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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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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嘛呢玉苓!”耳际全无预兆炸响一记女声,我两肩一沉手一抖,掌中那支碧玉玲珑木簪不慎跌落入花间。
“小姐!不带这么吓人的!”一个情急朝惊我之人忿吼出去,我赶忙蹲下身拾起簪子,拂去其上泥土仔细检查起来。
幸而,碧玉完好无损尚镶在簪首,簪体褐红漆皮虽斑驳,却非一摔所致。我长是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忽有些想落泪。
“对不住啊玉苓,我、我真不该!你先别忙哭啊,说说可是摔坏哪了?”瞧我模样,肇事者‘蔓吟’不由手忙脚乱。蔓吟姓徐,与我年纪相仿,是五年来我贴身服侍的主人。可虽谓其主,我俩却感情深笃、情同姐妹,这或许正应验了那句同病相怜,她幼年丧母,而我,则在五年前那场大迁徙中失去了母亲。
适才之所以恼怒,盖因那玲珑木簪乃娘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往日我俱是戴不离身宝贝着,就连蔓吟的父亲,一向不苟言笑的‘徐尚’,也曾打趣我惜簪如命。
不……是比我的性命更加重要,当我再也触不到娘瘦骨如柴的手掌时,当她微笑只能靠回忆怀念之时,我能握住的,仅有这曾映靓她眼眸的清冽玉华,仅有这漆皮间她遗留的一丝发香……
许是我之前的语气过重吓着了蔓吟,此刻她眼眶通红,一脸歉疚翕张着秀唇,欲言又止。
她胡为闹事也非一朝一夕,我本就习以为常,现又见簪子安然无恙,怒气当即消去了一半。
我叹息着将木簪攒回发间,蔓吟见我不再追究,一对星眸登时莹莹沁水重现清亮,上前拉住我双手欣问:“你真不生气啦?”
我故作无奈,“是啊,玉苓还想多活几年呢。”
“呸呸呸。”蔓吟急忙轻啐,煞有介事地闭上眼睛念念有词道,“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天灵灵地灵灵,坏的不灵好的灵,神仙呐妖魔啊,原谅我家不懂事的玉苓吧……”
“扑哧。”我实在怕绷不住,扬指一弹她眉心,乐开道:“够了够了,往哪儿学来这神神叨叨的毛病,都快成神婆了。”
睁开眼的蔓吟一脸的不服气,噘着嘴道:“什么神婆,这可都是西街贾道长的咒语,分明是玄门正宗。”
我顿时失笑,“那贾无道可是公认的神棍,也就小姐你信。”
“不能吧。”蔓吟面露狐疑道,“上回我偷偷溜出府找他测了个字,很是准确的。”
“哎……”我摇头深叹,着实为那打了水漂的银子惋惜。神棍们欺骗的可不就是大户人家深居简出的公子闺秀。
我道:“但凡相士哪儿个不是巧舌如簧,那贾无道更是厉害,两片嘴唇翻来覆去,顷刻间便能将活人说成死人,死人又说成活人。寻常事他啰啰嗦嗦说得模棱两可,未知之事又假装深沉回答天机不可泄露,照他那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准倒新奇了。”
“可、可是……”观蔓吟神情,似乎她还想解释什么。
我摆摆手,早已口干舌燥,无力再解释。
觑了眼天色,我疑惑道:“这时辰小姐不是应跟屋里刺绣么?怎出来了?”
蔓吟两腮微红,吞吞吐吐道:“实、实在是屋里闷得慌,我、我想出趟门透透气去。”
又出门?!我信才怪,“只是透气?”
“恩……恩……”她支支吾吾,螓首低低对了对手指,露出前所未有的羞赧之色,声音细弱蚊语道,“其实我是想出门见个人,需要你帮忙。”
“不成!”我毅然摇头,“老爷吩咐过,小姐身子骨弱,不宜随处跑动。”
蔓吟急了,“反正也非初犯,前几回不都好好的?多这一次不妨事的,我保证下不为例!”
我仍是摇头,“上回你也承诺最后一次,可结果如何呢?总之今日我再不放行。”
“玉苓啊!”她白皙的双手这时深情款款执起我的手,美目含泪,楚楚可怜凝望住我,凄然道,“凭良心说,小姐我平时待你不薄吧,现在你忍心看着最要好的姐妹为情所困、抑郁而终么?”
呃……至于抑郁而终那么严重吗?
我苦恼。可扪心自问,她平素确实对我照护有加。我永远不会忘记十三岁那年,正是她不眠不休的照料,方使我双腿逃过坏死厄运,健全行走至今。娘过世后,她与徐尚是我生命全部的意义。
情亏理自屈,我终是败下阵来,“那……小姐所见何人呢?”按例询问,算是种变相的妥协。
“林公子。”看她眸底得逞的笑意,我就晓得,恻隐之心不能泛滥。
“哪位林公子?”徐尚指派我督促蔓吟,我无法不慎重把关,蔓吟的追求者中,光姓林的便有一打。
蔓吟喜滋滋道:“林子秋。”
我几欲倒抽凉气,“可是那城西林家大少林子秋?”
“唔。”她笑眯眯点点头,我心沉沉,瞧她神采奕奕,分明喻示她芳心已许予那林子秋。
说到林子秋,那可是位了不得的青年才俊。他旗下商号遍布全城,当数我们伝州商贾翘首。道听他长得一表人才,我虽未见过本人,却能想象得到腰缠万贯的他会受无数女子青睐。只是我没料到,出门次数寥寥无几的蔓吟居然也心仪于他。
倒并非指他俩不般配,徐家因徐尚为官清正口碑甚佳,若结姻亲,两家实可谓门当户对。
然偏偏徐尚昔年任京兆尹时与一商人曾有过节,他素来对商人没有好感,见天数落无商不奸,现下若悉亲生女儿与林子秋那叱咤商界的风云人物交好,只怕蔓吟嗳……
我不敢想象后果,权衡再三,正色道:“小姐,出门之事恐有不妥,玉苓恳请小姐还是回屋吧。”
“你!”蔓吟一跺脚急红了眼,紧捉着我的手,呼吸略显急促,“连你也不肯帮我?知道么,我已半月不曾见过子秋了,你就行行好再假扮我一回吧,嗯?”她千金之躯为见情郎竟对我一婢女低声下气,殷殷恳切的态度不似假装,我无比懊悔,只恨往昔软化让道,方才纵她外出结识了林子秋,间接导致她今日不可自拔。
“但是小姐,需知老爷向来不喜欢商人,林公子再优秀,恐怕亦非他心目中的乘龙快婿啊。”我试图劝说,话一出口又觉着自己有些迂腐,她能觅得如意郎君,于情于理我都应欣喜、支持她才是。
“不管!”蔓吟固执地打断我,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就是认定子秋了,今生若无法与他厮守,我徐蔓吟将生不如死。”
原来不知不觉,他二人的感情竟已如此深刻……
我望着她天生苍白的脸庞顿然感到一阵凄怆:生不如死的滋味我曾切身体验过,那便是五年前娘辞世之时。倘若我的坚持最终会令蔓吟也遭受同等折磨,那岂非,天大的罪过?
我举棋不定,开始动摇,“但……但是……”再找不出任何道理说服对方。
紧接着,蔓吟泫然欲泣的模样彻底消融去我心底最后一丝疑虑。
“你定会帮忙,对么?”她凝视着我,眸中写满信任。
是了,她信赖我,我也该对她的眼光有信心。
我豁然释怀,回握住她手,坚定地点了点头,“恩。”
蔓吟见状,玉容立刻一扫郁愁,朱唇飞快地往我颊上香了一口,道:“我就知道玉苓最好!”
我啼笑皆非,抹着失去清白的脸皮悔恨连绵:她情绪转变迅速如斯,我果然,又被诓了……
徐府家规甚严,若无徐尚特许,蔓吟平日出不得门户。然自我出现,她便有幸脱离了笼中鸟的生活。原由很简单,她与我身形相差无几,再加五官有几分神似,只消换上我的衣物以纱巾蒙面,那么纵是天亮刚与我打过照面的门房,亦难辨真伪。于是我二人回到房中,相互交换服饰。为保万全,我忍痛割爱,照旧为她戴上玲珑木簪,其后各自蒙上面纱,两人摇身一变,终于成了彼此。
认命地坐到绣屏前,我似以往扮作秀外慧中的大小姐,摆弄起蔓吟堆积如山的绣品,犯愁不已。直到我开始穿针引线,蔓吟方揭开纱帘,露出半张俏丽的面孔,朝我顽皮笑道:“那接下来,就辛苦你啦!”
我颔首,“慢点,诸事小心,早些……”不待我叮嘱完毕,她已脚底抹油,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早些……回来。”我对着空气补充,望着大敞的房门微微苦笑:林子秋,你究竟有何魔力,能令我家小姐如此思切?
阳光洒进院落,映艳了满院春色,抬指正准备落针,却注意到梳妆台上的荷包。
大意了!我怎漏了这茬?!
我猛地离座,取过荷包慌了神。
蔓吟生来便犯有心绞痛的毛病,随时可能病发危及性命,这荷包里头可藏着她的急救丹药。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顾不上换回婢子行头,我急匆匆跑出轩室,路遇门房阻挠,索性掀起纱巾露出真面目。
想是思绪一时没转过弯,那门房目瞪口呆,我趁机夺门脱逃,就这样穿着蔓吟的衣裳上了街。
徐林两家相距甚远,经人指路,我好不容易方来到林氏豪宅前。结果看门的老伯却道林子秋刚往西城外去了,至于蔓吟,并未见过。
我寻思他两人八成是直接前往城郊相会,想来杵在原地干等不妥,于是没头没脑朝城郊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