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年往事》七榛

23、第二十三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中）

　　谢老将军的脚步顿住，他回头看去，便就看到跟在后边忐忑行来的李明恪，以及一脸别扭的荣铭。

　　荣铭率先走到谢老将军的面前，拱手一礼：“小子荣铭，见过谢老将军。”

　　谢老将军仔细看了一眼荣铭，而后笑着道：“是荣小子啊，好久不见了。今儿和衍哥儿一起过来，是来寻小煜的吗？”

　　荣铭没想到谢老将军会说得如此直白，更想不到对方会猜得这么准，他笑着抓了抓头发，道：“就是多日未见谢煜，想寻他一起玩耍。”

　　谢老将军哈哈一笑，而后轻声道：“怕是没得随你出去玩耍了，昨儿马步蹲得久，今儿他这走路不是很利索。不过，看到你来，想来他是很开心的。”

　　荣铭听着这话，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笑，果如他所知道的，谢煜又被罚了。

　　“见过谢老将军。”

　　李明恪走了过来，躬身一礼，沉声道了一句。

　　谢老将军的目光落在随后而来的李明恪身上，他先前不是没有看到落在后方的李明恪，只是对于这人，他的情绪略微复杂。

　　“老臣，见过三殿下。”谢老将军拱手回了一礼。

　　这般恭谨的礼仪，显得异常生疏。
　　李明恪眉眼间略微一暗，站直身子，微微垂眸，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一时间，气氛显得略微僵硬。

　　陆安衍大步走了过来，他拉着谢老将军的手臂，自然而又亲近地道：“哎呀，外祖，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儿我带明恪来......”

　　谢老将军突然打断了陆安衍的话，他笑着道：“先入花厅吧，哪儿有在门口谈话的规矩？走吧走吧，都先进去。”

　　“诶，好的。”陆安衍稍作思考，也不拂了谢老将军的意思，回头对着李明恪使了一个眼色，便就转身随着谢老将军入了花厅。

　　入了花厅，谢老将军便就令人上了茶和茶点。大抵是念着陆安衍还在养伤阶段，便就很是贴心地给人换了蜜水。

　　荣铭早在入花厅之前就寻了借口去后院找谢煜了。他不想留在花厅里，刚刚看着谢老将军那态度，只怕安衍的打算没那么容易达成，而自己同李明恪本就不对付，就怕自己没忍住，给人拖后腿。回头安衍定是要与他生气的。

　　花厅里，很是安静。

　　半晌，李明恪似乎是按捺不住了，他干脆地站起身来，对着谢老将军躬身一礼，开口道：“谢老将军，我想拜您为师。”

　　他的话很直白，半分委婉绕圈子的意思都没有。

　　谢老将军放下手中的茶杯，他的视线落在李明恪的身上，这一位三皇子，他是有所耳闻的。三殿下的处境，他是怜悯的，老一辈的恩怨连累到什么都不懂的稚子身上，确实是无辜而又无奈。

　　但是，正因为三殿下这般敏感的处境，他并不希望与之牵连在一起。

　　这是为了陆家好，也是为了谢家好。

　　然而......

　　谢老将军的视线挪至一旁的陆安衍，与之相对，他沉默少许，而后摆了摆手，道：“三殿下，您先坐下，品品茶。这事儿，容老臣思量思量。”

　　“外祖。”

　　“安衍，你同我来一下。”谢老将军站了起来，对着正要开口说话的陆安衍挥了挥手。

　　言罢，他就起身走了出去。

　　李明恪看了眼大步离开的谢老将军，眼中的光芒慢慢淡了下去。陆安衍站起身，跟了上去，在经过李明恪的时候，他伸手拍了拍李明恪的肩膀，笑着道：“没事，看我的。”

　　他往外走了出去，不过一会儿，就随着谢老将军入了书房。谢老将军坐在椅子上，看着挺拔身姿的陆安衍，端雅玉容，轻巧气息，入了房，便就恭敬地上前替谢老将军倒了茶。

　　谢老将军看着乖巧站在一旁的陆安衍，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而后叹声道：“坐下吧。看着这段日子清瘦了不少，听你娘说，你这伤也就养得七七八八的，还得再好好静养一段。就别这么折腾自己了。”

　　陆安衍知道谢老将军对于收李明恪为徒这事儿，并不是很赞同，他微微垂眸，并未坐下，而是躬身一礼，开口道：“外祖，明恪是明恪，不过是收他为徒，并不是站队。”

　　“衍哥儿，”谢老将军的眉眼间带出一丝疲倦，他摆了摆手，拉着陆安衍坐下，随后温声解释道，“无论怎么样，他都是三皇子，是天家之人，割舍不开的。你也知道，咱们谢陆两家结为姻亲，本也就是一个极为敏感的地位，三殿下的处境，太复杂了。”

　　陆安衍眉头微微一拧，他开口接过话头道：“外祖，其实咱们终究是不可能作壁上观的。”

　　“宫中无所出，皇子也就两位，李明基，我想外祖是不会选择他的。那么不就只剩下明恪了？就算站队了又如何？”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少年意气。

　　谢老将军不由得绽开一抹笑，他知道陆安衍是聪慧的，只是毕竟太过稚嫩了。

　　“皇上春秋鼎盛，你说这宫中无所出，那你可知，听闻宫中有宫娥似有身孕？”

　　听得谢老将军这话，陆安衍不由得一愣，他似乎是没想到会有如此消息传出，可是不是都说皇上当年最爱逝去的元贵妃，故而极少踏入后宫吗？这宫娥之事又是怎么回事？

　　“他毕竟是一个帝王。”谢老将军语调平静地继续道，“年纪轻轻的，便就是再生几个皇子又如何？至于最后花落谁家，不到最后一刻，谁也猜不准？从龙之功，素来都不是轻而易举的。咱们两家也不需要的。”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面上的神情很是淡漠。

　　“外祖，我不是想要让你这么为难，只是，”陆安衍咬了咬牙，他轻声道，“我不想看着明恪颓废下去，那个位置，我不是想要助他一臂之力，我只是想要护他周全。”

　　谢老将军的视线落在陆安衍的眉眼间，安衍这孩子就是太重情，偏就他身边结交之人皆是身处局中的身份特殊之人，太过重情，对安衍来说，怕是弊大于利。

　　陆安衍的性子看着和软，但是却藏着一份执拗。

　　谢老将军知道陆安衍既然将人带来了，怕是不会轻易地放弃，他也不想让人为难，仔细思量后，便就轻声道：“这样吧，拜师就不必了。这师徒的名分不能定，便就随同小煜一起来，我每日教导一个时辰。”

　　听得这话，陆安衍的眉眼顿时亮堂了起来，他也知道外祖能够同意这般做法，已经是最大的妥协了。便就是未曾有师徒之名，但是已然有了师徒之实，总比什么都不同意来得好。

　　“多谢外祖！”陆安衍对着谢老将军深深一躬身，而后笑吟吟地道，“外祖，你放心，那神臂弓，我全套图纸都画好了，就在前边的木匣里，您先前问的用料问题，我也都写得清清楚楚的。”

　　谢老将军笑着点了点头，他缓声道：“王太傅那一头，你别这么贸然地将人带过去，回头我给你写一封信，送去王太傅那儿，他多半是不会拒绝的。”

　　“外祖，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王太傅那儿？这事儿，我可没说出来过。”陆安衍惊诧地看向谢老将军。

　　谢老将军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回道：“文成武就，你既然送了他来我这儿，那文上，如今在朝中出了名的清流文臣，便就王太傅了。你自然会带着人去，况且，我听闻你最近可是在寻找上好的雪松墨，那是王太傅的喜好。”

　　陆安衍想不到自己的一言一行，竟然都被人看在眼里，他心头微惊，面对谢老将军慈爱的眼神，他垂眸低语：“外祖，对不起。”

　　谢老将军伸手拍了下陆安衍的肩膀，他笑着道：“王太傅那一头，倒是可以收三殿下为徒。”

　　“为何？”
　　“因为王太傅要退了。那么给三殿下当当老师，也不是什么问题。”

　　而书房里陆安衍同谢老将军的温馨谈话，旁人是不晓得的。

　　“什么？你说陆安衍带着李明恪来拜我爹为师父？”谢煜瘸着腿从床上蹦跶起来，话语里满是惊诧，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定定地看着坐在一旁吃着茶点的荣铭，不由得又问道，“你不是来同我开玩笑的吧？”

　　荣铭撇了谢煜一眼，而后慢悠悠地道：“我是会那么无聊且特地跑你府上，同你开玩笑的人？”

　　“当然是啊。”谢煜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荣铭没好气地咽下口中的茶点，随后一字一句地道：“我说的当然是真的。”

　　“哦。”稍稍冷静了一会儿，谢煜便就又一瘸一拐地走至桌边坐下，“我爹不会收他为徒的。”

　　荣铭奇怪地看向谢煜，问道：“你怎么知道？”

　　听得荣铭的疑惑，谢煜得意地笑了一声，接着解释道：“你不知道，我爹这人啊，其实不是很喜欢李明恪的。哦，不是，应该说我爹不想同皇室中人打交道。”

　　“我爹说过，皇室中人，没一个好东西，让我能远着点就远着点。”

　　“那怎么平日里也不见你离李明恪远点啊？”

　　“哦，这个啊，”谢煜抓了抓头发，而后不以为意地道，“因为安衍同他一起玩耍啊，我这是给我大外甥面子。”

　　谢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一脸正色地对荣铭，道：“喂，荣铭，以后与李明恪相处，你稍微收敛一下你的不喜。”

　　“怎么的，我连自己的脸色都不能控制了？”荣铭听到这话，只觉得更是烦躁，对着谢煜翻了个白眼。

　　谢煜面上神情严肃，语重心长地道：“你要是同他闹得不愉快，怕是要累的安衍来哄你们了。”

　　“这事儿，还是别让安衍为难了。”

　　荣铭没想到谢煜会是如此措辞，更想不到平日里同陆安衍大呼小叫的谢煜，会这般体贴，沉默少许，荣铭点了点头，幽声道：“知道了。”

　　却说孤身一人坐在花厅里的李明恪，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茶杯，不知为何，心头突然涌起一抹烦躁，以及隐匿其间的些许异样情绪。

　　等待时候总是漫长的。

　　等到陆安衍回来的时候，李明恪正坐在位置上出神。听得脚步声，李明恪醒过神来，他转头看去，便就看到走回来的人只有陆安衍，而不见谢老将军。

　　他眉眼间登时就覆盖上了一层浓郁的失落。

　　“安衍......”李明恪轻轻地开口喊了一句。

　　陆安衍笑着走上前，对着李明恪温声道：“明恪，外祖同意教导你，每日一个时辰。”

　　“谢老将军同意了？愿意收我为徒了？”李明恪的眉眼间满是惊喜，他不由得站起身子，直勾勾地盯着陆安衍看。

　　陆安衍摇了摇头，“不是，是外祖同意教导你，但不是收你为徒。”

　　李明恪脸上的笑意凝固住，他似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定定地盯着陆安衍看。

　　“从明早开始，入谢府一个时辰，外祖会教导你。你每日来谢府，便就是不曾收你为徒，这师徒之实也是有的。”

　　陆安衍看着李明恪面上挤出的勉强的笑，复又抛出一个消息。

　　“外祖说会亲自书信予王太傅那一头，等过几日，我同你一起去拜见一下。你拜王太傅为师的事，也就能成了。”

　　这个消息着实是令人惊喜。李明恪迭声询问：“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李明恪面上的惊喜之色越发浓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对着陆安衍躬身一礼，道：“安衍，谢谢你。”

　　陆安衍伸手拦住躬身的李明恪，随后道：“外祖还有事，所以就先去处理了。”

　　“是。”

　　李明恪想了想，而后开口道：“那我们要不去看看谢煜？”

　　陆安衍笑着应道：“好。”

　　而正被李明恪念叨的谢煜此时正在侃侃奇谈。

　　“我说李明恪那小子啊，也不知是不是给安衍下了迷药，怎的就这么让安衍操心呢？”

　　荣铭撇了撇嘴，附和道：“就是了，看着人模人样的，干的都不是人事。”

　　“对，就是这话。”

　　“要我说，陆安衍就不该插手管他的事。”

　　“我也这样觉得......”

　　“咳咳，你们聊地挺火热的啊？”陆安衍走了进来，看着谢煜和荣铭两人那毫无姿态的模样，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你们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拜我爹......”谢煜的目光落在李明恪的身上。

　　荣铭呵呵一笑，开玩笑地道：“不是被退货了吧？”

　　陆安衍没好气地道：“你们俩，这都是说的什么话？外祖虽然没有收明恪为徒，但是同意每日教导明恪一个时辰。”

　　“啧啧啧，竟然有人上赶着来我爹这儿找虐，可真是不一般啊。”谢煜感慨地叹声道。

　　“这话，你是想要我转告给外祖吗？”
　　“才不是，你别害我！”

　　“不过是实话实说嘛，外祖最多再发你多蹲一个时辰的马步罢了。”
　　“好歹毒的心思啊！陆安衍，你知不知道我腿都快废了啊！”

　　看着陆安衍同谢煜的热热闹闹，荣铭的目光落在对方的眉眼，想着刚刚谢煜的话，他的话语略微软和，开口道：“恭喜了。”

　　“来，喝杯茶。”荣铭将茶杯推了过去。

　　李明恪对于此刻好声好气的荣铭，心中一惊，但很快便就收敛心绪，举起茶杯，对着荣铭点头示意，道：“谢了。”

　　“这一句谢，你得对安衍说。”

　　“我知道。”

　　两人的视线落到同谢煜拌嘴的陆安衍身上。和煦的阳光透过窗子落了进来，洒在屋子里的几位少年郎的身上，平添了一份勃勃生机，让人觉得欢喜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