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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纨绔父亲苦命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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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璠亲自开着他新买的敞篷车送他们去机场,引擎盖上的飞翔女神金灿灿十分惹眼。
“你上次送我的百达斐丽被我哥抢了去。”陈璠说:“这家伙就喜欢收藏名表。”
“陈大哥喜欢拿去就是,隔天我再挑块好的送二哥。”周昊混不介意的说道。
“还是算了吧,”陈璠苦笑着摆手,“我的手表,到手没捂热就会被他抢走。”
陈璠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口中永远是豪车、手表、女人,周昊竟完全接得上话,足见半斤八两。
正说着话,飞机已驶入跑道,引擎声轰然如雷鸣。周昊带上飞行帽,只带了一个副官登机。
“一定要小心。”陈璠连声的嘱咐。
“放心。”周昊在舷梯上背对他摆了摆手。
飞机在跑道滑行一段,迅速爬升,在天空盘旋片刻就消失在天际。
降落在原城机场,乘坐黑色的别克轿车一路开往周钧庭的帅府,汽车从正门驶入,夹道参天的古木在路两侧幽黄路灯下漫展腰肢。
周公馆很大,除两座主体建筑外还有一些跨院,一进院是周钧庭议事和接待要员的地方,二进院的西式建筑才是内宅,此时已至深夜,汽车从正门驶入,管家老叶得到机场的消息正候在门厅。
“大少爷,您回来了。”
“嗯。”周昊此刻浑身不自在,能少说话则少说话,低头阔步穿过大厅朝二楼走,掏出手帕掩着口鼻,原来是大烟瘾犯了,哈欠连天伴着鼻涕和眼泪,还有很多蚂蚁正在啃食自己的大脑,急需回房间解决一下个人问题。
老管家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示意大勇和二柱赶紧跟上去搀扶。少帅奶奶齐兰玉从楼上迎下来,一边扶着丈夫一边吩咐下人拿好烟泡、烟枪,备好睡衣、浴袍,浴缸里放热水。
周昊是万万没想到,这一世居然能体会到吸食鸦片的滋味——大烟进入胸腔的一刻全身所有的不适就被一种欣快感覆盖,脑中瞬间就空了,渐渐感到飘飘欲仙,一抬眼,空中来回飘着两句弹幕:俗世于我如浮云,得行乐时且行乐……
在他身边忙前忙后的妻子齐兰玉是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原主称之为“大姐”,实则是大他三岁的正牌妻子,这是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谦卑守礼、谨言慎行的传统做派,原主对她勉强保持尊重,谈不上什么感情。
“大姐,泊言最近在做什么?”周昊仰躺在床上,看着齐兰玉麻利的收起烟枪。
“跟着父亲在省厅做事。”齐兰玉有些得意的说:“当旅长了。”
“正常。”周昊回想起原主十五六岁就挂了军衔,大多数世家子弟也是一样。
除了儿子,夫妻之间再无多余的话题可说。
吸完鸦片后他完全没了睡意,为数不多的困倦也被一扫而空,他只想一个人静静,便披衣独自坐在二楼通向大厅的楼梯上,努力思考一个快速又有效的办法尽快结束这个世界,不为别的,做瘾君子的感觉实在太没有尊严了。
往楼梯扶手上一靠,腰侧有一硬物硌的他生疼,伸手去摸,是一把冰凉的手*枪,打开保险一拉枪栓,咔咔两声,子弹就上了膛。
他掏出手帕轻轻擦拭,既然周泊言注定要当汉奸,现在杀掉他岂不是更直接,大不了同归于尽……
初日东升,天光微明。
下人们纷纷起床洒扫,进进出出,没人敢过问周昊为什么在楼梯上枯坐一夜。
“爸,您怎么坐这儿啊?”
有人在身后喊了他一声,把正在计划锄奸的周昊吓一激灵。
他猛地回头,见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立在身后,少年的五官酷似自己,只是眉眼的棱角更加分明,显得英气勃勃。军装笔挺不带一条褶皱,风纪扣系的一丝不苟。
哦,这就是周泊言。
“在家里,拿枪做什么?”周泊言皱了皱眉,他双眸如炬,像能把人看穿似的。
周渝这么大的时候,是斯文中带着阳光的,周末就更不用说了,嘚嘚瑟瑟的像个猴儿。
周泊言给他的第一印象却是:这小孩儿挺渗人的。
心里发虚的周昊瞬间就怂了,挪开与之对视的目光:“新得的勃朗宁,看看怎么样?”
“嗯,真不错。”周泊言接过那支手*枪端详着,完全没有还给他的意思。
“呵呵。”周昊皮笑肉不笑:“喜欢就送你了。”
说完这话,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巴掌,魄力呢?勇气呢?民族大义呢?怎么还主动交了枪呢……
“谢谢爸。”周泊言熟练的关了保险,毫不客气的塞进后腰:“爷爷叫您去房里。”
周昊一脸生无可恋往栏杆上一靠,算了,还是先戒烟吧。
老爷子已经起床了,正在洗漱,副官立在一旁读今天的晨报。
“父亲。”周昊略一躬身,上前帮他整理衣衫,今日不知有什么活动,老爷子换上一袭青灰色长衫,洁白的袖口挽起,与楼道间巨幅照片上那个身着戎装、骑马跨刀的封疆大吏判若两人,浓眉下的一双利目也含蓄了几分。
“还知道回来啊。”周钧庭沉着脸。
“……”周昊丧眉耷眼,沉默不语。
此时副官念完了报纸,换了一份文件,念周大帅今日的行程安排,原来是作为名誉校长要去原城大学的开学典礼上讲话,难怪打扮的如此斯文。
“站好了,别吊儿郎当不成样子,跟你说正经事。”周钧庭摆手让副官暂停。
周昊直了直身子。
周钧庭端详他片刻,才道:“你整日在外面胡混,把兰玉一个人扔在家里,她中间受了多少委屈——你母亲去得早,我做公爹的也没法儿说。单说泊言都已经十八了,也该给他添个弟妹了。”
周昊心中哂笑,敢情这位少爷的正经事只有传宗接代了,可是记忆中,原主与妻子早已貌合神离,多年不行房事了……周泊言能有弟弟妹妹才叫奇怪。
“哦。”周昊拿出上上上辈子应对父母催婚催生的态度来,把老爷子气的胡子直哆嗦。
周钧庭看着长子,越看越闹心,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理理衣襟离开卧房。
周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紧跟其后走了出去。
原主周昊是极少与家人同桌吃早饭的,周家家规森严,他却是个例外,他叛逆了三十多年,周钧庭怜惜他年幼丧母容忍了三十多年,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但周钧庭戎马半生、心硬如铁,唯独对长子心慈手软,不管原主闹离家出走,还是吸大烟泡明星养外室,就是做出再荒唐的事,也舍不得动一个手指头。
周泊言就不同了,他生来就是代替父亲承担责任的,因此从小在祖父严苛的教育下长大,稍有行差踏错就会受到严厉的惩戒。
下人拿来一瓶药,往瓶盖里倒了两粒递给周昊,周昊没接那杯水,就着牛奶喝下去,然后看了一眼药瓶——帕罗西汀。
这时候,周钧庭突然剥了个鸡蛋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就算在后世,作为基本的礼貌,他通常也不会推辞长辈递过来的东西,何况是这个年代,于是他神色如常的咬了一口。
餐桌上众人目光齐刷刷看了过来。
“大少爷吃水煮蛋了?”三姨太瞠目结舌的说:“一向只吃煎蛋的。”
二姨太轻踩了她一脚,四姨太突然扭头:“二姐你踩我做什么?”
二姨太干咳一声尴尬的低下头:“踩错人了……”
“国家连年战乱,寻常百姓吃口白面就算过年了,吃个鸡蛋还挑三拣四……”周昊嘀嘀咕咕,好像骂的不是自己。
二姨太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孩子病了?不烧啊,受什么刺激了?”
周钧庭一脸关切:“给威廉大夫打电话,让他来看看。”
“哎,我没发烧,我也没生病!”周昊制止了拿起电话的管家。
“儿子,你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不能讳疾忌医。”周钧庭一脸认真道。
周昊忍无可忍,同父亲掰扯开来:“您明知道我不吃白煮蛋还要剥给我,我不吃,您会说我不懂礼数;我把它吃了,您又觉得我有病,那我是该吃啊还是不该吃啊?!”
“好好好……没病没病,你别激动。”周钧庭怕他病情加重不敢招惹,对众人使了个眼色:“都坐下吃饭。”
吃过早饭,周昊迅速的冲了个澡换上军装,像个副官似的走在周钧庭身后,一步不落。
“你总跟着我干嘛?”周钧庭奇怪的问。
“泊言今日去旅部,我跟在父亲身边伺候。”周昊不假思索道。
周钧庭往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看了看周昊又看了看天:“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周昊正正军帽:“您不是让我做点正经事吗?”
这话说得的……周钧庭看似面不改色,心里却似开了花——祖宗保佑啊,浪子回头了!老周家祖坟冒青烟了!
周昊一整天都跟在父亲身边寸步不离,中间有两次萎靡不振的时候,打着哈欠流眼泪,便知道又是烟瘾犯了,必须找个没人的地方,用卷烟缓解,事后就赶紧回去,生怕一个错眼周钧庭就被人暗杀了……
下午,他誊写公文时感到有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十分敏感的抬起头,是父亲一直在端详他。
周大帅喟叹一声:“不愿意做这些的话,不用为难自己,大烟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戒就戒了吧,身子是自己的,别糟蹋。”
周昊低下头,笔尖顿了顿:“嗯,我已经在联系威廉医生了,他会尽快拿个方案出来。”
周钧庭愣住了:“你认真的?”
周昊与他对视一眼:“当然。”
周钧庭欣慰的点点笑笑,眼眶却微红。
周昊不太理解这对父子是什么样的感情,记忆中原主一直在思念死去的母亲,对父亲的事业和为人充满不屑。他年少时离家出走逃往海外,还未出国门就被捉回了家送进军校。
从军校毕业第一次去下级部队缴械,遭到猛烈的火力反抗,卫队死伤大半,亲兵把他死死压在身子底下逃过一劫,遍地残缺不全的尸体,他崩溃大哭,狂吐不止,军队里的老人教他用大烟缓解压力麻痹自己。
从战场上回来,原主性情大变,终日沉迷于酒精、鸦片、女人,不愿意触及军务政务,对原主来说,少帅这个称号光芒加身的背后,只有无尽的痛苦。
旁人只会说,督办的长子不能上战场,军里挂几个所谓的要职,其实基本就是废人一个。
可周昊知道,这分明是抑郁症加战争性创后应激障碍啊。当然周家人也知道,一天两次,一到时间就会有人提醒自己吃药。
他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有一说一,原主这笔字还是足见功力的。
周钧庭早上一场演讲,上午开了两个会,午休后批了一小时公文,回了四封电报,接见了三拨人,暮色降临时才驱车回府。
一整天风平浪静,周昊甚至怀疑原主太迷糊记错了父亲被刺杀的日期。
他跟在父亲身后下了车,伸着懒腰望着天。
天空像洗过似的,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繁星点缀,秋虫鸣叫伴着树叶的沙沙声。此时他的烟瘾又犯了,脑子如被虫蚁啃噬,五识也变得格外敏感。
没有风,为什么会有树叶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