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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八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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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表哥哥”这个称呼,自然也是拜阮林的空耳所赐。
阮林第一次知道叶爷爷家的外孙要来蓝天街住,听见“季怀邈”这么个名字的时候,他才五岁。
阮林跑去爷爷的老屋翻了会儿,拿出块怀表问阮争先和叶爷爷:“就是叫这个怀表的怀表呗?”
叶爷爷笑个不停,也没纠正阮林。
季怀邈来跟姥姥姥爷住的时候,父母刚离婚。不过九岁的他,就算学习很好,那小脑瓜子也想不明白什么。
他抱着腿坐在街边发呆的时候,阮林就这么一口一个“怀表哥哥”的开始喊了。
季怀邈纠正了他好多次,但是“怀邈”和“怀表”听起来也实在是接近。阮林后来给自己喊糊涂了,季怀邈也不想再啰嗦了。
但是成年之后,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大声幼时的称呼,季怀邈是会不好意思的。
阮林喊完之后,季怀邈拿下自己的行李箱,才转过身跟阮林说:“你好,阮林。”
平常还真没多少人连名带姓地这么叫阮林,在蓝天街,提“扣子”能找到阮林,要是叫“阮林”,大家还得想想是谁。
阮林抬起头瞧着季怀邈,“嘿嘿”笑了两声,学着他的样子回道:“你好,你好。”
季怀邈指了指巷里,转过头跟阮争先说:“阮爷爷,那我先回去了,家里还有好些事。”
阮争先抬手比划了两下,说:“行,你快回去吧。”
季怀邈点点头,转身走进巷里,他大步走着,背影很快就被昏暗的灯光淹没了。
回到家,阮林把花甲粉倒进碗里,端给阮争先。阮争先嗦着花甲,挑下软肉吃得可香。
阮林托着腮回想着爷爷的话:“你说你是在机场碰到季怀邈的,他回来了,要在这儿长住了?”
“今天叶爷爷,七奶奶确实是回来了,我还以为他俩就是回来住几天看看呢,合着是一家人都回来了啊。”
阮争先挺高兴:“哟,这好啊,老叶也回来了,有人陪我下棋了。”
阮争先斜眼瞅着自家孙子,一开始八卦,这小子眼睛就放光。
“人家小邈现在是三道杠,高级副驾。”
阮林配合地拍拍手:“厉害厉害。那你今天是坐的他开的飞机?”
阮争先喝了口汤,摇头:“他从广州回来的。”
阮林“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季怀邈回到家,姥姥姥爷迎在门口,问他累不累、饿不饿。
老人眼中全是温情的爱意,让季怀邈无法推拒,他把行李放在一旁,虚虚地抱了抱姥姥,又握了握姥爷的手。
热乎乎的饺子冒着烟,季怀邈对着盘饺子,露出了紧张工作一天之后的一个笑。
鲅鱼馅的,季怀邈的最爱。鱼肉馅很细腻,拌了点碎香菇,味道鲜得很。姥姥包的饺子,皮薄馅大但又不会煮烂,真是从南吃到北,再好吃都不过姥姥的鲅鱼饺子。
姥姥坐在一边给他扇着扇子,季怀邈说:“姥,我不热。”
“我看你热,这么大高个儿,汗少不了。”
季怀邈笑笑,大口大口吃着饺子。
姥爷从卧室出来,拿着张照片,他坐在季怀邈另一侧,点了点照片上的孩子,说:“你见着扣子没?我俩今天碰到了。”
季怀邈瞟了眼照片,那是他和阮林小时候的合照,一人抱着把水枪。他收回眼神,把盘子里最后一个饺子吃了。
“他跟小时候变化还真不大啊,还是小脸儿大眼睛,精神得很。”
季怀邈没说话,只笑笑,站起来把碗筷都收了。
姥姥忙说:“放这儿吧,我洗,你快休息。”
季怀邈说:“我来吧。”
姥爷嘴角耷拉了下,朝季怀邈的方向努努下巴,说:“还不高兴呢。”
“哎,长个儿没长心吧。”姥姥手里的扇子呼扇了两下。
姥爷笑了笑,进屋看电视去了。
晚上,躺在床上,季怀邈翻来覆去睡不着。
外面风不小,呼呼叫了起来。季怀邈想,这个风,来个风切变,那可是考验起降技术了。
这不是他的风格。
作为一名飞来飞去的飞机司机,他早就练就了倒头就睡的本事。
可能是太久太久没在这张床、这间屋里躺着了,久到他都想不起来他离开那天是什么样了。
父母离婚之后,都又再婚,他妈离开了津连港,他爸不想养他。
季怀邈跟着姥姥姥爷在蓝天街生活,但这儿离季怀邈的学校还是远了点。住了两年多,姥姥姥爷下决心离开自己的熟悉的地方,带着季怀邈搬到了市里。
之后季怀邈就努力学习,锻炼身体,考招飞,飞到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但是时间不会因为年轻人的成长,就暂停年长者的衰老。
姥爷晕倒了一次之后,季怀邈就开始思考回津连港的事。
他妈妈已经有新的家庭,他不想姥姥姥爷去跟着她看别人脸色,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回津连港。
天程航空在津连港有基地,他就申请了调回津连港。
姥姥姥爷当然不愿意,说自己身体好着呢,季怀邈没必要为了他们放弃在北京发展的机会。
季怀邈态度很坚决,他说:“北京可以再回去,但北京没有你们。”
市里那套房子已经卖了,季怀邈的小舅提出想创业需要钱,姥姥姥爷就把房子换成钱给他了。
以前,小舅因为姥姥姥爷一直带着季怀邈的事情没少闹腾,现在就是出钱买清静。
搬回老屋他们住的更舒服,就是蓝天街这边交通没那么方便。跟季怀邈商量,季怀邈说住哪儿都行,他上班一般都开车。
身下这张床,给少年时的季怀邈睡,还算够睡,但现在长手长脚的他,确实有些睡不下了。
季怀邈转了个身子,曲起腿。他把头压在自己右边的小臂上,只用一个耳朵,感受着黑夜的动静。
他的童年过得很混乱,蓝天街的那段记忆,大体上算是宁静美好的。
小时候他就是这样躺在窗边的床上,撩起窗帘,看着不会说话的月亮。
季怀邈开始给自己催眠,他必须得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季怀邈吃了早饭就要去公司报到。
他一边收拾头发一边说:“姥爷,快递来了你就堆楼下,我下班回来搬。”
姥爷应道:“哎,知道了。”
季怀邈从镜子里看了眼姥爷,又补了句:“老头儿,你可千万别搬啊,闪着腰就得住院了,住院就不能下棋了…”
“哎,知道了知道了,这絮叨叨的,跟你姥似的。”
季怀邈笑了笑,匆匆下楼。
他的车还在北京,交给一朋友,周末朋友会帮他把车开回来。今天他不飞航班,也没赶上公司的班车,他就打车去公司。
到了公司,问了人,找到飞行部,把材料一递,这换基地的事算是全完成了。
空中客车320机队队长见到季怀邈很高兴,中午带着他吃了饭,熟悉了津连港分公司的情况。
“都是大楼,除了新点,有点味儿,和其他地方的没区别。”
季怀邈笑着点点头:“在哪儿都是飞。”
按照公司安排,季怀邈到下周才有航班,但是他也不能回家待着,公司正安排飞行员安全培训,季怀邈揣着笔记本就去听课了。
等他听完,走出公司大门,伸个懒腰,才发现地面全湿了。
季怀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姥姥接的:“给你留饭了,我俩出去溜达会儿。”
“对了,你行李都到了,下午下了好大雨,我让扣子给你搬上来了。”
季怀邈愣了下,说:“我很快就回来了,找他干嘛。”
姥姥当然听出他不高兴,但姥姥没惯着他,哼哼两声把电话挂了。
下午四点多,阮林去卤味店里帮忙。
阮林从大锅里把卤货捞上来仔细瞧着,猪蹄软糯但没碎,牛腱子肉看着筋道又不柴,肥肠表面光滑发着嫩,他吸了口气,满足地笑起来。
阮浩搬着洗好的案板过来,乐了:“搁那儿美啥呢?”
阮林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说:“蓝天街第一大厨,正是在下。”
“老板,来块牛肉,六个鸡翅。”
窗外早早就赶来的顾客打断了阮林的自我陶醉,他拿起夹子夹了块牛肉,问:“这块够不?”
“成。晚上我和老丈人喝两杯,他就喜欢你家这口。”
阮林笑笑,说:“切吗?”
“切,给加点辣。”
“好嘞。”阮林把牛肉交给他爸。
林育敏今天不舒服,上午忙完之后,就去医院了。阮林本来想陪着去,林育敏没让,让他在家帮忙。
林育敏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阮争先想让她在家歇着,但林育敏不听。
五点多,林育敏回来,她说快下雨了,让阮林先回家,晚点给他们送两把伞。
阮林快跑到自家巷子口时,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了。
阮林加快了脚步,他抬头,看到小陈还在送快递。
“小陈,下雨了!”阮林喊了一声。
小陈转过头,朝阮林抬了抬手,说:“就这一箱了,马上就好。”
阮林顺着看过去,看到叶爷爷家那栋小洋房门口,已经垒了四个大箱子了。
叶爷爷错开身子,阮林才看到箱子后面的他。
叶爷爷弯着腰,扶着箱子,问小陈:“小伙子,这下雨了,你能帮忙把箱子抬上去不?”
小陈的脚有些跛,走平地没事,这搬重物上楼还真是难为他了。
“给你加钱啊。”叶爷爷又说。
阮林跑了过去,他冲小陈喊:“你快回去吧,下大了,我来吧,没事。”
阮林看着可不是多壮实,小陈为难地看着他,阮林拍拍他,小陈说:“我帮你搬到楼梯边吧。”
这洋房的一楼并没有住家,往里是个露天院子,左右两边就是向两个方向的楼梯,过道窄得很。叶爷爷家是往右那户的二楼和三楼。
叶爷爷和齐奶奶也想伸手帮忙,阮林没让,他上上下下几趟,把箱子全搬到了二楼。
齐奶奶拿着扇子给阮林扇着风,阮林看了下快递单,知道是季怀邈的东西,他还想继续往上搬,齐奶奶没让:“等小邈回来了,让小邈自己搬。这要不是下大雨,就给他堆楼下了,真是辛苦你了啊。”
阮林笑笑说:“七奶奶,别客气,这箱子就是看着大,其实不重。”
叶爷爷说:“小邈太忙了,估计这也没好好收拾,堆到箱子里就寄出来了。”
叶爷爷说话的时候,阮林正在回微信消息,叶爷爷站在他右边,他光听到有声音,嗡嗡的。
阮林收了手机,抬起头,说:“叶爷爷,您到我左边说,我右边听不见呢。”
叶爷爷和齐奶奶“哟”了一声,一人抓住阮林的一只手,齐奶奶说:“之前我听人说这事,我还不信呢,真听不见了?”
阮林抬起头,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手势,然后笑眯眯答道:“右耳还能听见一点点。”
叶爷爷和齐奶奶一脸惋惜,阮林捏捏自己的左耳垂,宽慰他们:“没事儿,还有一个好的呢。”
季怀邈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二楼的客厅里没什么章法地堆着他的箱子。
他先把箱子全搬到楼上,又找把小刀把箱子都划拉开。
姥爷真是了解他,他果然没来及好好收拾,每个箱子都乱七八糟的。
好在第二天他不飞航班,等他收拾完,都十二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