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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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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夏天,下了一天的雨,晚上雨变小了,但是没有停。
“我知道他又出去赌了,下着雨,他一般不会回来。
“屋里没有米了,但我白天挖了一点野菜,混着一根红薯煮了。吃完后我把东西都收拾得很干净,因为他如果知道我擅自吃粮食,一定会打我。”
“我猜他第二天一早就要回来,或者是后半夜就会回来,所以早早就睡下了。因为他只要回来看到我,一定会叫醒我,运气好了只是被骂几句,运气不好,后半夜就要干活,根本没法睡觉。”
“那晚……”
付启年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
江阔控制不住,伸手轻轻扶住了付启年的手臂,付启年竟也没有发觉。
付启年像是溺进了那片回忆之中。
“我做了个梦,十四岁的小孩,就算是身体再贫瘠,青春期该来的潮涌还是没有落下。
“我是天生的同性恋,在十四岁之前我就隐隐约约发觉了,但真正意识到,还是在那晚,做了个梦。
“梦里混沌一片,我记不得那是个什么梦,但我从来没有做过那样的梦,我迷失了。我感到愉快。然后,我感觉到有人在……碰我。”
眼泪无知觉地淌下来,不停歇。
深沉的夜里,房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燃烧出的火焰散发着煤油因浑浊而变得腐朽的味道。
瘦弱的少年躺在地上,破烂的衣服遮不住他细嫩的皮肤,污渍和乱发挡不住他清俊的容颜。
他像是一颗泥地里冒出头的芽,正因为这片土地满是淤泥和封闭的欲念,他的纯真才被衬得那么诱人。
更何况,他还那么脆弱。
一个高大的身体走到煤油灯前,灯光从他身后照过来,投射出了一个巨人的黑影。
那黑影笼罩着地上的少年。
巨人长着一双粗粝的黑色的手,他用力掐着少年的皮肤,细软柔嫩的触感像是一壶鸦片,灌进了巨人猩红的嘴里。
“臭娘们”“小婊|子”。
巨人粗暴地撕扯着少年,粗壮的大腿压着少年的双腿。
少年终于醒了,他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思绪还没有完全从懵懂青涩的梦中转醒,视野里便向他撕开了一场暴行。
“村里人常拿他光棍的事取笑,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他还调戏过村里的姑娘,被姑娘家人拿扁担撵了一座山。
“他不喜欢男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做,我怕极了。”
巨人压在少年的身上,不得法门,于是动作越发粗暴,去啃,去咬,去掐。
少年闻到巨人身上恶臭的煤油味道,还有汗水发酵的酸臭,以及嘴巴里喷出的浓重的劣质烟草味道。
少年惊惶地尖叫,挣扎,换来的是两个耳光,扇得他口鼻流血,双耳嗡鸣。
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晕过去。
但是他只失去了几秒的意识。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裤子被扒开了,巨人嫌恶他男性的特征,松开腿要把他翻过来。
“我那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不能让它发生。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做到的,等我回过神,我手里拿着平常进山捡柴的火钳。”
“你知道火钳吗?小臂那么长,像一把拉长了刀刃,但是没有开锋的剪刀。”
“我疯狂地用火钳打在他的身上。我不知道我打到了哪里,但他的脑袋上全是血。
“他蜷缩在地上,裤子挂在腿上,露着干瘪的皮肤,好恶心……”
付启年忽然扭头趴在沙发上,一手撑住了跟前的茶几,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吐出了淡黄的液体,混着一丝丝的血红。
“年哥。”江阔伸手扶住付启年的肩膀。
他感觉到了付启年的身体剧烈颤抖了起来,并且缩了一下。
但付启年没有甩开他。
或许是没有力气了。
江阔把付启年扶回沙发坐着,起身想去给付启年倒一杯温水。
但是他才起来,付启年就忽然一把拽住了他。
“别走。江阔,别走。”
付启年看着他,眼里全是泪。
“好,我不走。我不走。”江阔重新坐回来,拉住了付启年的手,说,“我听你说,我不走。”
付启年短暂地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你错了。
“你知道吗,我打他的时候,看到他丑陋的身体,我觉得恶心,但我也觉得痛快。——那是他第一次以低矮的姿势在我跟前,他一直都像一只不可反抗的野兽霸凌着我,可现在这只野兽受伤了。”
“或许就是那一瞬间起,我心里的那个种子,就发了芽。”
“但其实那时候,我没有继续打。我看到他满头的血,我害怕了。
“于是我逃了。我跑出了房子,但是我不知道去哪儿。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我听到房间里传来他的骂声,然后是脚步声。
“我回头一看,他居然站起来了。
“他一边系着裤子,一手操起了门边的扁担,朝我走过来。”
“被抓到我就会死。——当时我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于是我就朝外跑,沿着山路往下跑。
“他在我后面追,一边骂我,一边追。他说,他要打死我。”
外面的天都黑了,一天一夜的雨让山路变得泥泞不堪,闷热的空气中,雨水混着泥和草的味道。
月亮发白的泡在天上,地上黑的是路,亮的是水,发光的是兽的眼睛。
少年的身上很疼,他跑得越来越慢,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雨忽然又下大了,大雨淹没了一切。
巨人追了上来,拽住了少年过长打结的头发。
少年像是一只被线用力拽回来的风筝,身体猝然摔下了天空,坠落进了泥里。
“我让你跑!他妈的,居然敢打我!”
啪!啪!
用尽全力的两个耳光,少年的视野中,月光被染成了黑色。
巨人错乱的欲念被疼痛和愤怒消磨,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暴力。
少年变成了一只可怜的沙包,不会哭,不会叫,好用得很。
“那条山路并不宽,或许是他没看清,或许是没站稳。他踩到了山路外面。
“那外面是很高的山崖,没什么树,都是石头,摔下去是摔不死的,但一定会很难受。”
“他扒着路边的一块石头不肯掉下去,大声叫我拉他上来,还一边说等他上来,就会打死我。”
“那时候,我记得很清楚,我心里在想,要是他死了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是忽然冒出的妖怪,把我的脑袋都填满了。
“他死了该多好。”
“我捡起了他掉在地上的扁担,然后走到了路边上。
“他挂在那里,还想要往上爬。再给他一点时间,他是会爬上来的。
“我没有时间犹豫。”
付启年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那挂在夜色山路边的巨人。
“我拿起扁担,用力打在了他的头上。
“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拍在一个冬瓜上面。
“他掉下去了。”
“天好黑,我看不到他,但是我知道那片崖坡是摔不死人的。如果他爬起来,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打死我。
“所以我用力踩踏了他刚才抓着的那块大石头,把它踢了下去。我仔细听,没有听到他的惨叫声,也不知道那沉闷的声音是石头落在了泥里,还是砸在了他的身上。
“于是我又跑到山路另一边的山坡上,捡了几块大石头,统统扔了下去。”
“我知道自己在杀人,但我不能停下来。”
“之后我还是害怕他没有死,所以我躲进了山里。
“在我经常挖野菜的地方,我一直等到天亮,我没有敢回去。但是我好饿,好渴,也好冷。被打的脑袋很疼,我想我是生病了。
“天又快黑了,我不得不回去,因为我知道再留在山里,我会被野兽吃掉。”
“我回了屋,那里好多人,都是村里的人。
“他们围在院子里,中间是用席子盖着的一个东西。”
“一瞬间我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付启年看向江阔,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那时候好开心。
“没有人怀疑我,也没有人为他讨公道,村里人像是迫不及待要甩掉这么一个烂疮,草草把他埋了。
“只有我知道,我杀了人。”
付启年忽然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原本就抓紧着江阔衣服的手拽得更紧了。
他哀求地看着江阔,说:“江阔,这就是我全部的秘密了,我全部都说了。你不要走,好不好?你不要讨厌我,不要恶心我,好不好?”
江阔轻声问:“为什么会觉得我恶心你?”
付启年:“因为,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跟那个罗总,跟那个人是一样的人。你还年轻,我……”
“你们不一样。”
江阔打断了付启年,他伸手捧着付启年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年哥,那个人是咎由自取,你不是杀人犯,你也不是强|奸犯。你从未伤害过我,也不会伤害我。
“你只是喜欢我,而我也刚好喜欢你,我们是情侣,是爱人,跟他们一点都不一样。懂吗?”
“我知道你不完美,也知道你或许自卑,但你的不完美却让我有安全感,让我觉得你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我也有缺点,我的独占欲还很强,之后说不定还会管着你的交际。你也会包容我的,对吗?”
付启年的表情怔怔的,然后他慢慢垂下了眼,轻轻笑了一下,整个人忽然软倒了下去。
“年哥。”
江阔忙一把抱住了他,但很快他就发现,付启年只是睡着了。
他确实太累了。
江阔松了口气,然后满满地抱住了付启年,像是抱住了一块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轻轻亲吻着付启年满是泪痕的脸,轻声承诺:“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