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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坚定 ...

  •   屋外雪堆乌枝,屋内尽是温暖茶香。这本是悠哉令人欢喜的闲景,偏三人此时无言围坐,有些说不出的萧瑟感。
      尤其是温绪之抬眸的时候,他没看墨沉霜,眼神只让扈绍陵看清楚了。那眼还是温润柔和,但他敛了笑,就让扈绍陵觉出了凌锋冷淡。
      他端了盏,作势饮茶,借此轻咳了几声。
      温绪之却没有在这几声里恢复平和,他指尖轻点了点那张信笺,漠声道:“东西我收到了。”
      “嗯,咳。”扈绍陵放下茶盏,他知道温绪之已经有些不快。温先生此前一直风雅端持,今日为了这事露了冷色,姓墨的小子还真是有能耐。
      不过这想法他自是不能说出来,只道:“那便好,收到了就好。”
      谁知温绪之又道:“东西我已收观,若是毫无回应,也是不对的。”他的眉眼终于放松了一点,还笑了笑,问:“何小姐在玄疆?”
      扈绍陵微怔,没想到温先生会如此问。他道:“秋时就到了,在狄城留了阵,才到的沙依巴克。”
      温绪之点头,道:“既然如此,若你日后还能见着人,还请帮我转告几句话。”
      扈绍陵稍微前倾身体,洗耳恭听的态度。一旁的墨沉霜的眼还落在面前的茶盏上,但那紧绷的肩头起伏了下,在一室寂静里地收紧在盏边。这让扈绍陵觉得他是在压着什么,不知是因为温绪之在而不好发作,还是因为他在而不好问温先生。
      “请硒骏转告何小姐,她的画作不才已看到,敬赏不已。”温绪之稳坐,神色淡然地道:“斯事已往,不才自问闲散,功名利禄无名享,人间富丽无意寻。何小姐妙华,但恐怕与不才如此书信是不合规矩的。温舒尘一介废人,不回首往事,也不问前路。只愿守着一山一湖一琴......”他说到此处,稍微停顿,侧脸看了墨沉霜一眼,继续道:“一人,清闲度日。”
      这辞句美妙,可里面字字都是拒绝的意思,扈绍陵听得愣了片刻,最终沉声无奈道:“我明白了。”
      他露了可惜的神色,也不知是为温绪之还是何栀晴。他此前在京都里听说过温先生与何小姐的故事,说是两人相识于一场诗会,一个名冠大乘,一个素钗清丽,正是才子佳人万分般配。然而这只是传言,最终殊途分别,因温绪之自几年起那就是静水深潭般的疏离性子。
      扈绍陵能看明白,这一场多年纠葛,大抵终究是佳人有心才子无意。
      “硒骏,”温绪之望过来,静静地道:“还请你,再帮我与何小姐说声抱歉。”
      “啊?”扈绍陵这才回神,道,“嗯,好,你......”
      “因她的情,我终究回应不了。”温绪之很坦然,他不怕墨沉霜知道任何他的过往,但他还是在谈及此事时露了一点愁色。他道:“劳烦你将我已断了袖的事转告,请她只管向前,莫要因此事而决了真正的良缘。”
      扈绍陵下意识地看向一边的墨沉霜,年轻人还真沉得住气,依旧没什么变化。但他还是连着咳了好几声,道:“你,这,那个,若还有什么话,一会儿独与我说也是行的。”
      “不必,”温绪之微笑,道,“沉霜现下与我一处,既在一处,便不用相避。”
      “诶,”扈绍陵只得点头,憋了半晌,道,“行。”
      谁知温绪之还未说完,拢了袖道:“我与沉霜是要长久地一处,硒骏,日后这样的信件赠礼,就不必再收,也无需再拿来了。”
      “行,好嘞。”扈绍陵连连应声,心道我今儿干嘛来了!又抬手拍了拍胸口,像是后怕似的,道:“还好,还好啊!”
      温绪之笑,问:“什么?”
      “情爱耽人啊,我看你们这反复前后试探,看都看累了,也看够了。”扈绍陵挑眉,颇为狂纵地道:“都说花里寄春情[1],大冬天送这东西,何小姐的春情真是......”
      他收了话音儿,“啧”着声摇了摇头。
      正饮茶的温绪之放了杯,笑道:“才几月不见,硒骏也会吟诗借喻了。”
      “咳,这要谢谢厉阿吉。”扈绍陵闲散惯了,对堂堂一省总督直呼其名,道:“这人最近大概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整日搜寻诗书,时不时就忽地对着我念,念完了还不等我评,他自己先闹个脸红,扭头就走。”
      “厉总督本就是爽直憨诚的性子,”温绪之眼含深意,“硒骏该多包容些。”
      “他总提起温先生呢,”扈绍陵抚掌,道,“温先生何时愿意,请再来玄疆。”
      说着撩了眼墨沉霜,笑道:“也带上这小子。”
      “嗯,”温绪之偏头,“那是自然。”
      正巧墨沉霜也看过来,两人对视,温先生的眼十分润泽,墨沉霜不知怎么就又沦陷了,忽地就攥紧了腰侧的银佩。扈绍陵将这互动尽收眼底,无奈地叹口气。
      他看向墨沉霜,道:“今日早前就是想试试你,但我看温先生护你护得紧,你这小崽子切莫恃宠而骄。”
      “我知道,”墨沉霜看过去,也露了笑,道,“扈大人说得是,我就是伺候温先生的。”
      “贫。”扈绍陵端着架子,对温绪之道:“不过既是温先生认准的人,我自是无该多舌。温先生何时将他带去京都,也给皇上见见?皇上敬温先生,仍奉您为师兄,如今温先生有了,咳,有了心上人,也该让皇上知道。”
      “嗯,”温绪之沉默片刻,像真的在思索,道,“不急,我已写了信给皇上,你下个月入都,皇上许会提起。”
      “也好,但也不能不急啊。”扈绍陵用指节敲了下桌沿,“说不准皇上真会赐婚呢!”
      天鸿帝本就是女子,但心胸性情都与寻常女子不同,从不拘于惯定的规矩。若她允诺,就是断袖又如何,也无人敢妄言。
      温绪之垂眸,与墨沉霜成婚的景还真的在脑中浮现出来。两个男子,就不必覆盖头了,都着红色喜服,墨沉霜若是到了年纪也是要戴冠的。宴席就只请亲朋,不过说来也巧,他与墨沉霜还都没有亲人在世了,那就只剩朋友,想了想也能凑几桌。晚上回房关上门后自个儿喝了交杯,就算是能光明正大地彼此纠缠一生了。
      他这里稍默片刻,不想一直话不多的墨沉霜开了口。年轻人盯着温先生的侧脸,嘴里道:“就是皇上不赐婚,我也要与温先生成亲。”
      “你——”扈绍陵被惊得一堵,却见温绪之垂着目光露了笑,那唇角现了喜悦,就改了音。他自我安慰似的,小声念道:“年少轻狂,年少轻狂。”
      他没说出来,但还是腹诽了一通。温绪之是什么人,那是圣上的师兄,内阁首辅的关门学生,他要是成亲,那是能惊动整个京都的事。如今他找了个男人,那就更得让皇上和徐阁老看过了才行,若是墨沉霜待人不好,温绪之可不是能平白受气的。
      那墨沉霜眼中坚定,看向温绪之的眼神热烈得都要烧起来了。除了年纪小点,扈绍陵没能从他身上挑出毛病。
      “小子,”扈绍陵最终道,“挺厉害。”
      温绪之的茶盏已经空了,他用指尖拨转着空盏,发出细微的响声。墨沉霜的茶倒还一口未动,这会儿早凉了,但他端起来一饮而尽,莫名有些豪气。
      “扈大人,我在鹿溪镇还有些事要了结,”墨沉霜直视扈绍陵,道,“在那之后,我一定会和温先生入京都,面见圣上。”
      如果只有皇上赐婚才能名正言顺,他也一定要和温绪之襟怀坦白。
      扈绍陵皱眉,问:“你在镇上有什么事?”
      他这会儿没了时才的针对试探,墨沉霜并不相瞒,道:“我爹欠了债,我要还上。”
      温绪之给三人添茶,扈绍陵对墨沉霜颔首,道:“难得你有这心思。”
      “是想清白些,”墨沉霜笑了一下,“也能堂堂正正。”
      温绪之闻言看了他一眼,没有带笑,明显不太喜欢这句话。他的手本掩在袖里放膝上,墨沉霜轻轻地从桌下探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腕。
      扈绍陵装作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只道:“愿闻其详。”
      墨沉霜与扈绍陵说话,同时也注意着温绪之的动作。温先生放桌上的那只手安静地贴着盏壁,那长指和白瓷的颜色几乎没分别。他看着就是专注倾听,其实已经在桌下从墨沉霜手中抽了腕,改递了手过去。
      两人扣着指,墨沉霜加了点力,温绪之的嘴角微不可觉地抿了下。
      扈绍陵听完了,点着头想了想。他其实没想到墨沉霜还有这份儿心,道:“你所以如今除了欠着药铺门面赁金,还要筹给镇上人治病的钱。”
      墨沉霜静默了片刻,道:“不止这些。”他认真谈论时眼中就都是深色,“我想寻大夫给镇上人将病治了。”
      “这不也得要银子吗?”扈绍陵没客气,玄疆从来都穷,从王藩一直穷到省份,他吃过银子的亏,明白银子的重量。他道:“就算是你凑了钱,名声也恐难教人信服。况且你父亲与胡守业合谋的事几乎人尽皆知,就算你父亲并非主犯,那也是让镇上人吃亏的。胡守业掉了脑袋清静了,你还住在这里,这几个月我不知,想来还没到人人喊打的程度。”
      最后几个字入耳,墨沉霜牵着温绪之的手蓦然收紧。他喉结滚动剧烈,道:“差不多。”
      “所以,你就是寻着了大夫,又寻着了药,给大伙儿治了病,又有几人能重新接认你。”扈绍陵眉头不舒,道: “你顶着墨姓,这事儿就极其难做。”
      墨沉霜深邃的眸敛了光。尽管他不愿承认,但扈绍陵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他道:“我不是为了名声,只为正身清己。”他对扈绍陵颔首,“扈大人说的是,当时的药丹我还存了一颗,但镇上只有一位大夫肯见我,又无破解之法,开不出药方给我。”
      温绪之闻言微微偏头,问:“那药丹还在吗?”
      他们松了手,墨沉霜起身去柜边取了,时才和温先生相牵的那只手心还带着点汗,他趁着背过身去时在衣上擦了把。
      药丹就是他先前给温绪之的那一颗,墨沉霜拿来了,温绪之将小盒子拿手里,细细摩挲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看向扈绍陵,道:“给铺面和镇上人治病的钱,不才还是出得起的。但有关这药的事,不知可否麻烦扈大人一回?”
      他既开口,扈绍陵自然不会拒绝,只是他一向觉得自己是温绪之的娘家人,温绪之出钱给墨沉霜填账已让他想说什么,没想到自己也被安排了。他叹了口气,无奈道:“温先生尽管吩咐。”
      “要想根治,就得要这配药的方子。”温绪之将那装着药丹的小盒子放桌上,道:“虽说当时胡守业交出过此药的配方,但仅凭一纸,恐难以用药。我当写信奏明此事,与此药一并交与硒骏,烦请这趟入都时呈给皇上。若是可以,还请太医看过这药后开方子回来。”
      扈绍陵接了药,问道:“胡守业交代的药方在何处?”
      “此时该在桂禺郡档房,”温绪之道,“等过了新年,我会与沉霜去拿回来。再加上太医诊断,才能保万无一失。”
      “温先生放心,”扈绍陵道,“定不负所托。”
      温绪之颔首,道:“如此,就多谢硒骏了。”
      扈绍陵抬手欲回,墨沉霜却已起了身。他对扈绍陵行了周全的礼,声线微颤地低沉道:“多谢扈大人,也......”他艰涩地抬了眼,“多谢温先生。”
      这声“多谢”指的大概不只是今日的事,扈绍陵原觉得墨沉霜该每时每刻都道着谢,但真如此了他反而也觉得别扭。温绪之面色有些淡,想来也不高兴。
      他又想起夏末时温绪之在瑶城与他说的话。
      父辈作的孽,偏偏这会儿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扈绍陵对墨沉霜抬手,道:“莫要如此,你既有心,就总有出路。”他看着墨沉霜落座,“等这事过去,来年春时我还想着要与九黎族人谈定药材的生意,到时若你有心再起药堂,还请在中间帮衬。”
      墨沉霜点头应了,但神色还是没有完全放松下来。茶凉时散了白雾,年轻人的额发有些挡眼,落了阴影,让他看着有些凌厉。但这凌厉也只是外人觉着,他坐在温绪之身边,像是护主,也像是蹲守。这两人就是一个眼神也让含着深意,只看得见彼此似的。
      温绪之留了扈绍陵用晚饭,他要下厨,扈绍陵和墨沉霜就都去帮忙,三人把厨房占得挺满当。都是熟人,扈绍陵对墨沉霜态度好了不少,一顿饭也算是宾主尽欢。
      因已到岁末,三人饮了酒。温绪之不胜酒力,喝了几杯,自觉已经到量,就慢慢停了杯,倒是墨沉霜被扈绍陵按着喝了不少。温先生饶有兴趣地看着,没想到这小子酒量挺好,虽比不过扈绍陵,也仅仅是上了些脸。
      晚间扈绍陵告辞,两人相送。墨沉霜留在檐下,温绪之和扈绍陵一起步行至院外。
      玄疆人冬日惯饮烈酒,都练就了海量,扈绍陵丝毫不见醉意,在马侧牵了缰绳,与温绪之告别。为了药的事,温绪之便又谢了他,他连忙道不用。
      “倒是你,”扈绍陵稍微凑近,“若这小子有什么不好的,你可要记得说话。”
      温绪之面颊带了点酒后的红,“嗯”了一声,又笑起来。
      扈绍陵翻身上马,告诉他大约两月半便归,就策马向鹿溪镇。随从们立刻跟上,一行人远去,温绪之站门边,等那扬起的尘消散开的时候,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嗯?”他站不稳,手撑在院门上,侧脸道:“墨沉霜。”
      两人身上的酒气交错一处,温绪之这会儿觉得酒劲儿已经有些上头,索性向后靠在人胸前。墨沉霜环紧手臂,偏头陡然含了温绪之的耳垂。
      这动作还是头一回,温绪之本就有点没劲,这一下更是几乎颤了身。他没忍住闷哼出声,手求助似的抓紧在这罪魁祸首搂在他腰间的手臂上。
      “人走了,”墨沉霜与他咬耳朵,“温先生,现在该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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