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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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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望山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窗户虚虚掩着细缝,方便屋内的特殊气味散出,但这会儿风有点大,呼呼地往屋里钻。
齐望山身份特殊,鲜有被直呼其名的机会,这么多年,除了自己的父皇母后,叶浮沉大概是唯一的一位。
皆在意乱神迷的床笫之间,次数极少,齐望山不应,但也没拒绝过。
直到刚才。
长发被风卷的扬起,叶浮沉呆坐片刻,慢慢扯开糊在脸上的几缕发丝。
耳畔传来父亲的谆谆告诫:“他是皇上,你是叶家的人,一定要谨记这一点,凡事克己复礼,不要有丝毫逾矩。”
声若洪钟而铿锵有力,如暮鼓晨钟,穿过耳廓,击打着他的灵魂。
炭火似乎失了温度,凉意爬上四肢,叶浮沉缓缓沉下身体,用被子蒙住脑袋。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随意用了早餐,拎起铁锹往后院去,到门前想起什么,问:“小南呢?”
随立在侧的侍从一愣。
叶浮沉微笑道:“皮肤白头发黄眼睛大,像小鸡仔。”
“……”侍从嘴角微抽,震惊于叶将军独一无二的形容能力,“宫人们大多在后头忙碌,无事的会稍事歇息,叶将军找小南,奴才这就去。”
“不必。”叶浮沉将铁锹抗上肩头,“我自己去。”
雪后的阳光像裹着层细纱,再浓烈也没什么温度,叶浮沉没穿太多衣服,不禁有些冷,拿脑袋夹住铁锹,搓了搓手。
墙后忽然传来模糊声响,忽大忽小,只能勉强听清。
叶浮沉脚步一慢,贴墙站立。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让你赶紧把柴架起来,你磨蹭什么?”
“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整天装的可怜兮兮,不知道博谁的同情?啧啧。”
“哼……还哭,再哭把你手筋脚筋挑断!干活去!”
嬉笑辱骂,间或夹杂几缕缥缈的哭泣。
世上从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哪怕自己也只是“被猖狂”的角色,仍然无法阻止他们在稍占便宜的位置上随意欺凌旁人,仿佛这样便能得到些许安慰。
叶浮沉绕过墙根,朝那处走去。
不知谁先看到他,喊了一声“来人了”。
“这里好热闹,像过年一样,让我也一起玩玩吧。”
他肩扛铁锹,晃晃悠悠,像是刚从田间归来,悠闲的不像话。
在场几人齐齐震惊,还是年龄最大的先行反应过来:“叶将军有事派人吩咐一声,您看这里不干不净的……”
“我随便走走。”叶浮沉停在人堆前,视线虚虚一垂,嘴角溢出浅笑,“不过确实不干不净。”
现场鸦雀无声,片刻,方才发话的那位再度开口,说:“新来的不懂事,兄弟们跟他说说,碍着叶将军的眼,只是宫里规矩如此,奴才们也是照规矩办事。”
“是吗?这规矩是谁定的?”
“回将军,大燕建国以来皆是如此。”
“哦,这样啊。”叶浮沉轻笑,入鬓的长眉几乎要飞出脸庞,“既然是规矩,想必自有其道理。”
“叶将军英明。”
中年人眼中透着自得,说话间还轻蔑地瞄了地上的小南好几眼,那样子不像解释,更像在叫嚣。
叶浮沉恍若未觉一般,继续道:“我这几日没睡好,烦请帮个忙。”
“叶将军尽管吩咐。”
“今晚开始,每晚派一个人守在房间门口,等我醒了再走。”见中年人没明白,叶浮沉好心解释道,“寝殿内有火盆,不冷的,辛苦你们了。”
宫内是有给主子守夜的习惯,但只限于皇上和后妃主子,叶浮沉并不是其中之一。
中年人瞬间找到底气,腰杆都直了几分:“恕奴才……”
“玉澜宫所有人听我吩咐,不得有违——我记得没错吧?”
中年人:“……是,叶将军好记性。”
叶浮沉笑了:“那就从今天晚上开始吧,入夜即去,等我起床,任务就结束了。”
这下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眼下是冬季,本就昼短夜长,叶浮沉还喜欢赖床,日上三竿才起是常事,有几次还拖到下午时分,给他守夜,岂不是意味着连着七八个时辰不能休息?
中年人脸色泛白,强笑道:“叶将军不知为何睡眠不安,容奴才启奏陛下请太医前来看上一看。”
叶浮沉:“用不着劳烦太医,就是玉澜宫有老鼠,跑来跑去让人恶心。”
“……”
这下一伙人全部惊呆了,连小南也忘了哭泣。
皇宫内院何来老鼠,何况是寒冬腊月的现在。
叶浮沉犹自不满意:“还有,我寝屋漏水,劳烦你们替我修补一番——你乃首领,就负责带头,这是规矩,万不可懈怠啊。”
眼看众人面色青白难看,他垂首,向半伏在地的小孩说,“你跟我走。”
一高一矮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雪白之中,中年人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恨恨打了个喷嚏。
旁边有人颤巍巍地问:“刘,刘总管,怎,怎么办?”
刘总管面色难看。
傻子都看得出来叶浮沉是故意的,虽然没怎么把叶浮沉放在眼里,可陛下吩咐过,平日里无论叶浮沉说什么,要照做,这是圣旨。
为今之计:“我去禀报陛下。”
傍晚时分,叶浮沉领着小南从花园归来,净手用餐。
一个下午,他带着小南扫雪、挖土、整理园子,和往常一样,始终面带笑意,连玉澜宫换了一批新的宫人也毫不诧异。
用完膳,叶浮沉让小南去休息,自己洗了澡,坐在房中整理书籍。
他性子跳脱,远不如齐望山能沉下心来,平日里看的也多是话本小说,但兴趣这种东西,除了天性使然,很大程度也受环境的影响,所以他打算做个计划,把从前少有涉猎的书籍都读上一遍。
眼下的日子不知尽头在何处,他只有丰富自身,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
“将,将军。”
声音从虚掩的门缝传来,叶浮沉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直接答道:“进来吧。”
门慢慢推开,瘦小的身影出现。
叶浮沉将书搁在一边,笑着招手:“过来。”
小南这才慢吞吞移了过去:“将军,我,奴,奴才……”
“不要叫将军了。”叶浮沉本想让他喊“叶大哥”,但这样容易给小南惹麻烦,旋即改口道,“叫少爷就行——怎么了,在这里呆着不习惯,还是有人欺负你?”
小南连连摇头,幅度很大,连带瘦小的身体左摇右晃,像一根弱不禁风的野草,风一吹就奄奄一息。
这么小的孩子,还没有看过什么好风景,就成了惊弓之鸟。
叶浮沉蹲下身和他平视,笑道:“你别怕,有什么事跟我说。”
小南下意识攥住衣角,声如蚊蚋:“少,少爷,以后,我就跟着少爷了吗?”
“你不愿意吗?”
“不,不是,奴才非常愿意,非常愿意。”
“在我面前无需‘奴才’左‘奴才’右。”
小南抬起通红的双眼,膝盖一弯,重重磕在地上,不等叶浮沉有所反应,他狠狠抹了把眼睛,转身走了。
叶浮沉不禁失笑,又一道身影走进视线中。
轻轻抿掉那一点笑意,起身朝来人行礼:“参见陛下。”
齐望山拢着金龙盘飞披风,开门见山地问:“你认识那小孩?”
叶浮沉:“今天才算认识。”
“那你做什么救他?”齐望山随手将披风扔在桌上,“你现在的生活,允许你到处打抱不平么?”
叶浮沉:“微臣只是觉得跟那孩子投缘,且微臣的确需要人帮忙。”
“你这么笃定朕会随你意。”
“陛下九五之尊,一言九鼎。”
齐望山这才想起前一夜答应过叶浮沉的事,虽然是意乱情迷下的本能反应,但他确实是应了。
原来叶浮沉早就想好了,那样问他,不过是讨个承诺。
齐望山眯起眼,盯着叶浮沉看了片刻,伸手,重重捏起他的下巴,问:“那小孩跟你真的没关系?”
叶浮沉坦然回望过去:“陛下若不信,大可让他离开。”
齐望山:“你是威胁朕?”
“微臣不敢。”叶浮沉端详着眼前之人,一字一顿,“微臣别无他意,他——也只是个孩子。”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做些什么?
在重重守卫的玉澜宫,叶浮沉能做些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使叶浮沉有所图谋,堂堂九五之尊还会怕吗?
叶浮沉坐在凳子上,覆手于膝,听见自己心脏在慢慢跳动。
他并不担心齐望山言而无信,无论是齐望山的性格,还是基于皇帝这个身份的金口玉言,何况小南一事于一国之王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只是他的内心并不若面上看上起来冷静。
心脏像被什么捏住,软软的、麻麻的——每次觉得和齐望山想法背道而驰时,抑或齐望山用不耐的眼神看过来时,都会有这种感觉。
长达十年的思慕在他心里划出一道又一道褶,他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但再次遭遇,他发现自己仍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叶浮沉艰难地把目光从齐望山脸上移开,睫毛微垂,遮住眸中那点光亮。
几乎同时,齐望山收回胳膊:“既然你喜欢,就留着吧。”
叶浮沉倏的抬头。
“花房里有许多花草树植,你随意过去,观赏、弄回玉澜宫栽植,都随你意。”齐望山起身,朝下方淡淡一瞥,“朕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