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垣乱》一编书

38、第三十八章 京畿谋

　　尚澈为她掖被角的手一顿，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尚清，目光深邃，宁静悠远。姐妹俩视线交汇在空中，空气似乎渐渐凝固。

　　尚澈脸上犹豫之色一闪而过，终于还是慢慢坐了下来。“阿清，你……在帮赵王？”迟疑了半晌，她方低声问道。

　　尚清沉默不语。只听尚澈又继续向下道“齐王江皎为人聪敏好学，又向来礼贤下士、广纳谏言，因而素为大顺士林所拥戴，实力不可小觑。而赵王江荣……虽然深得圣心，但却因番邦血统，一直为朝中世家老臣所不容，缚手缚脚，势单力薄。这两派形势孰优孰劣其实早已分明……阿清，你又何必如此执着，螳臂当车，自寻烦恼呢？”

　　她这番话可谓苦口婆心，循循善诱，语至最后，竟已不知不觉间带上些哀婉恳求之意。

　　尚清闻言只是抿唇不语，闭目思索片刻，方轻声问道“大姐，若是赵王现时退出，又会如何？”她睁开眼睛，望着尚澈，一字一顿地接问道“若你是齐王，你会如何？”

　　拳头慢慢捏紧，尚澈站起身来，转过头去不再看自己的妹妹，缓缓向外走去……

　　身后，尚清清冷讥诮的声音接着慢慢响起道，“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鼾睡？……”

　　屋外，一只鸟儿扑棱棱扇动着翅膀，飞向远方……

　　“武宣二十一年二月十七，左威卫大将军孟效返京。领兵五万，以无补养，驻于京畿。时朝中老臣，多为魏王系，以孟效抗旨不遵、延误军机，联名上表，以劾其罪。都堂以其事大，折中不发。纷争遂起……”

　　“尚家妹子，难为你还记得咱姐妹们……”厚厚的牛皮帐篷中，几个青衣布帽的女子正席地而坐，当中放了一口大锅，大块的肉和骨头正随着白色的浓汤正上下翻滚，热气腾腾，直吃得几人是满头大汗。

　　当先说话的女子生得五大三粗，一脸的憨直相，此时正手拿一大块汤肉淋漓的骨头啃得津津有味，正是孟效麾下的那名郎将，徐起。

　　徐起一面大力咀嚼着嘴里的肉块，一面口齿不清地抱怨道“大将军也真是，都到了帝都脚下了，却愣是拦着不让姐妹们进去。就算是打个转儿也好啊，这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尚清不由莞尔。军中严令，扎营期间上下不得饮酒，她已在军中两月，自是知晓徐起的脾性，因而此时闻言，只是摇头笑而不语。

　　一旁的严衍有些看不过去她这副饕餮样儿，在底下狠狠踹了徐起一脚，闷过头去不再理会。徐起被踢得有些莫名其妙，瞪圆了眼睛四处看了一圈儿，一副憨头憨脑的样子，一时引来笑声一片。

　　又过得片刻，尚清眼见大家吃的都差不多了，便微微坐正身子，正色言道“此次我返还大营，一是和诸姐妹聚聚，二是有一件事，却想要众姐妹知晓……”

　　帐中几人都是素日里和她走得比较近的，向来亲厚，此时闻言便纷纷接言道“哦？到底是何事？”“什么事必须得知晓？”“可是有人欺负与你，告诉姐姐，姐姐去把她打成个猪头，为你出气……”当下七嘴八舌，一时乱成一团。

　　尚清不由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摇摇手止住大家的猜测，转而问道“众姐妹可知……咱们为何要停在京畿，不肯再继续向南？”

　　“不是说给养不足么？”徐起愣道，“帝都那些大人们不给钱，难道让我们饿着肚子光着屁 股去打仗？”说着便“啧啧”了两声，摇了摇头，一脸的不满，又抬眼望了望尚清，似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如此问。

　　尚清苦笑了一声，转目环视帐中其余众人，众人的目光与她一触即收，下意识地都躲闪开来。尚清心中长叹，已是明了，便不再绕圈子，直接了当地接道“孟帅这两个月来的行为举止，想必众姐妹们都看在眼里。现时帝都形势危急，多余的我也就不多说了，只问一句……”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周围几人的脸，一字一句的问道“若是有人要杀赵王殿下，诸位要待若何？”

　　帐内突地悄然，一时静的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徐起霍然起身，大声喝问道“谁人这么大的胆子？谁若敢对赵王殿下不利，俺老徐第一个饶她不过……”

　　她粗声粗气的声音在帐内回荡，空气似乎突然凝滞，静得让人发慌。

　　徐起不由有些纳罕，左右望望，脸上现出迷茫之色，转头问严衍道“妹子，你怎么说？”

　　严衍闷头喝了一口汤，垂目不语。帐中其余众人相互看看，也都未做声。

　　徐起见状不由火气上涌，一张黑红的脸似要滴出血来一般，一手按剑，一手指着严衍的鼻尖大声质问道“老严，赵王殿下素日里是怎么对咱们的，别人不知，难道你还不知么？你说，你这参军是怎么当上的？哼哼，你若敢忘恩负义，俺徐起第一个不饶你……”

　　说着手指微转，又指向她身边另一个矮胖敦实的女子，大声接问道“还有你，庄益，你上次她爹的马失前蹄，中了图兰狗的圈套，是谁不顾危险，力排众议，亲自率领俺们把你救出来的？还有你，冯代，你妹子被图兰狗砍了一条胳膊，是谁一怒之下擅杀俘虏，触犯军纪？又是谁替你爹的求情，留你一条小命，许你戴罪立功，你眼么前儿的才能坐在这儿，人模狗样的和姐妹们一起吃肉快活？……”

　　她生性憨直，此时怒极，更是不加思忖，有什么就说什么。但她虽不善言辞，说话也不会转弯，却说的句句都是实情，此时一句句问出来，就如同几千个人同时质问一般，只将帐内众人说得是面红耳赤，做声不得。

　　尚清见状心中暗暗点头。她在军中时日虽短，却是事事留心、处处留意，此时请的却都是自家的心腹和平日里受过赵王恩惠的人，却是有备而来。

　　帐内沉寂片刻，徐起咆哮的声音似乎仍在帐中回荡一般，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只震得人嗡嗡作响。角落里一名颧骨高耸的中年女子见良久无人做声，思忖片刻，便当先出声言道“老徐，你且坐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咱们北疆大营就你一人懂得知恩图报，我们都不懂得？就你一人是英雄豪杰，我们都是软蛋王八不成？你倒也忒小觑人了……”说话这人却也是军中一名郎将，姓曹名涵，表字咏畅的。

　　严衍在旁闻言“哼”了一声，瞥了徐起一眼，掉过脸去不再搭理她。旁边几人听了这话，也都有些按捺不住了。当下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一名高大健壮的女子便出来直问道“尚大人，此时帐中在坐的姐妹们都不是外人，大人有话不妨明言……”

　　“好，这话说得爽快……”尚清自刚才起就冷眼旁观，一直在等这句话，此时闻言便一抚掌，径自站起身来，环视帐中众人一眼，朗声道“清也无甚她念，只是有件事却不得不未雨绸缪，也算是为众家姐妹思量。帝都现时形势复杂，孟帅此刻却暧昧不明，这想必众位也都早已看得清楚、心里明白。只是……若果真事起，众姐妹不得已都被卷入其中，那么只望诸位能念着赵王殿下昔日之情，凡事谨慎而行……”

　　顿了一顿，又苦笑道“我也知道众位的难处，只是……”她停口不言，目光炯炯，挨个向众人脸上望去，良久方沉声笑道“好女儿光明磊落，死则死矣，只是那孟效是赵王殿下一手提拔，若是胆敢两面三刀，忘恩负义，我等又岂能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