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疑团 ...
-
加上这次宣布要事,我总共见了袖烛夫人三次。
第一次,是我初被绯祥掳来此镜,出于对他国公主的尊重而觐见。
而后,是在又一个月圆之夜,我在一声接一声断续高低的哭泣里按捺不住好奇心,爬
下床,光着脚,手提绣花鞋,半点声音没发出的踩过苍术睡的侧厢,弯腰溜了出去。
月色空明,泄一地清白,草木扶疏,投下晃动不止的阴影,一大片连着另一大片直没入墙角处。
脚踩在薄霜石板上,露湿鞋袜,沁骨的凉,独自一人,脚步又轻,走在阴影里,凛冽寒风带来后院子里的哭泣声,时而低沉如雏鸟清音,时而悲怆如乌鸦嘶喊,更甚如野鬼怪叫咆哮。我在屋里还听得模糊,一旦出来了,风带到耳边的声响越发清晰蚀骨。
心底有一种隐然的恐惧被触动,说不出来,我只想逃,可若就此回去,定是不甘心的,不知会搅得几天几夜睡不好觉。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所幸咬了牙,鬼使神差的朝后院慢慢潜去。
风卷过最后一缕呜咽,消散不见了。
四野一片清净如坟。
我按照平日里走动的记忆,几折小路,绕过万树梅花林,穿过石砌门,门顶上书“疏冷园”三字,银勾铁划,应是对应不远处的梅林,可未免太过萧条冷清了些。一走进门便是后院了。
梅花的甘冽清香还未在鼻端淡去,浓烈的食物味道旋即扑面而来。
后院里有三座侧殿,正中坐北朝南的是正殿,此时四下皆幽幽暗,唯有正殿里灯火通明。
哭声莫非从哪儿传来?
我刚跨进门半步,殿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我吓了一跳,赶紧闪身到最近的一丛灌丛里,却见走出来的是两名宫女,手托空食案,行了个礼,齐声朝里说:“夫人金安。”便逶迤而去。
我趁机悄悄走过去,探手戳了一个洞,凑上眼睛往里瞧。
不见则已,一见吓一跳。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晚你在夫人寝宫外偷窥。”绯祥翘唇一启,只这寥寥数字就将我勾了过去。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压低的尖锐,两丈可闻,三丈开外听不清楚。已有狐转过头朝这边好奇望了过来。我吓得心胆俱裂,飞扑过去狠不能捂她的嘴,“你,你怎么知道。”
“呵,我遗落了手帕,又偷偷回去找而已。”好在我们身处偏僻,无人得听。
经绯祥这么一说,我自是明了意,朝她望过去,她亦流转眉目,朝我灵犀一笑
事实上,绯祥之所以那么不容易得人第一好感,主要是在与她性格,相由心生,尖下巴细眼睛,削肩蜂腰,立在心尖尖上的典型妖精,感觉很是狡诈。悲哀的是,显然她自己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少笑,虽然一笑起来粉团儿似乎得妩媚可爱。
我只作旁观,并不点破,很多时候一旦人意识到了身上那部分优点就容易刻意,做作。这便自动降一个层次。
“我也有话跟你说。你可愿随我出去找个清净地?”我说。
“当然可以。”她倒也爽快。
加上这次宣布要事,我总共见了袖烛夫人三次。
第一次,是我初被绯祥掳来此镜,出于对他国公主的尊重而觐见。
而后,是在又一个月圆之夜,我在一声接一声断续高低的哭泣里按捺不住好奇心,爬
下床,光着脚,手提绣花鞋,半点声音没发出的踩过苍术睡的侧厢,弯腰溜了出去。
月色空明,泄一地清白,草木扶疏,投下晃动不止的阴影,一大片连着另一大片直没入墙角处。
脚踩在薄霜石板上,露湿鞋袜,沁骨的凉,独自一人,脚步又轻,走在阴影里,凛冽寒风带来后院子里的哭泣声,时而低沉如雏鸟清音,时而悲怆如乌鸦嘶喊,更甚如野鬼怪叫咆哮。我在屋里还听得模糊,一旦出来了,风带到耳边的声响越发清晰蚀骨。
心底有一种隐然的恐惧被触动,说不出来,我只想逃,可若就此回去,定是不甘心的,不知会搅得几天几夜睡不好觉。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所幸咬了牙,鬼使神差的朝后院慢慢潜去。
风卷过最后一缕呜咽,消散不见了。
四野一片清净如坟。
我按照平日里走动的记忆,几折小路,绕过万树梅花林,穿过石砌门,门顶上书“疏冷园”三字,银勾铁划,应是对应不远处的梅林,可未免太过萧条冷清了些。一走进门便是后院了。
梅花的甘冽清香还未在鼻端淡去,浓烈的食物味道旋即扑面而来。
后院里有三座侧殿,正中坐北朝南的是正殿,此时四下皆幽幽暗,唯有正殿里灯火通明。
哭声莫非从哪儿传来?
我刚跨进门半步,殿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我吓了一跳,赶紧闪身到最近的一丛灌丛里,却见走出来的是两名宫女,手托空食案,行了个礼,齐声朝里说:“夫人金安。”便逶迤而去。
我趁机悄悄走过去,探手戳了一个洞,凑上眼睛往里瞧。
不见则已,一见吓一跳。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晚你在夫人寝宫外偷窥。”绯祥翘唇一启,只这寥寥数字就将我勾了过去。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压低的尖锐,两丈可闻,三丈开外听不清楚。已有狐转过头朝这边好奇望了过来。我吓得心胆俱裂,飞扑过去狠不能捂她的嘴,“你,你怎么知道。”
“呵,我遗落了手帕,又偷偷回去找而已。”好在我们身处偏僻,无人得听。
经绯祥这么一说,我自是明了意,朝她望过去,她亦流转美目,朝我灵犀一笑
事实上,绯祥之所以那么不容易得人第一好感,主要是在与她性格,相由心生,尖下巴细眼睛,削肩蜂腰,立在心尖尖上的典型妖精,感觉很是狡诈。可惜的是,显然她自己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少笑,虽然一笑起来粉团儿似乎得妩媚可爱。
我只作旁观,并不点破,很多时候一旦人意识到了身上那部分优点,就自动降了一个层次。
“我也有话跟你说。你可愿随我出去找个清净地?”我说。
“当然可以。”她倒也爽快。
我因好奇心在月圆之夜偷偷潜入修竹夫人的疏冷园,等到宫女们走开,上前去将窗户戳破个洞,凑上眼睛往里瞧。
高座青铜灯镶嵌绿松石,错金银丝,共有四盏,分列于房间四角,流泻出橘色光芒,暖溶溶一屋子。正中置一把太师椅里,一方梨木髹漆大圆桌,桌上碗筷盘碟,珍馐美味,应有尽有。
喜鹊登梅、姜汁鱼片、一品官燕、砂锅煨鹿筋、八宝兔丁、罗汉大虾、串炸烧贝、杏仁豆腐、白扒广肚、菊花里脊、山珍刺五加、清炸鹌鹑、红烧赤贝等等等,个个精于工而细于料,色于表而香于肉,飘出窗外来,钻入我鼻孔惹得口水直冒。
夜已中天,谁人在屋子里备这么一大桌酒菜,是做什么?
少顷,墙角一阵悉悉索索的碎响,只见一双银丝软鞋踏出侧室,重叠复杂的罗裙搭在脚背上,一步一颤抖,布料细腻光滑的色泽如流水在烛火里层次递上,照亮满室光华。来人亭亭走到桌旁,落座,执筷,大快朵颐。
我瞪大眼睛,用力看她的脸。
被藏在行云流水般的白发之后。
那白发,极长极密,一路从头垂落到腰际。没有丝毫挽束。远远看过去竟好似上半身都笼罩在那层白发之中,里面的人被阴影挖空了,漆黑一片。空的。
只有一双执筷的手探出广袖。瘦了层皮裹骨,高高耸起的螺丝踝,与桌子上的卤鸡爪子有得一拼。
我早没心思去留意那些华丽服饰和诡异的外貌,我眼睁睁看着满桌是个人都吃不完的食物不稍片刻全落入那副瘦骨嶙峋的躯体。我心里有隐然的熟悉感被触动,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正愣伫间,忽觉一道疾风抽来,我来不及躲避,砰一声,从内弹开的窗扉打翻整个人,我捂住鼻子缩下去,好在反应及时未叫出来。
被发现了?!
恐惧如蚂蚁层层密密爬上我的背脊骨,一口一口咬噬,血涌如鼓。
一时间我犹如一只困兽缩在牢笼里等待猎人捕杀。我是多么想逃走,可是脚挪不开,犹如被钉在了原地上。是心底那点没由来的侥幸牵绊了我。没有为什么,只因为等待良久,屋内人却未曾有半点动静。寂静的庭院,只有风带来梅花的清冽芬芳,连食物咀嚼声都没有了。
我埋在膝间深吸了一口气,暗暗鼓舞自己不要惊恐。刚抬头,想走,脸上刹那间被一片白光蒙住。
那只是月光。
便是在此之后我回忆当时的情景,都会产生一种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比太阳更灼灼的光,比雪花更净白的色,犹如河流径直从九天之上奔腾席卷而下——月落到了疏冷院里。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院里的花刹那间一并开放,虫子站在娇嫩欲滴的叶端上歌唱,它们都朝着弹开的那扇窗,似在歌颂赞美神祗。
但我刚刚没看错的话,里面只有一个贪婪如饕餮的白发女人!
忽然间我感觉指尖极酥痒,低头一看,指甲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生长!
“夸张了吧,世间哪有人的法力可以高到拉落月光——你当时身在此景,被白光晃花了眼,误认的吧。”春波碧透,晓寒深处,绯祥伸手抠下老柳树新发的嫩芽,放进嘴里嚼了嚼,眉一皱,唾到对影池里。
东虞的冬,较之我们云泽要温暖得多,湖水不曾结冰,连初春也来得早一些。
一旁的我蹲在岸边,临着水,看自己的影子倒入天光云影,此间波光粼粼,寒气氲到面上,我看着水里的我,水里的我看着我自己,恍然之间竟分不清谁先眨了眼皮,谁是我,我又是谁。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
“那你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了吗?”绯祥问。
我反问:“你不是说那晚你也有回去吗?那又来问我?”
继续扣嫩芽的绯祥眼珠子滑到眼角,睥睨了我半眼,一抹鄙夷在瞳孔深处稍纵即逝,便被抬起的袖口遮住了笑去:“公主殿下,我区区碧落宫的子弟哪儿敢违抗夫人的命令,只是在月亮门口徘徊,碰巧撞见了你而已。”
我心下一沉,直呼倒霉,起身就想走,衣角却被绯祥从后面牵住。
“放开!”我有些动气。
“诶诶诶,公主殿下,我也是好奇嘛,不跟你目的一样吗?”绯祥收回了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到我面前:“话说一半,好吊人胃口。我拿这个跟你交换,怎样?”
我定睛一看,那是一个珠子,浑圆,鹌鹑蛋大小,通体盈蓝,内里萦绕连绵的絮状物好似流动的水,被托在绯祥嫩白细腻的手掌心上,说不出的好看。
“你怎会有鲛人族的潜水珠?”此物乃来自小晔国深海最深最远处的鲛人族,传说中,当一个鲛人死后,巫师将它的心脏挖出来,通过族内秘诀,制成潜水珠。鲛人本是大海的精灵,极聪颖,数量不多,且寿命达百年,彼此相濡以沫,因而像潜水珠这种泯灭人性的宝物少之又少,一颗抵万金。
从小我坐拥繁华,珍宝唾手可得,却偏偏没得到过一颗潜水珠。
一想起有了它就可以如鱼畅游大海呼吸自在。
自是动了心了。
——我终究是被吓得尖叫。
惊惧刚迫出喉咙,爆炸性的白光里倏忽伸来数条素练,闪电般缠上我的腰和四肢,我整个人只觉浑身一紧,已被凭空吊了起来,随素练飞入窗子里!
高座青铜灯失去了颜色,伶仃隐在幕后,屋内正中摆放的那张桌子上狼藉一片,残羹冷炙,竟真的被吃了个一干二净!
而那个犹如饕餮般的女人已离了桌,盘腿坐到垫毯榻子里,双手一上一下以揉圆的姿态拢在胸口处,天圆地方,静若菩提。
她身体周围散发出白净刺眼的光芒。
那些个月华仿佛有了生命,默默流动成一个圆核,吸收周围所有的生命力,聚集,酝酿,灼目的光华丝毫不漏,统统渗透到握着它们的双掌皮层里。
我早已是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凝天地之灵气的月华在女人周身脉络流转,渐渐地,她的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盈起来,原本枯萎毛躁的白发从末端起,黑色顺向上而生,勃勃生机,铺展到肩头,露出那一张原本干瘪看不清的脸,居然是袖烛夫人的容颜!
“闻人攒雪,你可是看够了?”袖烛夫人严厉喝道,那声音几近在耳膜,但坐在踏上的人却是唇未张,身未动。
我被吓得心肝俱裂,叫不出来,手脚被仿佛活了一样的素练架在半空,丝毫无法动弹。
“夫人,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只是不小心迷路了!”
“迷路?”那声音重复一遍。
“是啊,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我几乎哭了出来。
时间仿佛几百年的难熬,但我明白那不过是良久而已。榻上之人缓缓掀开眼皮子,眸色直指人心,仿佛揉碎了三千璀璨星辰。
一天一地透亮的月华刹那熄灭,高座青铜灯重又燃起微弱的火焰,映得满室依稀。窗外很静,虫鸣渐次低伏,风凛冽的扫过脸,好似是在提醒我一样都没有发生过。
唯一变的是袖烛夫人!转瞬从一个垂垂老妪变成青春女子!
袖烛夫人面无表情的动动小拇指,束缚我整个身体的素练便一收,我自然摔落道地上。一双手递到面前,除了袖烛夫人还能有谁,我早吓得狠了,下意识手支地就往后缩,她也不拦我,我退一步,她就前进一步,直至抵上冷冰冰的墙。
“你怕什么?”她伸手理了理我的衣领子,指端戴着镶珠嵌珍金指甲套,尖尖的梢,一直若有若无的划着我的动脉大血管,凉飕飕的冷,我埋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索性认命的闭上眼睛等死。袖烛夫人忽的笑出了声,收回了手,垂眉笑道:“若不是因为丢了燃天绯玉,我也不用自毁百年修行,来一次法术修筑容颜。孩子,你别怕,这就是妖与人的区别之处而已。”
我吞了口唾沫,牛头不对马嘴就说:“夫人,贵族燃天绯玉真不是我拿的。”
袖烛夫人叹道:“可现在,就算是找回了燃天绯玉,我也不敢轻易放你走了。云泽公主,怪只怪你撞破了我的法术。”
她说完,我就点了头。
只要不杀我,一切都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