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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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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七月的烈日终究还是焚尽了我心中的蝉,我变作了聋人,再也听不到热切的鸣声。
六月的最后一天。
还是像往常那般约了下午出来踢球,老样子。
可他心中似乎总是慌张不定,换作是原本寻常的好哥们,要是有散了那天便散了,哪日重聚也能玩得如从前般尽兴。
他不愿再深究心里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枯藤老树的枝丫,纠缠不清。
唯一的想法是,倘若那日来临,倘若有那日——形同陌路,各自为家。
但他却觉得有些呼吸不上来。
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各自都追过几个女生,互相调侃,嘲笑对方,如果女生时不时还要叮叮咚咚来几条消息,都会成为俞槿之最乐意拿出来的谈资。
可阚尧不愿想,更不愿提。
这点,俞槿之在他面前像个哑巴,像个一遇到这样相关事情就又躲又藏的小偷,像个聋子,他听不见丝毫。
这样的日子,一起打游戏,一起吃饭,一起孜孜不倦地踢球,一次又一次,两人跟上瘾了一样,谁也没有觉得腻。
其实他们都明白,哪月哪日,终有一时候要到了头。
“哎,俞槿之。”阚尧顿了顿,还是那样的漫不经心,跟几年来他喊了无数遍的如出一辙。
“一会要不去边上转转?便利店能蹭网,待会一起打游戏啊。”
“嗯。”对方不看他,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只是拿着矿泉水瓶猛灌。
阚尧不去想那些事情,只是又开始低头刷起手机。待对方把一瓶都喝完了,才抬起头来看他。
“那你之后去哪里啊?”阚尧抬起傻乎乎的脸,看着他。
俞槿之:“去哪里?去便利店。你这问的什么问题……”
“哎不是,我问的是,”阚尧开始比划比划,“你上学的事,去哪里,啥时候去!”
“哦。”俞槿之拧上瓶盖,随手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里,“北京啊,我之前面试就过了。”
“北京?!”阚尧大声,“我都不知道!不愧是你,那么厉害!”
“谁让你之前不问我的。”俞槿之面上带笑。
对方理亏,只好闷闷不说话。
他们二人骑上自行车,像两只飞蛾,漆黑的夜晚,他们穿梭在路旁一盏盏明灯下。
俞槿之今晚不知为何骑得很快,阚尧都差点追不上他。
他觉得纳闷,于是在他后面喊:“喂!你骑那么快干嘛?!我跟不上了——”
俞槿之回头看他一眼,脸上的笑加深了,依旧调侃:“真是慢鬼。”
“切……不跟你计较!”阚尧大声回。
他突然停下了,阚尧吓了一跳,刹车差点没踩住。
“怎么了?”阚尧问,适才吓了一大跳。
俞槿之指了指前面:“便利店到了,你个傻缺。”
“你怎么今天一直骂我呢?”阚尧摸不着头脑。
两人把车停在便利店门口,阚尧快他一步进了便利店,从货架上快速拿了两瓶二人平时最常喝的汽水,结了帐。
他拿过汽水,一把递给祝,但俞槿之没有和往常一样直接打开,他连接都没接。
阚尧一脸傻瓜相地眼睁睁看着俞槿之走到角落里坐下。
“不是,”阚尧追过去,放下汽水,“你到底怎么了这是?”
“我明天走。”
“走?”
“嗯。”
“去哪?意思是邀请我一起去?”
“……”
俞槿之今晚的本意就是要含糊其辞简单糊弄个再见的,他看见对方还是傻得老样子,真的忍不住不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
“……明天就去北京。”
阚尧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摸摸鼻子有些汗颜,但是心却擅自主张地大张旗鼓跳动起来。
血液开始上冲,他对俞槿之说:“那你怎么不早说?”
“本来不想跟你说的,一下子好像没忍住。”俞槿之目移,显得有些尴尬。
阚尧听着自己的呼吸声,那么重,他好像想刻意掩饰些什么。
可惜的是俞槿之的手机没能来得及连上便利店的网,而是十几分钟后自动连上了阚尧家里的网。
一切都有些超出他预期了,俞槿之想,他真是个拧巴的人。一边想逃离他,一边还想靠近。想着刚刚阚尧大摇大摆地说“那你去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一下然后拖着箱子来我家我们爽玩一个晚上然后你安心地走吧”的话,自己怎么就这么笨,听了他的话了呢?
他洗过澡了,对方家里的设施自己清楚得蒙眼也不会迷路。
俞槿之绞着自己的衣服,远远望了一眼客厅里的箱子。
明天只剩箱子和自己了。
他不去想,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打开手机游戏。下一步,就是两个人联机游戏到深夜,然后困得要死腿搭着腿,胳膊硌着胳膊睡过去。没几个小时之后,自己就要坐飞机去那所名列前茅的学府,再在飞机上眯几个小时。
阚尧出来的时候,水滴顺着胸肌流下来,淹没入那两条隐秘的线里。他用毛巾擦干头发,帅得很不像话。
俞槿之看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看呆住了。
“GAME OVER!!”
“喂,你死了啊。”阚尧的声音把他拉了出来,他指了指对方的手机屏幕。
“哦,抱歉。”俞槿之有些慌张。
阚尧勾起了嘴角,挑了挑眉,好像漫不经心地又开始打趣他:“现在睡我的床都那么熟练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了。”
“又不是第一次睡,你动静那么大干什么?”俞槿之看他一眼。
阚尧只是发出一声嗤笑。
这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似乎快要忍不住了。
阚尧掀开被子,坐上床去。
他比俞槿之大了一个模子,一上床就显得床上异常拥挤。
俞槿之好像在专心致志地玩着他的游戏,又好像操作错误百出。
“你飞机票买好了?”阚尧开始问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俞槿之不回答他,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脏猛烈地在跳。
阚尧也不恼,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对方的脸,狭长的睫毛,好看的眼角。
心里的那种遗憾越发放大了,好像这个夜晚的每分每秒都被无限拉长,他看不够。
看不够,想不够,可这种日子,他不想告别。
青春的岁月,哪分哪秒,他看到了尽头的门。
“一定要走吗?”
阚尧好像想了很久才开口,和平时不一样,他的眼神中好像燃着一团火焰,星点火光,但是那样的烫手,似乎马上就能燎遍整个世界。
“一定要吗?”
俞槿之沉默了,他的沉默振聋发聩。
他又像个聋子一样,指不定还要变作一个瞎子。
但阚尧不在乎。
既然我看到了,那就做尽这黎明前最后的狂欢。
手机被反着盖上了,他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扑倒,事情好像向着最坏的结果发展了,俞槿之曾无数次怀疑自己的问题在此刻得到了证实,他最擅用的大脑却无法思考,只是承受着压在他身上人密密麻麻的吻。
每一处吻过的地方都炽热得发烫,那是少年最纯粹的爱恋。
阚尧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喜欢你。”
像小孩子一样幼稚,却真实得诚实,像把自己的心脏挖了出来,全部展现在爱人面前。
“你……什么?”俞槿之听不清他的话,只觉得有如一股电流从身体里穿梭而过,激得他浑身一颤。
………………
他们脸贴着脸,呼吸彼此缠绕,炽热无比,喷涌在细长的眼睫上。
二人似乎宕机了,没人说话。
终于还是阚尧打破了沉寂。
“你说,我们这能算什么?”阚尧就这样开口问他,历尽大汗淋漓。
他搂住他,那样小心,那样如获至宝,那样地欣喜若狂。
“我不知道。”但阚尧怀里的人却轻轻地颤抖了起来,他好像很怕,那层摸不透的壳似乎悄然消失了,暴露在眼前的是他柔弱而真实的,和他日常示人的那副游刃有余,腹黑,高高在上的样子截然不同。
俞槿之已经带着细微的哭腔,好像还想装作坚强的模样:“我也喜欢你,真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可能不行……”阚尧看着他,一个劲地喃喃什么,但他听不清。
阚尧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他呆呆地顿住了。
忽然一下子他炽热的心房被全然打开,从前是逗他,觉得有趣而乐此不疲。而现在,那种冲动直冲颅顶,他用结实的双臂更加紧紧环绕住怀里的人,他闭上眼,不顾一切地去吻他湿漉的发梢,再一路向下。
对方像是被他吻得发软,想推他,却推不开。转而不再挣扎,用手紧紧地环绕住身上人的脖子。
阚尧看到他这样反应,又愣了一下。不知为何,现在的结果,令他的心突然开始疼痛。
一面有如万蝶振翅,从心房中扑棱而出,一面又将他撕得鲜血淋漓。
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在他耳边道:
“我的学霸,原来还有你也做不出的题啊。”
……………………
他大概是晕过去了,阚尧想,居然带着一丝得意。
空气重归宁静。
阚尧额头沁出了细细的薄汗,他微微地喘着气。
其他事情,就不去想好了。
对啊,不去想就好了。
和他这样做了,好像荒谬无比,但是我心甘情愿。
我爱他。
之后的事情,谁又去管它呢?这样的慌乱一掷,他不想后悔。
然后他们相拥着,在晨曦中迷迷糊糊堕入杂乱的梦里。
梦里又回到好多年前,在那个学校初遇的时候。
穿着校服,两个少年都矮一截,明媚而肆意地对他笑。
七月的第一天。
清晨的微光从窗帘缝隙间偷偷溜了进来,室内的挂钟仍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发出的声音让卧室更加静谧。
阚尧睁开双眼,坐了起来,也只是看着俞槿之,沉默着。
他不用看,就知道对方其实也醒着。
俞槿之瞥眼,盯着边上人的腹肌看,不说话。腹肌上面还留了几个红印子,是他昨晚亲口留下的。
然后他忽然听到了汽水开瓶的声音,滋拉一声,熟悉的很。
俞槿之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这人真的蠢得可以,也不说点什么,难道想用汽水来哄他吗。
“你……喝点?”阚尧挠了挠脸。“哎。我帮你清理好了,不会有事的。”
他想像平时那样吹牛,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说‘看我厉不厉害把你折腾一晚上’,但他静静地呼吸,什么都没做。
阚尧咬紧后槽牙,这不像他,但他动不了。
最后只好愣愣地开口:
“你……你是早上几点的飞机啊?”
从前他像个聋子,现在,我却自愿变作了聋人。
他听到对方在低声地叹气。
俞槿之现在只是想着“该怎么办”,如果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拱火的事情做得多了去了,他大可以如往常一般到处宣扬,毕竟片刻不沾身。
于是,痛蔓延他的四肢百骸,不仅是身体上的,心里也是。
但理智向来是牵着他走的,成绩,未来,一切在他眼里唾手可得的东西,他绝对不能失去分毫。
可这次的局面,不像简单明了的数学题,更像一道看不清楚立意的文章。
俞槿之叫了阚尧的全名,一般只有被惹得实在生气了才会这么叫,但这次不一样。
他缓缓挪动过去,将手放在对方手上,然后说“对不起,但是我”。
但是我爱你。
往昔的岁月拼凑起来的,我不宣于口的,真挚的爱意。
就这样,他怔怔地看着阚尧爬下床,赤裸着上半身走到窗前,刷一下拉开了窗帘。
阳光很刺眼,窗外那棵树的枝丫,好像又长开了。
手机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打开之前还被嘲笑过的手机壳,短信在提醒他去机场。
一切的一切,这个正序的世界都在提醒他,警告他。
原来啊。
这月这日,就到了头。
这年这月,两个少年不顾一切,烧了一场熊熊烈火,然后两个人都葬身在火海之中。
俞槿之简单收拾了一下,那行李箱还好端端地摆在客厅里,他拉上它,然后穿鞋。
他的双腿还在微微颤抖,不仔细观察发觉不了。
“……车到了,我先走了。”他声音不大不小。
阚尧突然特别想问他以后过年还回不回来跟兄弟们踢球。
就差一下子了,他想。
结果最后谁都没讲话。
阚尧就这样呆呆地站了好久好久,回过神来,推开门走到了外面。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而蝉一直在叫,叫得热烈张扬。他又有点困了,缓缓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你走得太快,又那么远,我问你,你又不愿意回答我。
好多年了,以前我和你不管在哪都肩并肩,现在好像真的要追不上你了,你走得太快了呀。
我像夏末的蝉,你是捉蝉的小孩儿。我在你的手里停止鸣叫,老去,死去。
青春的岁月,这分这秒,他看到了尽头的门,走近了看,门上却栓了锁。
这场火好像最后熄了,焚尽了一切。
大火褪去后,我不死的蝉蜕会泛着金色的光芒,往后余生,或许也会不再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