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南苏》春甜花花

43、喜欢

　　林伊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等她昏昏沉沉，稍清醒些的时候，便觉得自己似乎是抱着什么，硬邦邦的，也暖暖的。
　　她努力睁开眼，酒店的窗帘被厚厚地拉上了，密不透光，只剩一台床头灯照明，让她看清自己抱着的是一个人。
　　谁呢？她轻轻抬头，便见宋机靠在她床边。宋机在她的动静里也睁开眼看她，两人无辜地对望了一会儿，是宋机先笑了笑，笑的比哭还难看。
　　宋机背着光，温柔道：“饿不饿？喝点粥好不好？”
　　林伊看不清宋机的表情，她想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宋机难得没插科打诨，而是认认真真承认道：“来看你的。你没接电话，我怕出事就来了。”
　　“哦。”林伊应答着，后知后觉松开抱着宋机的手，将自己老老实实地塞进被子里。额头上冰冰的，她知道那是退烧贴。
　　宋机什么也没说，摸了摸林伊的脸颊，确认她退烧了，他才松了口气，起身拿起电话拨打前台，点了粥和果盘。
　　林伊呆呆地望着高大的宋机，光与影嵌着他的轮廓，带着一丝神秘与圣洁。有时候她也会觉得真神奇，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简直像守护她的神。
　　悄悄将神色藏进阴影里，她的嗓子带着一丝低沉与沙哑，她问道：“我没说什么胡话吧？”
　　宋机刚挂完电话，他靠在桌沿边，双手撑着桌子，安静地看着林伊。想到她的梦呓，他只觉得，真让人可怜又心疼啊。
　　林伊反反复复，只说了几句话，大概就是：“妈妈，你带我走吧，我害怕；妈妈，你别不要我了，我很乖的；为什么不选择我，我已经变优秀了呀。”
　　再理性的人，也是有感情的。所以即使在她的潜意识里，早已逼自己时刻准备着任何她爱的人离开她，可她仍做不好。她深知自己会伤，会崩溃，会伸出刺往对方的心尖尖扎，所以她别无他法地，为了控制自己的得失心，只能拉长距离。
　　控制得到、控制拥有。
　　她这样的处理方式是否矫枉过正，我们不得而知，而现实从未让她的防御落空，所以我们甚至无法规劝。宋机现在算是知道了。她一直都那么的小心。
　　“没。”宋机摇了摇头，终于回答了。
　　胡说。林伊见宋机犹豫，便知道自己大抵也是说了几句胡话的。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抬眼寻找，看到床头边正在充电的手机，她拿来重新开机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8点多了。
　　有很多未接电话，都是宋机打来的。林伊翻开微信，便看到朱颜给她发来了好几段语音。时间在今晨9点。
　　林伊犹豫了几秒，她用余光扫了一眼呆在床位的绅士，这一刻，她不知是自己防御失当，还是心里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试探之意，她不可控地点开了。
　　她点的是公放。
　　她本来是分不清更怕自己说的胡话是有关于宋机的，还是朱颜的。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她更怕没藏住的，竟然是对他的情谊。
　　语音播到第二条时，林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走神了，为了让自己专注于聆听，她甚至调大了音量，一时之间，朱颜的声音便响透了整间屋子。带着些尖锐，刻薄。
　　“伊伊，且不说我是怎么为自己考虑的。我更希望你能接受这不尽如人意的人生，所有小孩到最后都是会与自己的父母分离的，你只是经历的早了些。——其实也不算早了，你也快20岁了。”
　　“很显然，我们都没准备好。所以不要问我为什么不提前与你讲，这可能是我的错，也可能是你的错，伊伊，你把我看到太重了。有些我敢说的，你未必敢听。”
　　“门口的东西我拿进门了。谢谢你。如果你想与我谈谈，我们可以见一面，但是在谈之前，我也希望你能先想清楚你要说什么，你凭什么说出口。你已经成年了，不要太幼稚。”
　　“照顾好自己。你过的疼，过的惨，是福是伤都是由你来承受的。不管怎样，不要倒下去，不要给别人看笑话。”
　　林伊听着听着，这样的瞬间里也恍惚想到：她小时候也曾是个软弱的爱哭包，也不曾像现在这样，有着如钢般结实的性格。
　　她也说不清楚是从哪天开始的了，为了得到朱颜的关注，她只能按照朱颜的理想活着。独站高岗上，为自我、为刚强而歌。朱颜喜欢女强人，喜欢女性的奋斗与觉醒，她便这么做了。
　　她会成为这样的人，从来也不是因为自己。
　　而如今她活得无坚不摧，她也是在这一刻才知道：她的壳儿很硬，有时候刀枪不入，有时候一敲就碎。
　　林伊已经完全不想掩饰了，她也不管自己的嗓子是否沙哑，她也给朱颜发过去了一段语音，她道：“我不知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想听到我说：尊重，祝福，那真是抱歉，我不会。我只能说：要是他打你，我还是会替你报警的，如今不用为我考虑，我倒是很想看看你会不会撤诉。朱颜，我很期待看到你的未来。”
　　林伊刚发出去，便听见宋机沉声道：“林伊！”
　　林伊只觉得心里一颤，她抬头看着他，她听出来了，他语气里的无奈与不满。他不喜欢她这样做的。以仇报仇，以怨报怨。
　　谁能知道呢，在心上人面前，关于我们在家庭里的地位与处境，在某些程度上而言，我们其实也是很想护个周全。也想让对方感受到：我是被疼惯了的人，你不能伤害我。
　　可林伊最终却处理成了这样。
　　林伊望着他，冷冷道：“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我就是这样一人，怎么了？至少我不装腔作势了，也不虚伪。你就算看不起我，我也不在乎。”
　　林伊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失控，她只是觉得心乱了。
　　宋机道：“撤回。”
　　林伊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紧过，酸过，怅然若失。她冷静了一些。将自己往被子里藏了半寸，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最后还是在2分钟的时限里将消息撤回来了。
　　言语太能伤人了。
　　林伊无法言喻心里的平静，究竟是源于理智，还是源于心死。她冷静道：“已完成。您可以放心了。”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些粗粝感，是哭久了，是烧过了，是荒芜的草原上，只剩风声。
　　宋机低低地呼了一口气，他回身，重新烧了一杯水，水量不多，很快便烧好了。他将水倒进烫好的杯子里，送到林伊床边。
　　他刚要开口，林伊先说话了。
　　林伊道：“谢谢您的远道而来，也谢谢您的关心。给您添麻烦了。您先回去吧。再呆一会儿我也回学校了。”
　　宋机在林伊床边坐下，他静静地看着她，给她掖了掖被子，似玩笑般问道：“那你回去了，会拉黑、删除我的所有联系方式吗？”
　　林伊看向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理智分析道：“是个好主意，但这样你很有可能直接来京北找我。可我不想见你。所以我不会这么做。”
　　可我不想见你。这是他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这话。
　　宋机只觉得心里跟着一颤，他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恢复了理智的女孩。她像根冰锥般，刺骨、冷锐。实则被怒火攻心。
　　宋机道：“要不我给你揍一顿？你别生我气了？”
　　林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和我爸一样，残忍暴力？”
　　宋机心里一紧：“不是！”
　　林伊打断宋机，道：“宋机，我真的有些累了，我没精力应对了，算我求你，请离我远点儿，请留给我一些自我调节的时间和空间，不要对我太苛刻了，可以吗？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已经血肉模糊的人。
　　宋机静静地看着林伊，他觉得林伊这人真要是想伤人了，真是一招比一招厉害啊。
　　“好。”宋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拿起床边几罐，将药倒好，放在水杯旁，道：“你先把药吃了，把开水喝完。”
　　林伊懒得看他，她撑着自己，爬起来，端起床头柜上的水和药一股脑儿吞咽，喝完。她又钻进被子里，将自己紧紧裹着，闭上了眼，可以摆出一副准备入睡的姿态。
　　宋机知道，她是在赶人了。
　　宋机起身，慢腾腾走到床尾。他不担心她能照顾好自己。他只是不想她再一个人哭了。
　　很多事在这一刻反倒渐渐有了答案。宋机没走，重新靠回桌沿边，他看向床上的女孩，道：“林伊，我是站在你这头的，我让你撤回，不是因为觉得你这样不好，只是因为我知道你很爱她，从小就是。我不想你来日后悔。”
　　宋机的温开水在体内淌来淌去，林伊只觉得身子又开始发冷了，她蜷了蜷腿，想像只虾米般缩起来。
　　后悔，从小到大，她不后悔的事又有几桩呢？
　　“叮咚——”门铃响起，门外传来一句沉闷的声音，道：“您好，客房服务，您点的餐到了。”
　　“稍等。”宋机应声出去开门。
　　林伊偷偷擦了擦泪水。她睁开眼，看向门口。宋机已经将餐盘端回来，还是放到床尾的柜桌上。
　　宋机回身，抬头，竟然意外地看到林伊再次看向自己，他搓了搓手，只觉得有些紧张。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子，似是在斟酌如何开口，又要说些什么。
　　说到底，他们之间，也是彼此珍惜的。
　　宋机想起小时候，他将被自己撞伤的林伊送进医院，被安排缝针时的场景。林伊太小了，医生让他陪着她，顺便也控制住她，避免她乱动。
　　因此，他是亲眼看完全程的。他意外于林伊没有哭，没有挣扎，也没有紧咬着牙，她的身子松软无力，似被翻犁多次的松软的土，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的一处虚无之境，一言不发。
　　那时的他觉得心像是被人抽了一鞭，软了一下，疼了一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哭了。仿佛是替她流泪。
　　他只记得一只小手很温柔地擦掉了他的眼泪，她的眼睛澄澈干净，她对他说：“不哭，我不疼。”
　　你说人受了伤，哪有不疼的。她从小就不会说实话。
　　宋机扯了扯嘴角，无助地笑了笑。
　　林伊静静地望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问题，站在床尾的宋机看上去落寞萧条，像秋风，像孤舟，像一场无法回身的过往，不知怎么的，林伊突然又想开了，想通了，舍不得再跟他闹了。
　　“宋机。”林伊朝他笑了笑，道：“我不闹了。我们和好。”
　　“我可以过去吗？”
　　林伊轻点了点头，道：“请过来吧。”
　　宋机在昏黄的灯光里低低地笑了声，他走到林伊的床边，蹲下身子，清清楚楚地看着林伊的那张脸。
　　林伊道：“对不起。请原谅我今晚的一切。”
　　“没关系。”宋机的神情专注而认真，他望着林伊，道：“林伊，你小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心墙很高，任何人都很难进去。”
　　啊——你要说什么呢？林伊的心里冷出了滋味，像她小时候偷偷吃雪的滋味。
　　她面上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她将自己藏身于平静如水的湖面下，暗自汹涌。静静地望着宋机，好半晌，她才跟着开口回道：“但你不知道，你曾经进来过，也住过一段时间。”
　　宋机扯了扯嘴角，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问道：“那现在呢？”
　　林伊看着宋机，她觉得心里似乎已经有了顿感，有些疼她已经感受的不清晰，她甚至能分出心神去思考旁的事。
　　关于宋机为什么突然问这些话，关于宋机的到来与温柔源于何意。
　　林伊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摊开在宋机身前。她望着他，眼里清澈、干净，带着浅浅的羞赧与试探。
　　是吗？宋机，是这样吗？你是喜欢我的对吧？
　　宋机看向林伊的掌，纤细，修长，带着薄薄的不易被察觉的笔茧，他伸手握住，她将掌合起来，裹着他的手。
　　纵然心底的鼓声如雷，她终究还是大胆地踏出了这一步。
　　她将手牵着，轻轻压在自己的脸颊边，贴着她发烫的脸，她道：“一直都在。”
　　宋机便觉得手背被烫软了，化了。他嘴角轻翘，道：“林伊，你能不能当我女朋友呢？以后，我陪着你。”
　　林伊望着他，轻轻地笑了笑，她的眼里带着一丝浅浅的羞意，她抬起两人相握的手，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两人的手一人分了一道牙印。
　　宋机只觉得像是恰好挠在了隐隐作痒处，要命的慌。他望着林伊，有些喜欢这样的目光，也有些畏惧，总之他不愿意退。
　　林伊松了口，嘴角微弯，带着几分玩味，她的目光很轻又很重，暗藏太多玄机，她问道：“你想清楚了？”
　　宋机也笑了笑，道：“想清楚了，我对你，终究还是与别人不同的。世间情爱，容易混淆，但也容易分清。”
　　林伊听闻，点点头，朝着两人相握的手轻轻地吹了吹。
　　她的呼吸很热，温温柔柔地扑在两人的手上。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可宋机却好像是听到了。
　　宋机抬手，掐住她的下巴，他低下头靠近，吻在她的唇边。
　　林伊能感受到宋机的鼻尖戳在自己的脸颊上，他的唇有些干燥，他的睫毛很长，碰到了她的肌肤。
　　一切存在都那么的清晰。所以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