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叶渡》山有嘉卉

14、第十四章

　　“陈叶，你要做什么？”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杨沐桐整个人就像是炸了毛的猫似的，眼睛瞪得溜圆，一副警惕非常的样子。

　　除此之外还有疑惑和抗拒，倒是不见厌恶。

　　陈叶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然后对着她眉头一扬，“帮你别头发啊，都乱了。”

　　别头发？她的头发乱不乱，关他什么事？！

　　杨沐桐刚要张口反驳，陈叶就抢在她前面又开口了，“桐桐，别这么大惊小怪嘛，我以前又不是没帮你别过头发。”

　　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就真的戳到杨沐桐心里隐痛的地方了。

　　本来昨晚做了一夜跟他有关的梦没休息好，今天又忙了一天，就够让她累让她恼火的了，陈叶这一下，就跟捅马蜂窝没什么两样，她立刻就炮仗似的炸了起来。

　　“以前以前，八百年前的事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小时候还穿过开裆裤呢，你怎么现在不穿？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你这人讨不讨厌？！”

　　她凶巴巴的，想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总觉得词不达意，最后还是没说。

　　杨沐桐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么嘴笨，连骂人都不会，已经快要气死了！

　　陈叶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实在没忍不住，抿着唇就笑出声来，但是又不敢放声笑，只好压抑着情绪，肩膀一耸一耸的。

　　要忍笑太难了，以前怎么都没发现杨沐桐还能这么搞笑。

　　杨沐桐见状，板起脸来，气鼓鼓地望着他，心想要不是打不过，她绝对要揍这人一顿。

　　最好揍到他变成猪头饼，妈都认不出！

　　她抿着唇，在心里嘟嘟囔囔，眼神刀子一样甩向他，恨不得戳得他满身都是窟窿才能解恨。

　　陈叶那叫一个哭笑不得，他也没想到只是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让她炸毛成这个样子。

　　这时电梯已经下到一楼，叮一声打开门，杨沐桐赶紧转过视线，努力做出一副跟平时一样的表情来，抬腿往外走。

　　恰好碰上从隔壁电梯出来的一位普外科的同事，对方也是刚下门诊，见到杨沐桐和陈叶，就笑着跟他们打招呼：“你们也是今天门诊？”

　　这是昨晚刚在食堂认识并且加上联系方式的同事，陈叶笑着应道：“杨医生才是今天门诊，我是明后天。”

　　“那你这是？”

　　“哦，急诊有会诊，过来看看。”

　　“脑梗的啊？”

　　“是啊，说是之前就中风过，这是第二次了。”

　　“原来是这样……哎，不耽误你了，我先走，有机会一起吃饭。”

　　陈叶跟同事在急诊科的侧门分开，转眼一看，杨沐桐已经走远了，只看得到她纤细的背影。

　　他连忙加快脚步跟上去，看见杨沐桐被一个急诊科医生拉住，“杨师姐，这边，病人在诊室里。”

　　杨沐桐跟着对方进去，看见一位穿着精致套裙的中年女子躺在检查床上，脸色苍白，布满了泪痕，她的裙子被血液染红了一小块，手搭在肚子上。

　　急诊科医生将检查结果递给她，“这是血HCG检查结果，B超也做了，没有怀孕，胸片结果还没出来。”

　　杨沐桐接过来，没有看结果，而是仔细辨认了一下检查床上的病人长什么模样。

　　半晌试探着问了句：“……王金霞，是你吧？”

　　急诊医生愣了一下，这检查单上不是写着患者名字么，她怎么还要问一遍？

　　病人倒是点点头，杨沐桐就说：“还真是你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急诊医生这才知道，原来她跟病人是认识的。

　　病人闭着眼应道：“肚子疼……”

　　杨沐桐说要给她检查一下，于是拉上帘子，戴好手套，给对方做了一次检查，然后又看了一眼刚才急诊医生给她的检查单，血HCG数值在一个很高的水平上。

　　她问道：“你生完孩子，差不多十个月了吧？”

　　病人点点头，她生孩子的时候，青浦分院刚刚开放没多久，妇科和产科的办公室还混在一起，是过了年之后才分开的。

　　不过这个王金霞却不是她们的新病人，而是杨沐桐之前还在总院时，就接诊的病人，那时候她才四十九岁，超高龄备孕，幸运地试管婴儿怀孕，因为杨沐桐到了分院，她也跟过来在这边生产。

　　生完孩子之后四十二天过来检查，杨沐桐见到她，还觉得她整个人年轻了不少，没想到还不到一年就……

　　“除了阴/道出血，你还有别的什么不舒服吗？”杨沐桐问道。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异常阴/道出血，血HCG数值很高，排除妊娠可能，怎么都觉得这里头问题很大。

　　刚想到这里，就听病人小声说了句：“我这几天早上……清嗓子的时候，还看到有血……我以为是咽喉炎犯了，可是医生……”

　　她话没说完，但杨沐桐的心已经咚一下沉了下去。

　　急诊科医生这时告诉她，胸片结果出来了，她过去看了一下，然后叹口气道：“怀疑是绒癌肺转移，我给妇科打个电话，收她们那儿吧。”

　　急诊医生一愣，绒癌就是绒毛膜癌，是一种恶性度很高的滋养细胞肿瘤。

　　往妇科办公室打了电话，让值班的同事准备收病人，杨沐桐转头去问患者：“你家属来了没有？”

　　患者说她丈夫在外面。

　　杨沐桐出来找人，一眼就看到她的丈夫，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她比丈夫大十几岁，这是她甘愿冒险超高龄怀孕的原因，她要给小丈夫生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对方还记得她，见到她从诊室出来，便连忙迎过来，着急地问道：“杨医生，我老婆她没什么事吧？”

　　杨沐桐抿了抿嘴角，平静地告诉他：“我们现在怀疑她是得了滋养细胞肿瘤，可能是绒癌肺转移。”

　　患者丈夫闻言一愣，“……什、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老婆得癌症了？”

　　“具体情况还要看接下来的检查结果，根据她目前的症状，还有B超、血HCG和胸片结果显示，可能性很大。”

　　“那、那要怎么办……这个病、做手术能治吗？”

　　对方问完就急切地看着杨沐桐，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搞得非常慌乱。

　　杨沐桐镇定地解释道：“这个病化疗是主要手段，手术是辅助治疗，现在的化疗药物比以前好很多了，预后也比以前要乐观，具体治疗方案，还是要等确诊之后。”

　　说完她告诉对方，待会儿病人会被送去妇科住院，让他先去办住院手续，都交代好了，看对方已经冷静不少，这才又转回诊室。

　　在诊室写完会诊单，杨沐桐起身离开诊室，要穿过急诊大厅从另一边的侧门出去，然后从风雨走廊走回妇产科楼。

　　结果刚走到急诊大厅，就看见陈叶和一个急诊科医生被几个家属拉着不让走，还嚷嚷着要他解释为什么刚才人还好好的，一到医院就不行了。

　　“刚才在救护车上还能说话的，怎么一进你们这门就昏迷不醒了？”

　　“刚才我们没看到，你们是不是对他做什么了？”

　　陈叶：“……”

　　天地良心呐！我真的只是来会诊而已，什么都没做过啊！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遇到了无妄之灾，倒霉就是两个字，谁碰到了谁惨。

　　杨沐桐远远地看着，按理说她可以直接就走开，免得被殃及池鱼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偏偏就是抬不动脚，心里甚至还升腾起一股担心的情绪来。

　　她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告诉自己，一定是担心发生医闹，才不是担心某人要挨打呢！

　　“你们通知你们主任没有？”她扭头问旁边的护士。

　　护士一脸郁闷地应道：“主任不知道去哪儿了，不在办公室。”

　　杨沐桐想了几秒钟，说那就告诉值班医生的上级吧，护士妹妹看她一眼，无语道：“杨医生，跟陈主任一起被围着的，就是今天的二线。”

　　杨沐桐：“……”

　　这下她开始犹豫，要不要给行政总值班汇报这件事，汇报吧，觉得有点兴师动众，这毕竟还不是真的医闹，只不过家属难缠一点，可是不汇报吧，又说不清楚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要不要防患于未然。

　　就在她犹豫的这段时间里，陈叶那边已经将患者家属都安抚住了。

　　与其说安抚，还不如是吓唬，吓唬他们说再继续叽歪下去，就要错过最佳治疗时机，到时候留下后遗症甚至是危及生命，他们就都是害死病人的罪魁祸首。

　　家属们一听这个，顿时就撒手，毕竟这样的罪名听起来就好吓人。

　　见家属们不闹了，陈叶又问他们谁能做主，“要能签字的那种。”

　　出来的是患者的妻子和儿子，问其他都是什么人，就说是亲戚。陈叶于是一边给患者妻儿解释病情让他们签字，一边腹诽，一群亲戚叽叽喳喳，又不能做主，真是耽误事儿。

　　见到这边没什么事了，杨沐桐松了口气，打消给行政总值班打电话的念头，转身往侧门走去。

　　刚走过风雨走廊，陈叶就追了上来，还问她：“你这么快就会诊完了？病人什么问题？”

　　杨沐桐懒得多说，敷衍道：“没什么问题，不是产科的，送去妇科了。”

　　陈叶就是随口一问，闻言换个话题问道：“我要去食堂，你要去么？”

　　杨沐桐有些惊讶，“你难道不用回科室收病人吗？”

　　陈叶耸肩，反问得理直气壮，“今天又不是我值班，为什么要我收病人？”

　　啊这……

　　杨沐桐闭嘴，陈叶又问她一遍：“去不去食堂？”

　　“不去，我不和你吃。”杨沐桐应道，眼神直视前方，一脸冷漠。

　　陈叶顿了一下，用有点委屈的声音问她：“为什么？”

　　杨沐桐还是不看他，冷淡地应道：“因为我们不熟，陈医生你自己去吧。”

　　陈叶：“……”

　　他没想到是这种理由，竟然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于是沉默了下来。

　　但是他的安静却迅速激起了杨沐桐的不忍和心虚，不会吧不会吧，一个大男人不会承受能力这么差吧？

　　但是……

　　正当她内心挣扎不已的时候，这人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甚至还有一股茫然：“虽然但是，我记得好像……你读高一的那年春节，年三十晚上我们就亲嘴儿了，这也叫不熟吗？”

　　杨沐桐：“？？？”

　　“哎呀，说起来，那可是我人生的初吻呢。”

　　杨沐桐：“！！！”

　　谁还不是初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