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缘》小楼知知

29、信任

　　柳娘在晚饭前准时回来了，进门后的一声叹息，昭示着今天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看着离开饭还有些时间，我将柳娘叫到自己的屋中，将白天老板娘同我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然后询问她的意见。
　　“扑哧！”一声，柳娘笑了出来。“正合我意！这店地理位置不错，虽然破旧了些，可是咱们可以它重新翻修一下。等一下我就去和他们谈谈。”看着多日不曾两眼放光的柳娘，此时的她更显得容姿焕发。刚要出门去，柳娘急急一个转身，趴在我耳边低声说：“那个老板娘竟然敢这么说你，看我等一下怎么好好的教训她。”
　　教训？脑海中突然闪现WWE的职业女子摔角场面，虽然不够血腥，但是很黄很暴力。赶紧摇头将那场景挥出自己的脑海，柳娘有孕在身，她是不会做出这种冒失的举动的。
　　故作高深的向我眨了一下眼睛，歪起嘴角的柳娘坏坏的笑道：“我会砍价砍得她哭爹叫娘！哈哈哈……”
　　哈哈，原来如此，放松的呼出一口气，等待着接下来的好戏出场。
　　那一晚，柳娘并没有叫我一同前去……
　　熬过又是漫长的一夜，当满面笑容的柳娘来到我房中，“啪”地一声将一份文书摔在了桌上后，我就知道这家店已经是属于我们的了。
　　“三个大金锭子，再加一颗深海珠子和我的一根发簪。怎么样？便宜吧！这店在雪莲城怎么也值五十个金锭子，我只花了不到二十金就搞定了。那个老板娘刚把房契给我就后悔了，哭着喊着不卖了。哈哈哈……”
　　看着叉着腰站在屋中仰头大笑的柳娘，那副可爱的模样和那银铃般的笑声怎能不让人为之动容。高兴的伸出姆指，大大的咧开嘴角，此时此刻我真想冲上去给柳娘一个大大的拥抱。
　　“赶紧收拾收拾，咱们得去军爷那儿签个名。”柳娘笑得累了，将房契收好后，拉着我要我换件干净衣裳。
　　“签什么名？”虽然我是良民，但是一听到要去当兵的那里，我就有点畏缩。
　　“其实就是去那儿报个到。在军队的名薄上将咱们的名字写上去，将来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帮当兵的也能认得出咱们。”柳娘快人快语，简短的将事情说明白后，便转身走出房门去前厅等我了。
　　梳洗完毕，和柳娘在前厅吃完早饭后，我拿起那根拐杖便跟在柳娘的身后出了门。到了大门口，店老板夫妇二人已经早早等候在了那里。
　　一见面，那夫妇二人就央求柳娘再多加一些银子，不停的诉说着这个店卖得太便宜了，两个人要亏本了之类的话。柳娘刚开始还心情不错的婉转回绝着，后来实在是说得烦了，干脆一句：“签了卖房契，连银子都已经收了，不服的话直接找军爷说去吧。”堵住了他二人的嘴。
　　低头闷笑的我此时多想抬头看看那两个人的脸色啊，一直嚣张不已、动不动就呼来喝去命令别人的店老板面对这种状况，已经无话可说了；而那个“心直口快”的老板娘，此时再也无法逞口舌之快，在我们身边低声抽咽着。
　　就这样，一边是长嘘短叹，一边是兴致高昂，一行四人来到了雪莲城最北边的军队驻地。
　　军队的房屋紧挨着墙城而建，仿佛与城墙已经结为一体。在门口站岗的一个穿灰色衣服的小兵见到我们四个，伸出长枪拦住了我们。说明来意之后，他叫来了另一个人带着我们去见那个户籍官。
　　一路上，柳娘紧紧的拉着我，象是生怕我会走丢一样，拽得我的袖子都已经起了褶皱。说实话，我的心里也是十分紧张的，万一这户籍官查问详细，我和柳娘之前所编的谎是很容易被揭穿的。事到如此，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见到了户籍官，事情却出乎意料的顺利。将原本那店老板的房产，过渡到柳娘的名下，然后移除店老板二人的姓名，换上我和柳娘的名字，就算完结了。此间那户籍官只主动问过一句话：“你们二人杀过人没有？”
　　听到“杀人”二字的我们，将头摇得象波浪鼓一样。且先不说我们没有杀过人，就算是真的杀了人，怎么可能向外人坦白这种事情，想躲都还来不及呢。
　　象是明白我们的心思一样，那个户籍官冷冷的向我们解释道：“在北寒，不管你们之前杀没杀过人，都一概既往不咎。之前杀过人的，最好此刻就向我们报备，我们会每年收取五锭银子来确保你们的安全；如果你们的仇家找上门来，而你没有事先报备的话，那么发生任何事，我们北寒军是绝对不会过问的。”
　　原来是这样，北寒军在变相的收取保护费。不过对那些杀人越货的人来说，这一年的五锭银子，应该花得很值吧。也难怪会有那么多双手不干净的人要来北寒了，在这里，可以抹干净双手重新做人，绝对称得上是美事一件了。
　　面对着户籍官的提问，我和柳娘依旧双双摇着头，表示我们真的没有杀过人。
　　那个户籍官并没有什么表示，倒是旁边那个替我们腾写户本的小兵发出了一声感叹：“唉……！又少了五锭银子。”语气之沉重，让我们有种“没有杀人是我们不对”的感觉。
　　这时柳娘笑着对那小兵说：“这位小哥，我和我家弟弟都是良民，我们来到北寒并不是来躲灾避祸的。”
　　那个小兵显然对这番说辞不是很相信，随口“哼！”了一声，便不再搭理我们。
　　当我们终于从营帐中走出来时，我整个人都感觉到要虚脱了。两腿软软的毫无力气，身上不停的出汗，打湿了我的内衣。我使劲拄着拐杖，将全身的力量依附在上面，如果没有柳娘的扶持，我肯定走不出这阴森的营帐。在里面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有人在暗地里打量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那个目光令我十分的不自在。户籍官在得知我是盲人的时候，并没有上前来检查我的眼睛，甚至没有要求我抬起脸来让他看一眼。即使是这样，站在那里，也令我如芒刺在背。
　　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前走着，柳娘在我身边小声的低语着：“我的手掌心都湿了，那个户籍官的死鱼眼一直瞪着我，嘴里不停的说着杀人什么的，吓死个人！”
　　原本以为步履矫健的柳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没想到面对一个小小的户籍官她也会怕成这样。
　　“呵呵，大姐，没想到你也会害怕！”
　　“我又不是天上的神仙，我当然也会害怕。”柳娘娇嗔的拍打了我一下，然后看了一眼身后紧跟着的店老板，笑着对他们说：“大哥大姐，麻烦走快一点啊，您二人是不是还有好些个东西没收拾啊？要是忙不过来，别客气，我给你们帮忙。”
　　呵呵……这个柳娘，人家都到这种地步了，她还在落井下石。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反正那夫妻二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小小的惩戒他们一番也好。
　　回到客栈中，手脚麻利的柳娘就开始张罗上了。首先是看着原先的店老板搬家，在前院客房中居住的我，大老远就能听见后院中柳娘大呼小叫的声音，“这个你不能拿走……”“哎哎哎……那个得给我们留下！”这家一搬就是整整三天的时间，那夫妻二人终于离开了，至于他们搬去哪里，只柳娘说往更北的方向去了，之后便没了下文。
　　店中原来的做饭师傅被柳娘辞退了，临走前还多给了他不少银子，所以看到那个大师傅兴高采烈的离去时，我不禁长叹了一声。此人也是命苦之人，之前的老板那样虐待他，为了几个工钱他也不得不继续待在这个没有什么客人的客栈里。现在好了，柳娘给他的那些钱，比他在这里干一年的工钱还要多，希望他从此也能过上好日子。
　　现在店里就剩下我和柳娘二人，终于可以不用再假扮盲人了。将我们的东西从客房搬到后院后，我开始打量着这个不大的小四合院。东南西北四间黑石砌成的房子，正中一块空地上种着一颗不知名的树，相较于凌乱的前院来，这小小的院落竟建得十分的隐蔽，也很安静。
　　想着这里即将成为我的家，心中不知怎么一下子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圣殿。原本以为那干净纯洁的地方是我心灵的归宿，没想到，到头来属于我的只有这里一方小小的天地。
　　在旁边忙碌着的柳娘见我愣在了当场，拍拍我的肩对我说：“想起以前的事了？别想啦，想再多也没有用。有那个时间在那里伤春悲秋，不如过来帮我把咱们的家好好收拾收拾。这是咱们自己的家了，只要你愿意，只要咱们的寿命允许，住到天荒地久、海枯石烂都没关系。”
　　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柳娘在外面忙碌，也该轮到我出些气力了，想到刚才柳娘还在抽空出来安慰我，我就越发觉得我应该多做些什么来补偿她。
　　将每个屋子都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后，我将通风最好、日照时间最长的东厢房让给了柳娘住。柳娘怀有身孕，我虽然不懂得女人的这些事，可是我也明白一个良好的环境对孕妇的身体和心理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随后我搬进了北厢房，这里的条件相对于东厢房来说稍差一些，但由于这个房间离院门口最远，隐蔽性最好，所以我选择了它。我在后院忙碌着，在前院的柳娘也没闲着，出去晃悠了一天，晚上掌灯的时候，带回了一个冻得涩涩发抖的男孩，说是男孩，一问年纪，竟然也已经二十二岁了。
　　柳娘对我说：“也是个苦孩子，听说逃难来的路上，父母冻死了。我想让他当咱们的小伙计，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这些事情，只要柳娘同意，我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偷偷瞄了一眼从进屋后就一直蹲在门口的孩子，看到那努力想将自己蜷成一团的可怜模样，让我这个大男人不禁动了侧隐之心。
　　“嗯，这些事，你做主就好。”
　　见我没有反对，柳娘将那个孩子叫起来，让他走到我们的面前，对着他说：“你叫什么名儿？”
　　干裂的嘴唇轻声说道：“李啸雨！”
　　“很好听的名儿。你识字吗？”
　　“我识字！”
　　“你想找个活儿干吗？我们这店里想雇个小伙计，包吃包住，工钱同别家一样，你愿意来干吗？”柳娘的语气温柔得象在轻声哄着刚出世的幼童。
　　那个头发蓬乱的脑袋重重的点了两下，“我愿意！”
　　“那好。你抬起头来吧！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娘——柳娘，这是我家弟弟，林非，你叫他……”说到这里，柳娘的语气一顿，似乎没有想好要这个李啸雨称呼我什么。
　　“少爷！”李啸雨头也不抬的说出这两个字。
　　“呵呵，对，就是少爷。你还挺聪明的。我告诉你，少爷有眼疾，他看不见事物，所以尽量少去打扰他。”柳娘说到这里，看了看他毫无生气的脸，见他对我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疑问后，柳娘接着说道：“小雨，你爹娘都不在了，所以你日后过得好坏，都要看你今后的表现了。你要是在我这里好好干，我柳娘包你将来能娶房媳妇，还给你安个家；要是不好好干，也别怪我翻脸无情，把你从这里赶出去。你看如何？”
　　柳娘的语气依然是柔和的，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句句都含有相当的份量，让人不容小觑。
　　那个孩子听完柳娘的这番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嗵、嗵、嗵”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伏在地上呜咽道：“小雨谢谢老板娘，谢谢少爷，我一定好好干活。”
　　看到这个情形，柳娘的眼角似乎也有些湿润了，扶起地上的孩子，高兴的带着他去沐浴更衣。
　　不过没过多久，柳娘就兴冲冲的跑了回来，一进屋，还没关上门，就对我说：“这孩子真行，他会生火做饭。这会儿连衣服都没换，正替咱们烧火炕呢。”
　　说到烧火炕这件事，我就不得不提一下了。我这个从小在城市中长大的孩子，从来没学过烧火做饭；而柳娘，绝对是一个十足十的千金大小姐，颐指气使是她的常态。在柳娘将原先负责烧火做饭的大师傅送走之后，一下子冷下来的屋子提醒了我们两个人，要赶紧烧火取暖。在我和柳娘一起忙了半个时辰之后，忍无可忍的柳娘扔下我自己跑出去想办法了。而我在之后的反复实践中仍然不得要领，被逼无奈之下，我最后选择了放弃。原本以为这几天要持续着这种冰冷冷的生活，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柳娘大发善心救下的孩子到头来也帮忙解决了我和柳娘的大问题。
　　没过多久，屋子就渐渐的暖和起来。柳娘将待在后院中的我带到前厅，伸手指了指正中间的一张饭桌。只见上面放着几个正在呼呼冒着热气的大碗，走近一瞧，是热腾腾的饭菜，柳娘有些炫耀的对我说：“全是小雨做的！”
　　“姐，你可是捡到宝了！”将温饱问题解决可是头等重要的大事，柳娘也非常赞同我的观点，喜滋滋的点着头。
　　“你先吃，吃完了就去泡个澡。一会儿我和小雨一块吃，两不耽误。”柳娘现在并不知道，她的这一个安排令我在北寒生活期间，一直都是独自一人用餐，直到我们离开这里……
　　我和柳娘的生活慢慢的步入了正常的轨道。柳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做饭非常好吃的大师傅，连带着又招了两个小伙计，几个人正在合计着把这家客栈重新开起来。商议到最后结果是柳娘他们决定先将店里重新翻修一下，然后给客栈起个新名字。
　　新来的那几个人同小雨一样每次见到我的时候，总是会恭恭敬敬的叫我一声“少爷！”然后继续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从来不会在我身上停留多一秒钟。满心疑问的我找到忙碌中的柳娘询问，柳娘笑着告诉我说，只因为我这个“少爷”特别敏感，特别介意别人总盯着眼盲的自己瞧，所以如果有谁被柳娘发现总是盯着自己的宝贝弟弟看，或是在背后议论，那么不用多说废话，立刻走人。
　　前院乒乒乓乓的装修了一个多月，在这天寒地冻之时，柳娘不知道同那几个人说了些什么，每个人的干劲儿都非常的高。尤其是小雨和那个叫崔大冬的做饭师傅，经常在后半夜还能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后来柳娘告诉我，她有同大冬等人许诺过，如果他们做得好，她会将每年盈余的一成做为红利奖赏给大家，看在钱的份上，这些人当然要好好努力表现一番了。大冬是个天性憨厚善良的男人，小雨又是真心想要报答柳娘，所以柳娘对我说，将来这个店，主要就是靠这两个人来支撑了。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当客栈完全翻修一新的时候，已经有孕娠反应的柳娘宣布新店正式开张。门前的幌子被高高的挂起，上面绣起四个大字“柳林客栈”。“柳林”是由柳娘和我的姓所组成的，在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难掩激动之情的我忍不住泪流成河。
　　当天晚上，柳娘端着一个小包来到了我的房中，那小包和之前拿来的装满胭脂水粉的包差不多大。看着柳娘将那个包摊放在桌上，我打趣道：“姐，又要我教你画丑了？现在大冬他们都熟悉你现在这副模样了，再画的话，容易露出马脚。”
　　柳娘只是文静的笑了笑，将包裹打开。一见到包裹里面的东西，我就假了眼。好几个黄澄澄的金锭子，还有几颗又大圆的珍珠，这些东西，该不会是柳娘的全部家当？为什么拿来给我？为什么不自己好好收起来？
　　看到我哑口无言的模样，柳娘坐在桌边随手拿起一锭金子，那散发着耀眼光泽的金锭子照亮了她那已经洗去伪装的脸，白皙的面孔上带着浅淡的微笑，整个人都沐浴在金色的光辉里，竟然显得那样的神圣和不可侵犯。
　　“我想把这些都交给你来保管。”
　　“姐，这些放在你那里更好些吧？”我不清楚柳娘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不过对于柳娘的信任，我竟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如此待我的柳娘，我是绝对不会辜负她对我的这番心意的。那白镜缘呢？我就这样一声不响的离开了苗疆，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到底又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么多的不信任与怀疑！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放你这里安心。我知道你会替我好好保管的。如果一直都没有用到这笔钱，那么就在我的孩子成年后，交给他吧。”柳娘的一席话听来竟然有些心酸的感动。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裹后，柳娘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轻松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