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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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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叶浮沉之事,言玉等同欺君,齐望山念在言家几代忠良,年少时言玉对他还有救命之恩,没有再追究。
但不等于心里没有芥蒂。
更何况御书房不是寻常地方,用来聊那些乱七八糟的,简直浪费他的时间。
他开口道:“你跟在你父亲身后多年,应当知道哪些事能置喙哪些不能。”
言玉:“微臣只是为了自己朋友。”
齐望山扔下折子看着他。
“陛下,叶浮沉他现下……”
“叶浮沉的事与你无关。”齐望山出言打断他,“言玉,你枉顾朕的意思自作主张,已经不是第一次,朕上回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饶恕于你时就说过,不会再有下一次。”
“陛下九五之尊,身负家国重任,大燕盛世江山必会世世代代延续,陛下选秀充实后宫绵延子嗣乃天经地义,可叶浮沉会被世人如何看待?陛下……”
“闭嘴!”齐望山用力一扫,堆积如山的折子轰然倒塌,雪花状洒落一地。
孙义见状不对,忙退到门外,将大门牢牢关上。
书房门窗紧闭密不透风,圈住凝滞的气氛。
齐望山连着深呼吸两次,神色已然恢复平静,只是心口似乎有什么在奔腾,沉声道:“你同叶浮沉是什么关系?”值得他三番五次冒欺君大罪帮叶浮沉。
“微臣同他自小相识,是多年朋友。”
“只是朋友,值得你冒险来朕跟前说这些话?”齐望山冷冷一笑,“言家家训中有这一条么?”
言玉沉默一瞬,苦笑:“陛下,叶浮沉今日情况,除了微臣,无人会替他说上一句。”
齐望山眯起眼。
叶家四下飘零——即便仍在京城,会站出来的,大概也只有叶锋本人,叶浮云外出游历多年,对京中情况一无所知,偌大京城,无一人能帮叶浮沉。
站在至交立场,言玉所言所行却也担得上一个“仁义”,只是,仅仅如此吗?
脑袋飞快转上数圈,再次开口,又是一贯的云淡风轻:“朕将他放在宫中,自有朕的考虑。”
这话似乎别有用意,言玉见似有转圜余地,立马接话:“陛下英明,微臣只是想陛下能否将叶浮沉转移到宫外,微臣敢以性命担保,他绝不会趁机逃脱。”
齐望山朝桌案一瞥,双手抚过九龙腾云砚,起身,推开身后的窗户。
窗后遍植丹桂,风吹过,有淡淡清香。
孙义的说话声隐约传来,齐望山勾了勾唇角,头也不回道:“朕知道了。”
言玉:“那……”
“你且退下吧。”
言玉微怔,不意陛下就此轻轻放过,但也知道,话说到这份上,再说下去也是无用了。
茫然地回到家中,言丞相将他拎到祖祠,吼道:“给我跪下!”
言丞相指着他,花白的胡子直抖,“明知道眼下正是关键时期,竟还……你有何脸面见言家列祖列宗?看来是我从小太过惯着你,让你自私自利不顾大局!”
言玉低着头,一言不发。
“拿鞭子来!”
言家内宅鸡飞狗跳,事件核心的叶浮沉却毫无所知,孙义过来时,他正在园子里架柴烧火,孙义惊讶,问道:“叶将军这是……”
叶浮沉擦了把满脑袋的汗,笑道:“煮点饭。”
孙义:“是奴才疏忽了,不知……”
“和孙公公无关。”叶浮沉慢慢往火里塞了根木头,“这两日有许多小鸟来玩,我弄点吃的招待它们。”
孙义叹气。
自从叶浮沉回来,除了他和偶尔前来打扫的宫人,就只有叶浮沉独自一人,玉澜宫仿佛成了广袤皇宫之中隔绝于世的存在,冷寂异常。
常年这样生活,不死也要疯去半条命。
可叶浮沉硬是如常生活着,每日见到他还会同他逗乐子说笑,仿佛还是从前自由自在的叶少将军。
就如眼前,分明可以让他找来喂鸟的吃食,叶浮沉却在院中生活煮饭,自得其乐。
这样一个人,心志会有多坚定?
片刻后叶浮沉煮好米饭,在桶里洗了手,起身问道:“还不到晚膳时分,公公怎么得空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孙义:“奴才晚些时候随陛下出宫一趟,恐怕误了将军晚膳,所以先行送来。”
叶浮沉顺手揭开食盒盖子,眯眼一笑:“秋天吃羊肉最合适不过,劳公公费心。”
待孙义离去,叶浮沉从食盒之中端出饭菜,在石桌上一一摆放好。
烩羊肉、清蒸鲈鱼、松仁玉米,都是时鲜美味。
孙义的确是费心了,不过其实对他来说,吃什么都是一样的。
山珍海味、粗茶淡饭,于现在的他而言,不过是保证他不会死于饥饿,好吃难吃,吃了会不会不舒服,叶浮沉压根不在意。
在宫里这些日子,他渐渐看开了,是皇上的暖床人也好,会遭遇如沸的非议也好,既然齐望山一定要用他制衡父亲,他就安心当好这个棋子。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相较于世上很多人,他已经幸运太多。
所以即便不饿,他也会强迫自己正常吃饭;日子再难捱,他也尽量过的自在。
只要父兄和府中人安好,他什么都能忍。
用了晚膳也喂了鸟,天际抹上一片黑,叶浮沉举着蜡烛去点灯笼。
齐望山昨夜来过,他全身酸软,点了几盏后就有些扛不住,靠着长廊柱子休息。
阑珊灯火洒在园中,鲜花折出淡淡光辉,有种朦胧的美。
叶浮沉揉了把腰,眯着眼心想,如果小南在这里,就能同他一道打理玉澜宫了,不过他在家中,一定会被照顾的很好的。
他跟小南一般大小的时候,可太调皮了,整日里上蹿下跳,父亲常常要收拾他,可兄长、叶叔和其他人都惯他,天长日久的,养成他无法无天的性格。
后来兄长出门游历,叶家又生出这样那样的事,他才渐渐收敛,可只要在府里,他始终觉自在随意,什么都无需担心。
短短几年,如今回头望去,竟恍如隔世一般。
灯笼忽然晃动两下,叶浮沉心想,这场风一过,就是真正的秋天了吧。
下一刻,灯笼晃的愈发激烈,一道影子豁然出现在半空,射箭一般落在叶浮沉身前。
叶浮沉蹭的起身:“什么人?”
“叶将军快跟我走。”
叶浮沉皱眉,这是皇宫,此人竟能随意出入:“报上身份。”
“恕我不能说,我的任务是带你离开这。”
叶浮沉展眉,反而笑了:“这位兄台,天色才晚就做起白日梦了。”
那人见说不通也不再说,上前一步,就要去抓叶浮沉:“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叶浮沉一愣,这样的场景,仿佛似曾相识。
后退一步避开对方,低声问道:“谁让你来的?”
那人只是摇头,再次靠过来。
叶浮沉当然不会让此人得逞,连连退避,可那人又岂是泛泛之人,几次抓不到人,索性使出功夫:“得罪了。”伸手,直取叶浮沉面门。
叶浮沉丝毫不想动手,抬手格开这股力道:“你先别急……”
可那人不管不顾,招招紧逼,非要抓住他不可。
叶浮沉只得出手还击,两人就在夜下过起招来。
细风缓缓拂过,硕大的芭蕉叶哗哗作响。
你来我往过了几十招,那人渐渐有些不敌,叶浮沉见势,一脚踢中他右臂手腕,趁对方使不上劲,他闪电出手,一把扼住那人喉咙。
命门被掌控,胜负不言而喻。
然叶浮沉并未下杀手,也没有扯开那人覆面的黑巾,只说:“无论是谁让你来,你都帮我带一句话,我在宫中过的很好,不牢他费心。”
他松开手,那人剧烈咳嗽起来:“他让我……让我问将军一句,相识多年,将军对他是否有……”
“什么都没有。”叶浮沉朝阴影之中走了两步,神色莫辨,“趁我还不想杀人,快滚。”
人走了,叶浮沉继续点灯笼。
齐望山到来时,他正好跳下栏杆,齐望山抬头看着廊下长长一排灯笼,眉头微挑:“点这么多灯笼做什么?”
叶浮沉跟往常一样行礼:“秋日风景如画,夜下也不逊色。”
自从上回被说“哑巴”,叶浮沉也学乖了,但凡齐望山说话,一定回应。
可齐望山仿佛并不如何高兴,又道:“孙义说你整日无聊,今日倒是很有闲情逸致。”
“打发晨光而已。”
“哦,朕以为有什么开心事。”
叶浮沉望着眼前人英俊眉眼,摇头:“夜晚风凉,陛下进屋吧。”
齐望山转身朝里走,叶浮沉错开一步跟着。
到门前,齐望山忽然顿步,这一下来的突然,叶浮沉闪避不及,撞了上去。
几乎同时,耳畔劲风呼啸而过,叶浮沉偏头避过,站稳时还有几缕发丝在空中飞扬。
齐望山逆光而站,整张脸没在黑暗中:“果然。”
叶浮沉只想苦笑。
果然是又一次的试探。
齐望山在他身上,还真是煞费苦心。
“朕认识你这么多年,倒是从没看出你懂得这么多。”齐望山直勾勾盯住他,“你到底还瞒着朕多少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