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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八仙过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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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八月二十三日,七夕节。
浑身懒洋洋的,什么也不想做。
昨天,他给我打了电话,约好今晚一起去看电影。可在家里等到八点半,还是没有动静,害得我晚饭也没吃。
他以后再这样,我真地要发火了。
好在他还是来了。一看到他的眼睛,我的火气就没了。该死的眼睛。
他问我要不要吃东西,却又看表,说电影还有二十分钟开始。那还问什么?
一对情侣面对几十部上映电影,如何选择通常要费一番心思,甚至争论半天。但对我们来说,再简单不过:3D,科幻。这是他看电影唯一的选择,虽然有时候看半小时就坚持不住退场,但下次还是乐此不疲。至于他家里,不多的碟片更全都是终结者、异型之类的所有版本。有一次我问他:你就那么关心未来的事吗?他说:那是我要和你一起渡过的,怎么能不关心呢?
好吧,那就看该死的星际迷航第十三集吧。
最新的3D技术,观众不必像听报告一样一排排规规矩矩坐着,椅子都是活动的,随便坐在大厅哪个角落,场景就在你眼前上演,变换到星空旅行的时候,感觉真还不错。但那些没完没了的战斗和爆炸一开始,我就受不了了,一百多年了,为什么够资格拍电影的还都是神经病和战争狂,真应该让我给他们来几个疗程,好好治治。
一个没毛的外星大怪物被激光炮击中,在我头顶炸开成了千百块飞溅的血肉,我再也忍不住,弯腰狂呕了起来。
他显然对于不得不提前退场很不满意,扶着我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后,一言不发。我瞪着他:喂,不知道怀孕的女人会吐啊?
他笑了:吃东西去吧。你饿得胃酸了。
你不是科学家吗,这还看不出来?
我又不是妇产科学家。
我又气又笑:三个月啦,你个傻冒。
他收敛起笑容,眼睛发出骇人的光芒:你怎么早没告诉我?
我被他看的倒有点怕了:人家第一次,紧张嘛。。。喂,怎么好像是我的错啊?
他忽然抱住我,拼命亲我的脸和嘴唇:不不,我们都没错,我们的后代一定是最优秀的!
那你娶不娶我啊?
当然了,要不要让李小雷当伴郎?
你呀,早晚不得好死!
二。
沉沉的夜。
在繁华的都市里,这时候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地铁站。
城里有无数的地铁线路,有钻洞的,有过桥的,但有一个地铁站最特殊。
它在水里。
当年规划修这条线路的时候,恰好经过城中心最大的水景公园--北湖宫。由于担心这片历史悠久的活水从此被破坏,环保组织和很多相信风水的人联合向市政府施压,一时民意沸腾。市政府左右为难,只好求助于Q大学建筑系。
孙副校长是那时的系主任,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修建一个类似海洋馆里海底隧道式的地铁站,站内和伸展到湖两侧地面的自动升降扶梯的顶棚,全部用透明的弧形高强度有机玻璃制成。人们在鱼儿游弋、阳光普照的环境里等车、看报,多么惬意!而在夜晚,整个车站从外面俯视,就像一座灿烂无比的水晶宫。
这个方案兼顾各方面利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北湖宫”地铁站竣工后立刻成为了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孙主任也由此名声大振,很快就坐上了副校长的宝座。
几年后的春天,孙副校长出国考察归来,忙到午夜才处理完了公务,虽然很疲累,但亢奋依旧。妻子去儿子家帮忙照顾襁褓中的孙子,想到要一个人回家面对空空四壁,有些无聊。忽然动念,想去看看一生的辉煌之作,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走出教学楼门,孙副校长打发司机回家,自己在宜人的晚风中步行到地铁站。他多年不坐地铁,这时心里不由慨叹技术的飞速进步。进出地铁已经不需要任何手续,检测装置会自动找到乘客的手机并记帐,如果乘客忘带手机,只需抬头看一下照相装置,系统会搜寻验证出身份后发出电子通知。
他运气不错,恰好赶上末班车。人不多,车厢里显得很宽敞。孙副校长愉快地欣赏着车厢屏幕上的娱乐节目,一会儿就听见广播:下站到站是北湖东门,请注意上下车。
孙副校长抬起头来,迷惑地看着电子指示图。刚才这一站和东门站之间的“北湖宫”站成了一个黑点。他问旁边的一位老人:请问北湖宫站怎么不停呢?
老人诧异地看着他:你不看新闻?
我刚出差回来。。。
那你待会儿自己看吧。
电动列车飞速驶出隧道,在全无灯火的北湖宫站台上不停歇地一冲而过,又投入到黝黑的地下。在那短暂的两三秒钟里,孙副校长只看到站台边围着简陋的木质栅栏,整个车站漆黑一片,玻璃天顶上投下的巨大斑驳水影在那封闭的空间里游走,仿佛穴居的史前怪兽,阴森可怖。
看见了?--老人脸色阴沉地说,--前天出的事。我每天下晚班都赶这趟线末班车回家。那人上车的时候离我挺远,穿风衣,戴着帽子。到北湖宫站开门走出去,就一声巨响,不知道是什么炸弹,满世界都是血。人们跑啊,哭啊,那叫一个乱。司机还镇静,赶快关上门开走了。要说那个玻璃顶还真结实,要是炸漏了水漫进来,那就全完了。。。
孙副校长腾地站了起来,从北湖东门站下了车。
他一定要亲眼去看看现场。这可是他人生的里程碑,不能就这么被一次愚蠢的自杀式袭击毁了。
他边走边拨通了秘书小沈的电话。十五分钟后,小沈就和他一起站在了北湖宫地铁站的入口。
我和北湖派出所金所长通电话了,他马上过来。
孙副校长对这个新秘书的效率很满意。等了十分钟,警察连个人影也没有,他急躁起来。
我们先下去看看,这里面又没有人,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这个。。。--小沈理解领导的心情,知道该怎么做。--我在前面走,您小心看路。
他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功能,钻过禁入围栏条,正要下台阶,孙副校长忽然指着右面水里,语带惊恐:你看,那是什么?
小沈顺着手指方向看去,车站透明的顶部,似乎有一点光亮在闪烁。他哆嗦了一下,--是鱼,还是。。。
风格外地冷。
孙副校长犹豫了一下,跺了跺脚:我下去。你愿意就跟着,不然就放哨。
小沈咬了咬牙:领导,您到哪我到哪。
两股发射性的光柱一前一后顺着石头台阶缓缓下到车站大厅。光亮所及之处,依稀看到爆炸留下的痕迹,柱子上和墙壁上的血迹,乘客四散时掉落的物品狼藉,和地上大块铺陈的塑料布。
两人还发现车站里很潮湿,似乎用水冲洗过。这些塑料布是干什么的?
孙副校长把手电向前延展,忽然手一振,手机落在地上。小沈连忙也照过去,发现大厅另一侧赫然立着一个简陋而极高的脚手架,顶上支着一盏昏暗的灯,这想必就是孙副校长从外面路上看到的光源。而灯旁边,一个长发披散的人正手持彩刷,在玻璃顶棚上专注地涂抹。
看到自己的心血被人如此肆意践踏,孙副校长热血上涌,怒不可遏,大声喝道:你是谁?在那乱画什么?
脚手架上的人充耳不闻,自顾自忙碌。小沈胆子也大起来,抢步上前斥责:跟你说话听见没有?我已经报警了,你赶快下来!
金所长今晚不会来了。
一个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两人着实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身。
说话的人站在台阶上,背对外面的光源,脸藏在风衣领子里。小沈弯腰捡起孙副校长的手机递给他,他接在手里,却没有向对面照过去,反而压低了音量:怎么是你呀,又在搞什么鬼?
那人笑了笑:一点小事,不劳孙校长挂齿。
孙副校长的语调强硬,但似乎带着一丝不安:爆炸还是小事?你这可越搞越
出格了。。。
我这位朋友办事方式比较出人意表。--那人打断了孙副校长的话,--不过伤天害理的事他不会做。那些是几袋子番茄酱,不信您可以到柱子上试试看。
哦。。。--孙副校长心里的石头移去了大半,语气也轻松了一些,--那也太夸张了,就为了把人吓走,好让你们在这里面画画?
您料事如神。我和金所长、地铁公司都沟通过了。明天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孙副校长还要开口,那人又马上说:我保证,您的作品会更胜往昔。我一贯雪中送炭,从不过河拆桥,孙校长。
孙副校长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冲小沈一摆手,两人一级一级走了出去。
二位晚安。
三。
小沈和领导并排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候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跳进出租车,回到家洗个热水澡,唤醒温柔的女友亲热一番。
孙副校长忽然问他:你想不想出国进修?还没等他搭话,孙就接着说:有一个英国的名额,六个月。你明天办手续,这周就出发。
小沈转身面对着领导:谢谢您的栽培,但我不能说走就走。
嗯,舍不得女朋友。--孙副校长沉吟着,--刚才那个人你不认识?
小沈立刻回答:从没见过。
你不要试着去想或打听他是谁。今晚的事任何人也不要说,特别是你的女朋友。你耳根子软。
我已经忘了。
好,出国的事你再考虑考虑,过两天给我答复。今天上午放你假。
yes,sir!小沈兴奋地敬了个礼,小跑着消失在街角。
孙副校长沉思,猛然转身,那穿风衣的人竟然又出现在他身后。
你不觉得这样太好莱坞吗?
开个玩笑,你很眷顾下属呀,孙校长。
孙副校长似乎已经彻底放松了。他甚至接过了一颗对方递过来的烟:小伙子不错,肯干。
你是指听话吧。哪天你不在位了,你看他会不会理你?
那也正常。他什么也不知道,你别找他麻烦。
那人笑了一下:我对他没兴趣。
嗯,你对吴航有兴趣--看看他的下场。
那人吸了一口烟,吐出浓浓的雾:出了一点小岔子而已,我不相信他死了。不过我得马上找到他,否则麻烦就大了。
你神通广大,还有你找不到的人?
您过奖。这要感谢您的大力支持。
什么意思?--孙副校长不解地问。
没什么意思。--那人笑着转换话题,--其实我这次也是为了帮你一个忙。
帮我?
嗯,你想想,如果我放的真是颗炸弹,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抽烟吗?你当初设计北湖宫的玻璃顶,只考虑了水压强度,考虑过恐怖袭击吗?
进出地铁都有安检,自动扫描呀。--孙副校长无力地争辩。
那人走进一步:那冬天湖水结冰后的压力变化呢?你赶快连夜找人查查吧,有问题正好可以赖在匿名袭击者头上--你看我是不是雪中送炭啊,孙校长?
孙副校长望着他的背影,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衬衫背后已湿透,被夜风吹得凉飕飕地。
四。
你听说过八仙过海的故事吗?
当然。
那你听说过八仙过海上新闻头条吗?
。。。
跟我来。李教授在等我们。
五。
汉钟离,铁拐李,张果老,吕洞宾,何仙姑,蓝采和,韩湘子,曹国舅。一个不缺,像神话传说中一样,凭虚渡海,神态潇洒,面目生动。
他们就在北湖宫的玻璃天花板上。每个人物至少有真人的三倍大,一幅巨画横贯数十米,气势惊人。
吴航绕着车站的三维照片转了两圈,手指着说:你们看,世界上最大的鼻烟壶。
苏蓝抿嘴微笑,看着李教授。
李大雷看着阿诺:你去拍的照片,发现些什么?
颜料很特殊,似乎有生物液体成分,可以长期附着在玻璃上,也可以用强力清洁剂洗掉。画明显是一个人连续赶工完成的,略现草疏,但仍然不失细节。仰头在玻璃上作画,谈何容易?有大局观又有如此体力的天才画手,当今没有几个。
苏蓝,你认为是谁画的?
当然是他。苏蓝用手一指。
韩湘子?你说是韩湘子画的八仙过海?--吴航惊异地看着他们三个人,--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李教授微笑着:你从这画里能看出什么?
吴航又端详了半晌,忽然说:这些神仙看起来有麻烦了。
他们不是都很高兴吗?
我在被你撞死之前,也很高兴啊。--吴航白了阿诺一眼,他一直看这个大块头不顺眼,特别是和苏蓝在一起的时候。--你们看,张果老闭着眼明显睡着了,吕洞宾的宝剑这里有一个断痕成了废物,蓝采和的花篮进了一半水,何仙姑的荷花枯萎得就剩下梗子了。还有。。。
很好。--李大雷满意地说,--毫无疑问,这是张灵的手笔。
吴航吁了口气:为什么我不觉得意外呢?
画画的人不是张灵,叫韩一春,有名的画界神童,却可惜又聋又哑。他无家可归,这些年一直追随张灵。如果我预料得不错,张灵为了治他的病,也给他植入了创世纪二代。现在很清楚了,张灵已经查明你们三个和我在一起。他一定遇到了大麻烦,所以躲了起来,用这种非常手段发出联络信号。汉钟离和铁拐李指代我和小雷;张果老是死了的精灵王;吕洞宾指小吴;何仙姑指小蓝;蓝采和是阿诺。
实验者一共六个,除了韩湘子韩一春,还有一个曹国舅是谁?
苏蓝摇了摇头:不知道。也许根本没有第六个人。
李大雷接着说:你们是他最重要的财富,他绝不会放弃,甚至不惜在画里发出警告:创世纪二代的芯片很危险,你们随时可能致命,--也许他甚至可以遥控,这样事态就非常紧急了。我们必须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和他见面,想办法说服他结束实验,必要的时候。。。要采取非常手段。
怎样才能找到张灵呢?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苏蓝手指画面尽头云雾缭绕的仙山。吴航抢着说:杜神峰!对,张灵不敢不告诉他妹妹在哪里。
阿诺慢悠悠地说:找杜公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这个我负责。--李大雷站起身来,--小雷为你们准备了一件礼物,大家收拾一下,午饭后出发。
我的天,不会又是什么芯片吧?
放心,这个名叫“耳钉”,是世界上最小的通话器,--李大雷从盒子里拈出一个比大米粒还小的塑料球,--植入耳内,不用电池,全球有效,但只限于配备它的人之间。
怎么拨号?
想到谁,小声说一句,按一下就好了。
太方便了。如果有事,来电能不能不接?--吴航开玩笑地问。
苏蓝哼了声:这就是你们男人的第一反应?
对。三个男人齐声回答。
六。
淅沥沥的春雨,落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一顶遥控无柄雨伞悬浮在半空,伞下秃顶长眉老人手持球杆,正准备击球。
一名助手走近来,白手套上托着一只铂金包裹的高级手机,左手伸出一根食指。
老人皱皱眉,犹豫着,这一杆还是没击出去。拿过手机不悦地说:好久没见了,大侄子!
旁边站着另一位瘦削老人,身着专门的防雨球衫和球帽,专注地研究前方的果岭。等秃顶老人不耐烦地挂了电话,他笑着说:大雷得了袁隆平奖,也是世界名人了,你该对他客气一点呀。
秃顶老人阴沉着脸:顶个屁用,他有本事,也不会让张灵那小王八蛋这么嚣张。我早说了,家贼难防。
好了,也不能怪他们兄弟。大雷有事?
他要见小杜,估计也是为了张灵--烦死了。你帮个忙吧,我让他请你吃饭。
呵呵,他还真会求人。小杜如今可是超级难约的主儿,要不是我跟他老爹这么多年。。。
秃顶老人挥挥手,静下心击出一杆。球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冲果岭,滚了两滚停住。助手和球童一起鼓掌。老人看着球车上大屏幕的实时回放,得意地说:还可以,今天果岭比较湿润,球站得住。。。
不远的后方也有人在鼓掌。老人回头一看,眉头顿时凝成小指头般粗的疙瘩:是你?
是我,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