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号：薇拉堡垒》墨白湫

1、1.薇拉堡垒第一日

　　“我是僚机A-0430，很荣幸与您通话，尊敬的指挥官阁下。”

　　全息投影摇摇晃晃，瘦削的男人端坐在机甲指挥台前，漂亮的桃花眼底染上了些许淡淡的青灰，说话时声色磁性、温柔却略显疲惫。

　　男人刚从一场激烈的战斗中脱离，五层楼那般高度的金黑相间的重型机甲号称星舰轰炸都不会留下什么破损痕迹的量子级金属外壳已经摇摇欲坠，露出了内里纠缠交错的电线和一刻不停转动的齿轮。

　　死去的虫族被随意丢弃在漫漫星河，有的运气不好撞上了某个星球的大气层，短短几秒便化为灰烬；更多的则拖着狰狞的身躯像一团垃圾一样漂浮在机甲周围，等待着军部后勤部队的士兵前来收拾残局。

　　但这一切都不是僚机A-0430应当完成的任务，他的本职工作就是给后勤部队制造这些丑陋又麻烦的垃圾。

　　这个男人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军人，毫无疑问，他身上具有特有的气质，庄重冷峻，不苟言笑。只是那双时刻含笑的桃花眼过于招摇，柔和了他的冷硬，给人以温柔若水的错觉。

　　相比于这位不知姓名的僚机，守在全息屏幕背后的“指挥官阁下”却显得过分年轻，皮肤白皙而精致，眼神明净透彻，柔软的长发随意地耷在肩头，轻洒着舒窈的银辉，仿佛希腊神话中望着水仙而亡的少年。

　　少年的身上看不出一丝上位者的威严，周身都透着一股学生气，眸色温润如玉，看向男人时，总给人一种饱含款款深情的错觉。

　　“日安，阿涅德。”少年的语气很是快活，是被刻意培植在花园中的娇嫩的玫瑰般充满了希望的清脆明亮，好像一只新出生的百灵鸟，或是在梧桐树上蹦蹦跳跳的夜莺。

　　“我刚刚收到消息，你又为我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阿涅德！”少年笑的更加恣意，唇角微微翘起，晶莹剔透的眼中藏了一剪星辉：“你真的太棒了！你的军功，应当能升任中将了吧？我敢打赌，你肯定是兰斯洛重装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中将！”

　　被称为阿涅德的男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神色很淡：“多谢您的夸奖，指挥官阁下。加诸于我身上的荣耀，向来与您同在。”

　　在兰斯洛重装帝国，凡是被发配到薇拉堡垒的士兵们都没有名字，彼此间都以冷冰冰的编号互称。“阿涅德”这个名字是他的指挥官与他第一次通讯时给他起的，那个小家伙说每次都称呼他“僚机A-0430”太麻烦了，而且没什么人情味，好像在使唤一台机甲。

　　阿涅德不在乎这些，毕竟在他眼里，“阿涅德”与“僚机A-0430”没有任何区别。编号和人类的姓名一样，不过是一串随机组合的符号，只因与特定的事物对应，才有了所谓的“意义”。

　　不过，如果这个名字能让小家伙高兴，他也不介意就是了。

　　阿涅德对他的指挥官还算有好感，相比于其他同僚匹配到的动不动就颐指气使，甚至从不顾全大局随意指挥战斗的指挥官，小家伙总是彬彬有礼，偶尔向他下达了就连荒星土生土长的幼稚园毕业的小孩子都不会这么干的天真到荒谬的命令被他反驳后，也不会像有些指挥官那样恼羞成怒。

　　小孩儿一直挺乖的。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都是如此，就像一块包裹着甜滋滋的草莓果酱的雪媚娘，软糯可爱。

　　也不知道究竟是几百光年外的哪位显赫的贵族家庭才能娇养出这么一个唇红齿白的，与这个灰暗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小少爷？

　　机甲幽灵般漫无目的地飘荡，阿涅德撑着隐隐作痛的头，勉强打起精神和指挥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的小家伙表面上是个矜贵的瓷娃娃，实际上私底下却是个小话痨。

　　今天的茶话会灵感来源于小家伙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不过，在阿涅德看来，指挥官口中被描述得“比打虫族还难”期末考试应当都是些诸如如何把花插得错落有致，又或者是熟练地演奏小提琴一类。

　　毕竟，薇拉堡垒的士兵们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当他们成年后，便会分配到一位专属指挥官，这位神秘的指挥官虽然没有军阶，但地位超凡。士兵们必须无条件地执行指挥官的任何命令，尽管他们都明白这些指挥官没有经受过任何军事训练，完全是一群傻白甜到把战争当养成游戏的门外汉。

　　士兵们大多猜想这些指挥官都是大贵族家的子弟，毕竟那些躲在防护罩里苟且偷生的所谓上层人从来都不把因“潜在罪犯”而臭名昭著的薇拉堡垒的士兵放在眼里。

　　拿他们这些潜在罪犯的命去换他们的军功和前途，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

　　原罪应当永远救赎，而不应被轻易原谅。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阿涅德厌恶这些高高在上却从未出现在他跻身的现实中的贵族子弟，但小家伙无疑是一个美好的意外。他从第一眼见到指挥官时就一点都不讨厌怯生生打招呼，还为自己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的小家伙。

　　况且，他现在的确需要借助外力，以免让自己睡着。他可不想赌自己一觉睡下去醒来是不是已经投胎转世了。

　　和指挥官聊天就是个很不错的选择。阿涅德好整以暇地想道。

　　少年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压根没有注意到阿涅德已经很久没有回应过他：“……如果挂科的话，我又有一段时间没有办法看到你了，到时候你不会已经是上将了吧？”

　　“如果我晋升上将，您会不高兴吗，指挥官阁下？”阿涅德疑惑地挑眉。

　　少年较忙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想看你那么拼命……我不想你死。”

　　“不会的。”反倒是阿涅德好笑地安慰起他娇气的指挥官阁下。如若不是全息投影映射的背景板仍是浩瀚宇宙无垠的黑蓝，不知情的人怕是要以为上战场的那个人是这位脆弱的指挥官而非阿涅德。

　　阿涅德从不把自己的命放在眼里——薇拉堡垒的士兵们很少有惜命的。与其再战斗中受了重伤躺在潮湿发臭的仓库里等死，倒不如直接殉职更加干净利落。

　　尽管心里这么想，阿涅德还是状似真诚地说道：“我很惜命的，指挥官阁下。”

　　仿佛谎言说多就真的是事实了。

　　少年果真被安慰到，收起了有些失落的表情，重新欢快起来：“今天晚上喝巧克力味的营养液怎么样？我看到通知，这还是个情人节限时提供的特别款呢，你应该没有尝过吧？”

　　“没有，我并不知道巧克力是什么。”阿涅德早就习惯了小家伙的跳跃式思维：“如果是您的推荐，我会考虑购买——不用您破费。”

　　“唔……我可是你的指挥官，阿涅德，你和我见外什么？再说……”少年狡黠地笑了笑：“你说晚了，我已经下单了。”

　　阿涅德闻言便不再说些什么。正巧后勤部队的打捞船姗姗来迟，一位上尉申请了接入通讯。

　　指挥官格外善解人意，摆手说：“还是工作要紧，不用管我。”

　　阿涅德轻嗯了一声。

　　上尉的全息投影就并列在指挥官的身边。上尉并没有权限见到指挥官，他目不斜视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僚机A-0430，尊敬的中将阁下，后勤C-7119请求回收您的机甲。”

　　“你的请求合理，上尉阁下，机甲权限将在十分钟内转移。”阿涅德点了点头，按下了救援仓红色的按钮，准备先行脱离机甲。

　　机甲中配备的救援仓是一个透明的圆球，用特殊的软性金属制作而成，能够经受几百只低级虫族的冲撞。美中不足的是，救援仓并没有搭载动力系统，只能悬浮在太空中。

　　一旦使用了救援仓，仓内的士兵只好祈祷自己能好运地遇上前来搜救的后勤部队，否则他的下场不比死去的虫族好到哪去。

　　阿涅德的救援仓刚弹射进太空，连指挥官的惊呼都还压抑在嗓子里，后勤部队的捕捞船已经眼疾手快地将圆球打捞，机械手将阿涅德缓缓推进了舰艇内部。

　　几位士兵早早等在了停机坪上。他们费力地撬开救援仓，偶尔看向阿涅德的眼神中既有热切的崇敬，还有一种诡异的漠视。

　　“辛苦了，中将阁下。您可以随意走动，或者在休息室里休息一段时间，等我们打扫完战场即可返航。”

　　阿涅德笑着道谢，好脾气地告诉士兵们可以先去忙自己的。

　　指挥官正隔着投影好奇地探头探脑。

　　“指挥官阁下，您想在星舰里转一转么？我可以做您的向导。”阿涅德本不想节外生枝，他已经困怠，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黑甜的睡眠。

　　可一看到小家伙好奇的抓耳挠腮的模样，他冷硬的心却不自觉地软了。

　　“唉？真的吗？”少年果然瞪大了双眼，亮晶晶地注视着他：“阿涅德，你真的真的真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