网的水泥墙。
他见过用气球偷越国境的两家人,他们花费六年时间制作的气球居然连苏联的歼击机都没能追上。而更多的人失败了,鲜血洒在柏林墙下。米勒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刚刚穿上制服的那个深秋,有一天早晨他随着小队沿着施普雷河巡逻的时候发现一具年轻人的尸体。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从背后中了三发软芯弹。当天没有任何一支边境巡逻队开过枪,他们不敢妄自猜测这个孩子是死于谁手。五年了,至今他每次走过施普雷河畔那片小树林都会不由自主地心惊胆战,生怕哪一棵松树后面就射出子弹。
米勒上尉正了正硬檐帽,此时海关通行处的大门已经打开。今天第一批通关旅客就要进来挨个接受警察们的盘问和经济检查,谨防他们将西德带过来的马克甚至美金发给“社会主义的天堂”民主德国里的工人们。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腰身略略有些伛偻。戴着一顶五十年代式样的旧呢子礼帽,已经泛白的鬓角染过。用的是产自苏联的指甲花染发剂,时间久了末梢上变成红色。他的护照上显示这是一个到东德探亲完毕的保险公司老经理,马丁•冯•卡莱施坦因。
老先生的护照和回答毫无问题。米勒上尉顺利地在他的护照空白处签下了同意字样,老人摘下帽子,向他致意。上尉压下了另一个呵欠,看着老先生消失在广场上的人流中。
从任意一个角度来看,这都是极其普通的一天。阳光正好,这个美丽的法兰西小镇上有一半人正在休假,另一半正在工作的人在琢磨怎么策划下一场罢工。比埃尔•卡波利特推着他的自行车在柏油铺成的小路上转来转去,想了半天终于去敲了德卡瑟尼亚先生的门。
“哟,比埃尔。”医生的诊所里永远只有他和一个没精打采的护士。那个小姑娘是东南山地临日耳曼区人,一口法语总是黄腔走板。她总在谈论周末——礼拜三之前谈论上个周末,礼拜三之后讨论本周周末。“你的‘雪貂’怎么样了?”
记者先生一把拉开了门,强行挤了进去。他在激动的时候就有点结巴,加上习惯性地咧着嘴。他的前门牙有点大,两个牙板之间还有很宽的一条缝子——这让他看上去分外像一只刚从河沟里爬上岸的水獭。“给我支个招。”
“啊,很简单,在他的麦片粥里放点耗子药——我倒是一直想把本地的殡葬业生意也盘下来。但是似乎本地居民联合会不允许,他们说这就组成了一个有害于他们生命健康的行业联盟康采恩——”医生将那支老蘸水笔往墨水壶里蘸了蘸。“他醒了?”
记者像得了疟疾一样哆嗦了足足有半分钟,双手抱头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总算才安定了些,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报纸包。揭开了多达十几层的报纸,里面赫然是一把比利时制勃朗宁M1900手枪。
“嚯,枪牌撸子,这个可是好东西。”(注,枪牌撸子本是抗日战争时期华北地区对勃朗宁M1900□□称呼。因医生在二战时期参加过游击队,我实在难以翻译他们对于各种枪械的昵称。浪漫的法国人,他们对于各种武器的昵称都是用的女子名字……)
“我把他的衣服全都扒了,我觉得他一时半会儿跑不掉。”记者四仰八叉地将自己摔进医生的沙发里,有两根弹簧断掉了,正好扎在他的尾巴骨上。
医生似乎对于这个回答感觉很难接受,好半天才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噢……比埃尔,这倒真是个好主意。在雪貂先生打算将你一口咬死——就算他的牙齿没有那种啮齿类动物那么尖利,我也觉得他恨不得要咬死你——在这之前,我建议你给他身衣服穿。”
“我只有一身睡衣。他还要求说可以去睡我的客厅,我都没好意思告诉他我的宅子尚未配备客厅这种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
“我亲爱的比埃尔,按照我的猜测——你没有看他的手。”医生从墨水壶里拔出了蘸水笔,在一摞便签纸上点了点,满意地开始写那堆永远都写不完的病历。“仔细看看他的手吧,虽然你会觉得那是钢琴家的手。他显然不算在码头上扛大包的劳动阶层,但是这里,和这里有茧子。”医生在自己的右手中指外沿和手掌一侧点了点。“没有任何一个工厂里的劳动能给那里磨上老茧。我的记者先生。只有一样工具,一样带来死亡的工具——雷明顿狙击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