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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庚桑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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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抄自百度百科。
老聃之役(1)有庚桑楚(2)者,偏(3)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垒(4)之山,其臣之画(5)然知者去之,其妾之絜然(6)仁者远之。拥肿(7)之与居,鞅掌(8)之为使。居三年,畏垒大壤(9)。畏垒之民相与言曰:“庚桑子之始来,吾洒然(10)异之。今吾日计之而不足(11),岁计之而有余(12)。庶几(13)其圣人乎!子胡(14)不相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15)乎!”
庚桑子闻之,南面(16)而不释然。弟子异之(17)。庚桑子曰:“弟子何异于予(18)?夫春气发而百草生(19),正得秋而万宝成(20)。夫春与秋,岂无得(21)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吾闻至人,尸居(22)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23)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垒之细民(24)而窃(25)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我其杓(26)之人邪?吾是以不释(27)于老聃之言。”
弟子曰:“不然。夫寻(28)常之沟,巨鱼(29)无所还其体,而鲵鰌(30)为之制;步仞(31)之丘陵,巨兽(32)无所隐其躯,而孽狐(33)为之祥。且夫尊贤授能,先善(34)与利,自古尧舜以然(35),而况畏垒之民乎(36)!夫子(37)亦听矣。”庚桑子曰:“小子来,夫函车之兽(38),介(39)而离山,则不免于罔(40)罟之患;吞舟之鱼,砀(41)而失水,则蝼蚁能苦之。故鸟兽不厌高(42),鱼鳖不厌深。夫全其形生(43)之人,藏其身也,不厌深眇(44)而已矣!且夫二子(45)者,又何足以称扬哉!是其于辩(46)也,将妄凿垣墙(47)而殖蓬蒿也。简(48)发而栉,数米而炊,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举贤则min(民)相轧(49),任知则min相(盗)(50)。之数wu(物)(51)者,不足以厚min(民)(52)。民之于利甚勤(53),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54)为盗,日中(55)穴阫。吾语汝(56):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
所属分类:庚桑楚
【注释】
(1)役:门徒,弟子。古代弟子从事洒扫应对的杂活,所以称为“役者”。
(2)庚桑楚:人名,老聃弟子,姓庚桑,名楚。
(3)偏:独。偏得,独得。偏作不全解实误。
(4)畏垒:高峻不平。一说山名。
(5)画然:畛域,界限,引申为喜好。
(6)絜〔qiè〕然:絜犹揭。絜然:举的样子,引申为标榜。
(7)拥肿:糊涂无知的样子。与画然知者对文,指非画然而知者。旧注解“淳朴”实误。
(8)鞅掌:失容的样子。《诗·小雅·北山》有“或王事鞅掌”。毛传:“鞅掌,失容也。”即后世讲的野草不恭的样子。与挈然仁者对文,指非挈然而仁者。为使:为庚桑楚的使役。
(9)大壤:即《逍遥游》连叔所说“藐姑射山之神人,其神凝,使物不疵而年熟。”指大丰收。壤,通“穰”,丰收。
(10)洒〔xiǎn〕然:指见所未见,耳目一新的样子。洒:作“濯”解。旧注解吃惊或惊怪皆未尽其意。异之:对他奇异。
(11)日计之而不足:指三年之前,每日盼望他有所作为而不去作为,所以说不足。
(12)岁计之而有余:指三年后,物不疵疠,而大丰收,无为是异于寻常的,所以说有余。
(13)庶几:差不多,近似。
(14)胡:何,为何。尸:主,指古代代表死者受祭的活人,犹后来的祖先牌位。祝:祠庙中司祭礼的人。尸而祝之:以他为祖宗。
(15)社而稷之:社、稷均作动词,即为他建立社稷,尊奉他为神。社稷:古代帝王所祭的土神和谷神。
(16)南面:与北居对立,指老聃居于南面,才面南而坐,非指君主。不释然:不愉快,不高兴。此处“南面而不释然”与《齐物论》中的“南面而不释然”有所不同。
(17)弟子异之:弟子对庚桑楚感到奇怪。
(18)何异于予:为什么对我感到奇怪。
(19)百草生:指包括谷物的自然生长。
(20)得:通德,指功德。万宝:指各种果实。
(21)无得:无故。然:这样。
(22)尸居:象祖先牌位的寂静而居。环:周围。堵:一丈长的墙。
(23)猖狂:随心所欲。往:适,相忘。
(24)细民:小民,人民。
(25)窃:私。俎豆:奉祀。予:我。
(26)杓:标准。其:岂,难道。
(27)不释:不高兴,不愉快。
(28)寻:八尺,倍寻为常。沟:沟洫。寻常之沟:指深八尺,广十六尺的沟洫。
(29)巨鱼:大鱼。还〔xuán〕:通旋,旋转。
(30)鲵鰌:小鱼。制:折,曲折回旋。
(31)步仞:六尺为步,八尺为仞。
(32)巨兽:大兽。隐:藏。躯:身躯。
(33)孽狐:妖孽的狐狸。祥:祥善。
(34)先善与利:先推举善而有利的人。与:给予。
(35)以:通已。
(36)而况畏垒之民乎:这句的意思是,尊贤授能自尧舜起就是“先善与利”,庚桑楚被畏垒之民尊为贤人也是如此。
(37)夫子:老师,听:听任,顺从。
(38)函车之兽:口能含车的大兽。函:包含,包容。“函车”与“吞舟”对文。
(39)介:个,独。扬雄《方言》“兽无耦曰介。”《书·秦誓》:“如有一介臣。”《礼记·大学》作“若有一个臣。”二意皆为单独、一个的意思。
(40)罔:用绳线织成的捕鱼捉鸟兽的工具。罟:网的总名。《易·系辞下》:“作结绳而为罔罟。”
(41)砀〔dàng〕而失水:因潮汐激荡而离水搁浅于岸,砀,同荡。
(42)鸟兽不厌高:鸟不厌烦山高。
(43)生:性。
(44)眇〔miǎo〕:通渺,高远。
(45)二子:指尧、舜。
(46)辩:通辨,指辨别善利。
(47)垣墙:矮墙。殖:种植。蓬蒿:茼蒿的俗称。
(48)简:通柬,选择。栉:梳篦的总称。此处指梳头发。
(49)轧:倾轧。
(50)盗:欺诈。
(51)数物:指举贤,任知等事。
(52)厚民:利民。
(53)勤:勤快,努力。
(54)正昼:中午。
(55)日中:中午。穴阫:在墙上打洞。阫〔pēi〕:墙。
(56)汝:你。
【译文】
老聃的弟子,有个叫庚桑楚的,独得老聃之道,去北方居住在畏垒山区,他的仆人中喜好智慧的被辞去,他的侍女中标榜仁义的被疏远;钝朴的和他住在一起,勤劳的为他使用。住了三年,畏垒山区获大丰收。畏垒山区的老百姓互相议论说:“庚桑子刚来时,我们见都没见过这样的,感到很惊异。现在,我们以三年前的时日来看他感到不足,三年后以岁月来衡量他便感到有余。他差不多是圣人了吧!你们为什么不一齐尊奉他为主,而敬奉他呢?”庚桑子听到这种议论,面南而坐思考老聃的教导之言,心中感到不快。弟子们很奇怪,庚桑子说:“你们对我有什么感到奇怪的呢?春天阳气上升而百草禾苗生长,秋候适宜而各种果实成熟。春季与秋季,难道无故就能这样吗?这是天道自然运行的必然结果。我听说,至人,寂静地居住在方丈的小室之中,而百姓悠游自适不知其所往。现在畏垒山区的人民,都窃窃私语想把我敬奉于贤人之间,我难道是那种标准的人吗!我面对老聃的教导而感到焦虑。”弟子说:“不是这样,深八尺,长一丈六尺的小水沟,大鱼无法转体,而小鱼回旋自如;六八尺高的小土丘,巨兽无法藏身,而妖狐却为之得意。况且尊贤授能,赏善施利,自古尧舜已是如此,何况畏垒山区人民呢?先生就听他们的吧!”庚桑子说:“小子们,过来,能吞下车子的巨兽,单独离开山林,就不免于受到网罗的祸患;吞船的大鱼,因潮汐激荡而离水搁浅于岸,就会受蝼蚁的困苦。所以鸟兽不厌烦山高,鱼鳖不厌烦水深。要全形养性的人,隐身之所,也是不厌深远罢了。况且,尧舜这两个人,又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呢!像他们这样辨别贤能善利,就像妄凿垣墙而种蓬蒿艾草当墙一样,选择头发来梳,数着米粒来煮,察察然又怎么能够救世呢!荐举贤能则使人民相互倾轧,任用智者则使人民相互欺诈。这些事不足以使人民淳厚。人民贪利之心切,于是有子杀父,臣杀君,白日偷盗,正午挖墙,我告诉你们,大乱的根源,必定起自尧舜时期,而流弊于千载之后。千载之后,必定有人吃人的了!”
南荣趎蹴然正坐曰(1):“若趎之年者已长矣,将恶乎托业以及此言邪?”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2)。若此三年,则可以及此言矣。”南荣趎曰:“目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盲者不能自见;耳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聋者不能自闻;心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与形亦辟矣,而物或间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谓趎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虑营营。’趎勉闻道达耳矣!”庚桑子曰:“辞尽矣,曰奔蜂不能化藿蠋(3),越鸡不能伏鹄卵,鲁鸡固能矣。鸡之与鸡,其德非不同也,有能与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见老子?”
南荣趎赢粮(4),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
老子曰:“子自楚之所来乎?”南荣趎曰:“唯。”老子曰:“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南荣趎惧然顾其后,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谓乎?”南荣趎俯而惭,仰而叹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问。”老子曰:“何谓也?”南荣趎曰:“不知乎?人谓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躯;不仁则害人,仁则反愁我身;不义则伤彼,义则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愿因楚而问之。”老子曰:“向吾见若眉睫之间,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规规然若丧父母(5),揭竿而求诸海也,汝亡人哉(6)!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由人,可怜哉!”
南荣趎请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恶,十日自愁。复见老子。老子曰:“汝自洒濯,熟哉!郁郁乎(7)!然而其中津津乎犹有恶也(8)。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将内揵(9);内韄者不可缪而捉,将外揵;外内韄者,道德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
南荣趎曰:“里人有病,里人问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犹未病也。若趎之闻大道,譬犹饮药以加病也,趎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诸人而求诸己乎!能翛然乎(10)!能侗然乎(11)!能儿子乎(12)!儿子终日嗥而嗌不嗄(13),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掜(14),共其德也;终日视而目不瞚(15),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为,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已。!”
南荣趎曰:“然则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谓冰解冻释者,能乎?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撄(16),不相与为怪,不相与为谋,不相与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来,是谓卫生之经已。”曰:“然则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儿子乎!’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祸亦不至,福亦不来。祸福无有,恶有人灾也!”
所属分类:庚桑楚
【注释】
(1)南荣趎〔chú〕:庚桑楚的弟子,姓南荣名趎。蹴然正坐:蹴然,不安的样子。正坐,正襟危坐,表示内心的敬重。这里表示因敬重而端正自己的表情和坐姿。
(2)营营:劳累不休。
(3)奔蜂不能化藿〔huò〕蠋〔zhú〕:奔蜂,细腰土蜂。藿,豆叶。蠋,豆虫。
(4)赢粮:携带干粮。
(5)若规规然:若,你。规规然,惊恐失措的样子。
(6)汝亡人:汝,你。亡人,流亡的人。这里指在精神上失去了自我。
(7)孰哉郁郁乎:孰,何。
(8)津津乎:水自然外溢的样子。
(9)韄〔huò〕:同“缚”以皮束物。揵:同“闭”
(10)翛〔xiāo〕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样子。
(11)侗然:无牵无挂的样子。
(12)儿子:婴儿。
(13)终日嗥而嗌不嗄〔shà〕:嗥,号哭。嗌,咽喉哽塞。嗄,嘶哑。婴儿整天号啕而哭,嗓音哽咽喉咙却不嘶哑。
(14)掜:〔nǐ〕:拳曲,即手攥着不松。
(15)瞚〔shùn〕:通“瞬”,眨眼睛。
(16)撄:纠缠,扰乱。
【译文】
南荣趎虔敬端坐,说:“像我这样大的,要怎样学习,才能达到先生所说的那种境界呢?”庚桑楚说:“保全你的形体,守住你的生命,不要让你的思虑为牟取私利而奔波劳苦。按照这样做,三年下来,那你就可以达到我所说的那种境界了。”南荣趎说:“瞎子的眼睛和正常人的眼睛,从外形看不出有什么差异,而瞎子的眼睛看不见东西;聋子的耳朵和正常人的耳朵,从外形看不出有什么差异,而聋子的耳朵听不见声音;疯子的样子与正常人的样子从外形看不出有什么差异,而疯子却不能把持自己。形体与形体之间彼此相近,但出现不同的感知是外物使它们有区别吗?还是为了私利却始终未能获得物的本性呢?现在先生对我说:‘保全你的身形,守住你的生命,不要让你有思虑为牟利而奔波劳苦。’我只不过勉强听到耳里罢了!”庚桑楚说:“我的话说完了,讲几句题外话吧。小土蜂能把小桑虫孵化成幼蜂,却不能把肥大的蠋虫变成幼蜂;越国的小土鸡不能孵化天鹅蛋,而鲁国的大种鸡却能够做到。鸡与鸡,它们的禀赋并没有什么不同。鲁国的大种鸡能,越国的小土鸡却不能,是因为它们的体形原来就有大有小。我的才干太小了,不足以使你受到感化,你为什么不到南方去拜见老子?”
南荣趎带足了干粮,走了七天七夜,来到老子居住的地方。
老子说:“你是从庚桑楚那里来的吗?”南荣趎说:“是的。”老子说:“你怎么带来这么多人呢?”南荣趎吃惊地回过头来看看自己身后。老子说:“你没有懂得我所说的意思吗?”
南荣趎低下头,羞惭满面,片刻,仰面叹息:“我现在已不知道我应该怎样回答,心里一急,原来把要问的问题,也忘掉了。”老子说:“你要问什么呢?”南荣趎说:“想起来了。智慧内藏,人们说我愚昧无知;智慧外露,又怕给自己带来愁苦和危难。不具仁爱之心,难免会伤害他人;广施仁爱,又要给自己带来愁苦和困难。不讲信义,便会影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讲信义,又要给自己带来愁苦和危难。左右都有危险,这三个问题正是我忧虑的事,希望您看在庚桑楚的面子上而不吝赐教。”老子说:“刚来时,我观察到你眉宇紧锁,我猜你是带一群问题来的。现在你的谈话更证明了我的推测。你失神的样子就像是失去了父母一样,又好像在举着竹竿探测深深的大海一样。迷惘啊!你想返归你真情与本性,却找不到路,实在是可怜。”南荣趎请求在馆内暂住,以便求取自己喜爱的东西,舍弃自己讨厌的东西,找回天性。整整十天,南荣趎觉得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三对矛盾仍然把人弄得困苦不堪,于是,再去拜见老子。老子说:“你洗澡啦,周边热气腾腾的,然而你心中那充盈外溢的问题还是说明你存有邪念!受到双重束缚,内外夹击,即使是道德高尚的人也不能持守,何况是初学道行的人呢?”
南荣趎说:“邻里的人生了病,四邻慰问他,病人自诉病情,承认有病,说明他身有病,心无病,那就算不上是生了重病。像我这样心无俗念,你若向我讲道,好比服用了汤药,病情反而加重了,所以,我只希望能听到养护生命的常识而已。”老子说:“养护生命的常规,我先要问问,你能够保持身形与精神浑一谐和吗?能够不丧失天性吗?能够不占卜而知道吉凶吗?能够谨守自己的本分吗?能够对消逝了的东西放任不管吗?能够不仿效别人而寻求自身的完善吗?能够抛弃仁义而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吗?能够忘记智慧而变得憨厚吗?能够洗净污染的人,像初生的婴儿那样纯真、朴质吗?婴儿整天哭叫,咽喉却不嘶哑,这是因为发音的本能谐和自然达到了顶点;婴儿整天握拳,而不拘挛,这是因为小手自然地握着是婴儿的天性与常态;婴儿整天瞪着小眼睛眨都不眨,这是因为婴儿只看不想。走出去不知道往哪里,坐下来不知道做什么,虚应社会,随波逐流,任其自然,这就是养护生命的常规了。”
南荣趎说:“这样说来,这就是至人的最高思想境界,是吗?”老子回答:“不是这样的。这些只不过是像冰冻消解那样自然消除心中积滞的本能吧。你以为修养道德,做最高尚的人如此容易吗?最高尚的人融小的我入大我,混同黎民百姓,祈求后土赐给食物,祈求皇天赐给安乐,而自己别无他求。不因外在的人际关系而扰乱自己的内心,不参与怪异、图谋、尘俗的事务,无拘无束、潇洒地去,憨厚无所执着地到来。这就是我所说的养护生命常规。”南荣趎说:“这样说来,这就达到了最高的境界,是吗?”老子说:“没有。我对你说过:‘能够洗净污染的人像初生的婴儿那样纯真、朴质吗?’婴儿伸手伸脚不知道干什么,爬来爬去不知道去哪里,身形像秋树无叶不招风,心境像熄尽了死灰。像这样的人,祸福都不会降临,祸福都不存在,人间灾害怎么能加寄于他呢?”
宇泰定者(1),发乎天光。发乎天光者,人见其人,物见其物。人有修者,乃今有恒。有恒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谓之天民;天之所助,谓之天子。
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辩者,辩其所不能辩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钧败之(2)。
备物以将形(3),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达彼。若是而万恶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不可内于灵台(4)。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见其诚己而发,每发而不当;业入而不舍,每更为失;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闲之中者,鬼得而诛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独行。
券内者,行乎无名;券外者,志乎期费。行乎无名者,唯庸有光;志乎其费者(5),唯贾人也。人见其跂,犹之魁然。与物穷者,物入焉;与物且者(6),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兵莫憯于志,镆鎁为下(7);寇莫大于阴阳,无所逃于天地之间。非阴阳贼之,心则使之也。
所属分类:庚桑楚
【注释】
(1)宇泰定者:宇,指人的天庭、额头,与在上文“眉睫之间”相对应。泰定,大定,宁静,与“思虑营营”相反。
(2)天钧:钧,陶轮。喻指循环之天道。
(3)务物以将形:即指“全汝形”。备,具备。物,指人形如耳目之器官等。将,养。
(4)内〔nà〕于灵台:“内”通“纳”,纳入。灵台,指心也称“灵府”。
(5)志乎期费:期,求,要。费,显用。志乎期费即有志于为世所用,即儒家所谓“治国平天下”之类。
(6)与物且:“且”同“阻”。与物且即与外物格格不入。
(7)兵莫憯于志,镆鎁为下:“憯”同“惨”;毒,这里借为锐利。镆鎁,名剑,也作“莫邪”。最锐利的兵器是人的意志,连最锐利的莫邪剑也比不过它。
【译文】
胸襟坦然、心境安泰镇定的人,就会有自然的灵光。发出自然灵光的人,看人观物,清楚明白。注重道德修养的人,才能长久保持灵光的存在;持有长期稳定灵光的人,人们就会自然地依归他,上天也会帮助他。人们所依归的,称他为天民;上天所辅佐的,称他为天之子。
学习,是为了学习那些自己不曾掌握的知识;行走,是为了到达那些不能去到的地方;分辩,是为了辨别那些不易辨清的事物。知道自己停留在不知道的境域,便达到了知道的最高境界。如果有人不是这样,大踏步冲出去,那么自然本性必然会遭受亏损。
备足造化的事物而顺应成形,用来奉养身体;深敛外在的情感不作任何思虑,用来涵养心性;敬修内智,以通达外物。做到这三方面,你也就平安了,如果各种灾祸纷至沓来,那就是天命,怪不得你。你已经尽到人事了,没有过失,因而外来的灾祸不足以扰乱成性,也不可能进入心里。心,就是胸中有所持守却不知道持守什么,并且不能够刻意去持守的地方。不能真诚地表现自我,而任凭情感外驰,一旦外事侵扰心中,它们就不会轻易离去,即使有所变化,心中也会留下创伤,如果有人在白天做了坏事,人们都会谴责他、处罚他;在晚上做了坏事,鬼神也会谴责他、处罚他。吸有在人群中清白光明,在鬼神中也清白光明的人,才能独行于世。
注重内修德性的人,做事不留名迹;追求外在功业的人,心思总在于穷尽财用。行事不留名迹的人,充实而有光辉;志在求取财用的人,只能说是商人。看他跂行着,自以为安稳的样子。能体察外物,跟物顺应相通的人,外物终将归从于他;跟外物格格不入的人,连自身都不能相容,又怎么能容纳他人!不能融入的人就没有人亲近他,没有人亲近的人实际上是被人们所抛弃的。最锐利的兵器是人的心神,从这一意义说莫邪剑那样的兵器也只能算是下等;伤人没有甚于阴阳的,因为没有人能逃脱出天地之间。其实能够伤害人的并不是阴阳变化,而是他自身心神受到干扰,不能顺应阴阳的变化。
道通(1)其分也,其成也,毁也。所恶乎分者,其分也以备。所以恶乎备者,其有以备(2)。故出而不反(3)见其鬼,出而得是谓得死(4)。灭而有实,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
出无本(5),入无窍,有实而无乎处,有长而无乎本剽。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6)。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入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圣人藏乎是。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将以生为丧也,以死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曰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首,以生为体,以死为尻。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吾与之为支。是三者虽异(7),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
有生黬也(8),披然曰“移是”。尝言“移是”(9),非所言也。虽然,不可知者也。腊者之有膍胲(10),可散而不可散也。观室者周于寝庙(11),又适其偃焉。为是举“移是”。请常言“移是”:是以生为本,以知为师,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实,因以己为质,使人以为己节,因以死偿节。若然者,以用为知,以不用为愚,以彻为名,以穷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与学鸠同于同也。
所属分类:庚桑楚
【注释】
(1)道通:即《齐物论》的“道通为一”。
(2)所以恶乎备者,其有以备:前“备”指总体,后“备”说人爱求全责备。
(3)不反:神不守舍。
(4)得死:在精神上已经死了。
(5)出无本,入无窍:此两句的主语均指大道。
(6)“处”指空间,“本剽”指孔窍,“实”哲学术语“实体”。
(7)是三者:即以上述三个层次的认识:未始有物;以粗物,始无有,既而有。
(8)黬〔yǎn〕:幽暗,喻气之凝聚。
(9)移是:是非不定。
(10)腊:腊祭。膍〔pí〕胲〔gāi〕:膍,牛百叶。胲,牛蹄。
(11)寝庙:寝宫和宗庙。
【译文】
大道通达于万物。一种事物分离了,一种事物就会形成;另一种事物就会毁灭。有人不喜欢从分离的角度来看待世界,就在于对分离求取完备;也有些人不喜欢从完备的角度看待世界,就在于对完备进一步求取完备。心神离散而不能返归的人,就会像鬼一样只有形骸;心神离散而有所得,可以说他在精神上已经死了。迷失本性而只有外形,也是一个鬼。把有形的东西效法载形的道,那么内心就会得到安宁。
大道无形地存在着。它生长出来却没有根;想进入它的内部,却没有门。大道具有实在的形体却不占有空间;大道在成长却看不到成长的过程。世界从大道中产生,却找不到产生的孔窍。具有实在的形体而不占有空间,是因为大道处在上下左右没有边际的空间中;有成长却看不到成长的始末,是因为大道处在极限的时间里。大道既存在着生也存在着死,既存在着出也存在着入。入和出都没有实实在在的形迹,这就是“自然之门”。自然之门不假人为,但是万事万物都来自于这个门。不可能用“有”来着生“有”,“有”一定来自于“无有”,而“无有”是无和有的统一。圣人游心于这种境界。
古代的人,他们的才智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达到什么样的境界呢?有人认为宇宙开始是不存在事物的,这是最高明、最完善的观点,不能够再添加什么了。差一点儿的观点就是他们认为宇宙开始已经存在事物,只不过反一种事物的产生看作是另一种事物的分离,把消逝看作是回归,而这个观点对事物已经有了区分。比这个观点再差一点儿的就是他们认为宇宙开始的确不曾有过什么,不久之后就产出了事物,有生命的东西又很快地消失了,他们把虚空当作头,把生命当作躯体,把死亡当作尾脊。哪个人能把有、无、死、生归结为一体,我就把他当朋友。上面三种观点虽然名有不同,却同源于道。就像楚国王族中昭、景两姓,因为世代为官而显赫,屈姓,又因为世代封赏而显赫,姓氏不同(却为同族)。
世间存在的生命,是从昏暗中产生的。生命一旦出现彼此是非就在生命之间不停地运转而不易分辩。让我来说说转移和分辨,其实这本不值得谈论,即使谈论了也不能够说得明明白白。例如,在年终大祭时,准备牛的内脏和四肢,虽然这些可以分开陈列,但是又不能够离散整体牛牲;再举一个例子,游玩观赏王室的人周游了寝宫和宗庙,又到厕所。从这些例子可以看出彼与此、是与非这些同体异名的情形在不停地转换。请让我进一步谈论是非的转移和运动。是以生为根本,以心智为标准,从而形成的人是非观念,于是把自我看作主体,并且把这一点当作神圣的节操,于是有些人不惜用生命来证明自己,像这样的人,把举用当作才智,把晦迹当作愚昧,把通达当作荣耀,把困厄当作羞耻。是与非、彼与此的不确定。是现今人们的认识,这就跟蝉与小鸠那样目光短浅。
蹍市人之足(1),则辞以放骜(2),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故曰:至礼有不人(3),至义不物(4),至知不谋,至仁无亲,至信辟金(5)。
彻志之勃(6),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道者,德之钦也;生者,道之光也;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失,知者,接也(7);知者,谟也(8);知者之所不知,犹睨也(9)。动以不得已之谓德,动而非我之谓治(10),名相反而实相顺也。
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无己誉。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俍乎人者(11),唯全人能之。唯虫能虫,唯虫能天。全人恶天?恶人之天?而况吾天乎人乎!
一雀适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是故汤以庖人笼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无有也。
介者拸画(12),外非誉也;胥靡登高而不惧(13),遣死生也。夫复謵不馈而忘人(14),忘人,因为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唯同乎天和者为然。出怒不怒,则怒出于不怒矣;出为无为,则为出于无为矣。欲静则平气,欲神则顺心。有为也欲当,则缘于不得已。不得已之类,圣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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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蹍〔zhǎn〕踩,踹。踏。
(2)放骜〔ào〕:“骜”通“敖”;放敖即放肆。
(3)不人:不分人我。
(4)不物:不分你的我的。
(5)辟金:抵押。
(6)勃:通“悖”,乱。
(7)接:应接,感性认识。
(8)谟:理性认识。
(9)睨:寻找规律。旧注斜视。
(10)治:不乱,顺心,明德,通道。
(11)俍:同“良”,善。
(12)介者拸画:介者,断足的人。拸,或作“侈〔chǐ〕”离弃,抛弃。画,规则,规矩礼法。拸画,不拘法度。
(13)胥靡:囚徒,犯人。
(14)复謵〔xí〕不馈:受到威吓却不报复。
【译文】
在路上踩了行人的脚,就要道歉说自己放肆,兄长踩弟弟的脚就怜惜抚慰,父母至亲踩了就无须谢过。因此,至礼是没有人我之分的,至义是没有物我之分的,至知是不用谋略的,至仁是不表露爱迹的,至信就是不用金钱作凭证的。
不受意志的干扰,消除心灵的繁杂,丢弃道德的累赘,突破大道的阻碍。尊贵、富有、尊显、威严、功名、利禄,这六种东西都能够扰乱意志。容貌、举止、美色、辞理,气调、情意,这六种东西都能够束缚心灵。憎恶、爱欲、欢喜、愤怒、悲哀、欢乐,这六种东西全部能够牵累道德。舍去、靠拢、贪取、给予、智虑、技艺、这六种东西全是堵塞大道的因素。如果这四类六项不压在胸中,人的内心就会平正、安静,安静就会明达,明达就会虚空,虚空就无所作为而又无所不为。道被德所敬仰;生机是德的光华;本性是生命根本。符合本性行为,叫做为;受伪情驱使行为,叫做失。知来自与外物的接触;智来自于内心的谋虑。智也有不知道的,就像斜着眼睛看东西一样,所见必定有限,举动出于不得已叫做德,动作自然不由于我是为合理,追名则相反而求实则相顺。
羿善于射中微小的东西,而拙于使人不称誉自己,圣人善于契合自然而拙于应合人为。能够契合自然而又善于应合人世的,只是全人才能做到。只有鸟兽才能安于鸟兽,只有鸟兽才能契合自然。全人哪里知道天然?哪里知道人为的天然?更何况是用已意来分别天人呢?
一只小雀向羿飞来,羿肯定会把它射中,这是羿的能力;把天下当作雀笼,那么没有一只鸟雀能逃脱这个雀笼。因此,商汤用庖厨来亲近伊尹,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来亲近百里奚。从古至今,最好的笼络人心的方法就是投其所好。
砍断了脚的人之所以不加修饰,因为他已经把毁誉置之身外;服役的囚徒登上高处之所以不存恐惧,因为他已经把生死忘掉了。能够受到威吓却不报复的,是忘掉了他人;能够忘掉他人的人,就可以称为合于自然之理、忘却人道之情的“天人”。所以,人们敬重他,他却不感到欣喜,人们侮辱他,他却不会愤怒,只有融入了自然顺和之气的人才能这样。发出了不是有心发怒的怒气,那么这样的怒气也就出于不怒;有作为但不是有心,那么这样的作为也就出于无心。想宁静就要心平气和,想全神就要顺应心志,即便是有所作为也要处置适宜,每件事都要顺应于不得已。每件事不得已的做法,也就是圣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