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未央》玉流苏

19、月夜

　　翌日，一行人便启程去了西郊，我与翩颜小烛同坐一辆马车，皇上皇后与太后同乘。行了将近两个时辰，便到达了目的地。

　　我一路昏昏沉沉地睡着，头有些晕，一到行宫处便进屋歇着了，连午膳也没吃。皇上进来的时候，我仍蜷在床上不肯起，他摸了摸我额头道：“早知道便不让你来，白白遭这些罪。”

　　我窝进他怀里，懒懒道：“不要，我还要看风景呢。”

　　他抹去我额上的汗，皱眉道：“看看你一脑门子的汗，哪儿也不要去，乖乖在床上躺着，等会儿我叫人端些吃的进来。”

　　我半眯着眼看他，撅嘴道：“皇上说好了带我去的，怎么不算话。”

　　他将我按在床上，柔声道：“朕自然说话算话，可要等明天，今儿个你累了，听话好好休息，明儿才能有精神。”

　　我乖乖地吃了他喂的粥，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有鹰的啸鸣声从空中划过。

　　第二日醒来，大部队早已进狩猎场里捕猎去了，我气呼呼地到了小烛的帐中，埋怨道：“皇上真是的，也不等等我，颜儿都可以去，我也可以呀。”
　　她不置可否道：“你会骑射吗？”

　　我摇摇头，她微微一笑，道：“那还是乖乖等皇上凯旋归来，不好吗？”我泄气地将手里的帕子扔出窗外，嚷道：“不行不行，咱们不能就这么等着，不如……我们出去散步吧？”

　　“这怎么行？还是等皇上回来再说吧。”她露出为难的神色，我知道她胆子小，只得叹道：“好吧。”
　　待到傍晚时分，皇上终于回来，拉起我便道：“朕将今日第一只猎物送与你。”他带我来到马棚外，冲里面一声口哨，我以为会是一匹马，没想到一只巨大的苍鹰从里面踱了出来，它翅膀上还有伤，不灵活地扑腾着双翼，眼神里满是不屑。

　　我疑道：“皇上要将这只鹰送我？”

　　他点头笑道：“它很有灵性的。”说完掏出一根竹筒递给我，“你将这跟竹筒抛向空中，它便会接住，然后交回到你手上。”他做了一次示范，将竹筒飞快地朝天上一丢，没想到苍鹰凌空而起，准确无误地咬住了竹筒，然后将之丢在了他伸出的手上。

　　我看得啧啧称奇，也拿起竹筒对准房顶抛了上去，不料那只鹰在房顶飞了个圈，竟歇在了上面，丝毫没有把竹筒捡回来的意思。我气得直喊：“喂，臭东西，你快捡回来呀。”

　　皇上在一旁哈哈大笑，吹了个口哨，那家伙闻声叼起竹筒，丢回了他手中。我扯着他的袖子道：“皇上，这臭东西瞧不起我，我不跟它玩了。”他将竹筒放回我手中，笑道：“它不叫臭东西，它叫东风，你跟它熟一些它便会听你了。”

　　“我才不和它熟，哼。”我转身准备跑回房去，皇上跟上来道：“锦儿不要朕送给你的猎物？”我呐呐地闷声道：“要，我要。”

　　“不过你得教我吹口哨，我看它也听不懂人话，可能只会听口哨吧。”我斜眼看着东风，只见它扑棱两下，落在了马棚的栏杆上。

　　我卖力地跟皇上学口哨，好不容易学成了，没想到已是日落西山。他指令东风回到马棚，过来牵我的手：“走，吃饭去，今儿个的菜肴可是我亲自猎回来的。”我任他牵着，回到了大厅。一进门我便不动声色地甩开他的手，指着满桌美味道：“好丰盛，皇上真本事。”

　　他满意地笑了笑，走过去与太后和皇后同坐。一顿饭下来，我早忘却了路上的颠簸辛苦，满心想着明儿怎么缠皇上去郊外散步。

　　晚间，皇上命臣下举办了篝火晚会，大家烧着鸡鸭牛羊，围着熊熊燃烧的火堆跳起了舞，难得与民同乐，皇上也带头拉了我进去掺和。我挤在众妃之间，无奈地甩了甩手脚，偏偏还一不小心踩在皇上脚上。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调笑道：“锦儿手足无措的样子可比舞蹈好看多了。”

　　我没好气道：“皇上不怕再被我踩就只管笑吧。”

　　他满面春风地笑道：“朕带你去个地方。”趁着众人一片和乐融融，我被他拉着跑到了人群的外围，远离了篝火，不禁觉得有些冷清，我望着天上皎洁的明月，低声道：“皇上答应带我看的景色，便是这里吗？”

　　他露齿一笑：“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平静无波的湖面上，竟同时出现了许多个月亮，与天空中的月牙竟似连成一线，相互辉映，形成一道奇异的图案。皇上解释道：“这就是著名的七星月，你看，那些月儿连起来不正是北斗七星横夜半吗？”

　　我拉着他的手跑到岸边，叫道：“真是太神奇了，皇上，你该早点儿带我来看的！”

　　“早点儿来可就看不到了，这个景象非得在此时此刻，月上西山之时才能看到。”他微微笑着，看我手舞足蹈的样子，似乎亦开心起来，拉了我的手道：“朕教你跳舞吧，免得下次丢了朕的脸。”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他牵过我的手，摆在自己腰间，另一只与他十指相扣，柔声道：“这是西洋舞蹈，正正适合两个相恋的人跳。”我听他细语绵绵，心里也柔软起来，将脸贴在他胸膛，听着他如雷的心跳，脚下随他缓缓移动。

　　空气仿佛静止一般，静谧的气氛中只剩我们两人相拥而舞，旋转再旋转。忽地，气氛陡变，皇上用力地一转，身子已然挡在了我面前，刹那之间，他的背后便多了一支黑色的羽箭！他闷哼一声，搂着我的手一松，便向我倾倒过来。

　　我被他的重量压得无法动弹，心里一片惶急，伸手推了推他，他不动。我扯起嗓子大喊：“来，来人啊！有刺客！”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皇上……皇上……你别吓我！”此时我已看清，那支箭正正射在了他左边心脏的方位！

　　他的发丝在我颈上缠绕，每一次缠绵之时他的头发总是这样，不听话地与我的发丝纠缠，点点汗水顺着滑落。我伸手紧紧抱着他，怕极了这种静静的感觉，我真的情愿这一箭是射在我的身上！或许是我太过自私吧，我现在才明白每次我受伤，他守在我床榻边的心情。

　　人群一片喧闹，而我却什么都听不见，只是感觉到他的气息吹在我耳边，才能有些微的安心，能告诉自己，他一定不会有事。

　　“快，救驾！”侍卫长飞奔过来，跪在我面前道：“臣救驾来迟，请娘娘恕罪！”众侍卫七手八脚地将皇上抬起，我此时才看清了他的背后，整片衣衫早已被血浸湿，而他的脸是我从未见过的苍白。我手一抖，叫道：“御医，御医呢？”

　　“臣在，请娘娘不要着急，先把皇上抬进屋去吧。”
　　来到他的寝室，众人将他背朝上放在了床上，御医们围上去，讨论起他的情形，越听我越心惊。

　　此时，太后和皇后以及几位妃子都赶来了，气血少点儿的当场便晕了过去，太后年纪大了，也被皇后劝着回了房。

　　童妃扑过来哭喊道：“皇上，您睁开眼看看臣妾啊，您千万别丢下臣妾！”

　　不知是太过吵闹还是怎的，皇上竟微微睁开了眼睛，轻声道：“锦儿，锦儿你在哪儿？”握着他手的童妃讪讪地放开，我忙接过来握住，道：“我在这儿。”他似乎松了口气，笑道：“没事就好……”竟又要闭上双眼，吓得我大声道：“皇上不许睡！”

　　他微微一笑：“锦儿可比朕还凶，好，朕不睡便是。”
　　“皇上，臣现在为您取出箭头，您忍着点儿。”御医林大人走过来将皇上衣物剪开，血淋淋的场面顿时吓坏了童妃，一声惊呼。

　　皇上皱眉道：“你们都下去吧，锦儿留下陪朕。”

　　众人应声退下，林大人沉声道：“启禀皇上，这一箭极深，臣也无法肯定有没有伤着心脏，或者离心脏多远，如果……如果就此拔出，恐怕您会有性命之虞。”我浑身一震，皇上握了握我的手，道：“锦儿，你怕么？要不，你先出去……”

　　“不，我要在这儿陪你。”我闭了闭眼，拂去两颊的泪水，望着皇上因失血而苍白如纸的面容，对林大人说：“请动手吧。”

　　“等，等一下。”皇上忽而开口，“锦儿，朕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我挤出一丝笑容道：“什么话等好了再说吧。”

　　“不，还是现在说吧。朕最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心儿，你也知道，倘若朕不在了，你们母子便没了依靠……”我拼命摇了摇头：“不会的，皇上不要自己吓自己，你有上天庇佑，一定会平安无事。”

　　他绽开一抹笑颜：“朕只是说如果。锦儿，你要记得，无论朕在不在你身边，朕都会保护……保护你……”他有些力竭，喘了喘气，我哭着吻了吻他的手，道：“皇上若是死了，锦儿必然随你而去，这样你也不必担心了。”

　　“你……”他蓦地睁大眼睛，想要说什么，不料林大人就在此时迅速在他背上开了道口子，伸手拔出了箭头，鲜血猛地喷射出来，我反射性地伸手去按住伤口，叫道：“皇上！”

　　林大人洒了一些药粉下去，血渐渐止住，他松了口气道：“看来没伤着心脏，禀告娘娘，皇上会没事的。”

　　我望向皇上，只见他双眸闭合着，已然晕厥过去，不过呼吸尚算平稳。我深深吐出一口气，心脏经历大起大落之后不禁一阵痉挛，我捂着胸口瘫坐在地上，竟也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