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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七夕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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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圆月高悬,纺纱娘轻颤薄翅。
慕容府一家把杨木长桌搬到院里用膳,晚风悠悠,倒也算凉快。
李诗诗筷间夹着一缕海带,半天也没见吃进去多少,她斜对面坐着前日刚回府探访的霁云。这次霁云回来,依旧没见莫离骚同行,李诗诗的心思不由而然地飞到了九霄云外,当然也就没注意到对面正腾云起雾眯起一双眼注视她的慕容胜雪。
坐她旁边的,是半晌也没吃安生的慕容宁。他扶额作挡,挡得正是当年梅香坞一吻便苦苦缠上他数载的女杀手狸奴。狸奴媚态横生地往慕容宁已不太宽敞的碗里夹了块鱼鳍肉,笑眼如斯地就要附上一枚香吻,被撵开银扇一角的慕容宁冷冰冰地拒之门外。她蛾眉间依稀蹙起失望,不过转瞬即逝,又勤快地喂起菜来,筷子直往慕容宁嘴边戳,把慕容宁愁出一派苦不堪言。
倒是把慕容胜雪逗乐了。
他默不作声看了半晌戏,眼里那点笑意还没褪,转头朝桌对面的李诗诗点了点自己的脸。
李诗诗脸一红。
慕容宁和狸奴调风弄月的声音简直快称得上锣鼓喧天,慕容胜雪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见她不给反应,慕容胜雪眼底笑意一收,再次正色朝她点了点脸颊。
一袭深蓝里映着无边月色,纵使相处多年,被那双眼稍微认真瞧上一眼,李诗诗仍惶惶如小鹿乱撞,端碗喝口汤都喝不利索。
这人怎么到了这事上就这样爱现眼?
嘟囔归嘟囔,她还是放下了碗,撑桌站起来,在慕容胜雪的唇边落下一吻。
那抹得逞的笑意,自李诗诗起身离开的一瞬,从他嘴角蔓延开。慕容胜雪压住得意劲儿,端出个趾高气昂的架子道:“我不过是想提醒你,脸颊有饭粒。”
“慕容胜雪!”碗筷被一掌拍下的桌案震得哐啷啷乱响,跳起来的人恼羞成怒。
锅碗瓢盆奏响的前一刻,慕容宁唰一把抖开了银扇,不知是想遮住自己叹出的二氧化碳,还是欲借微薄的力量挡开一点躁动的声响。然而狸奴犹在拉扯他的长袖嚷着自己也要亲亲,让他觉得更加头疼。
只有一旁的霁云握着茶杯,眼里淡淡挂着笑。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一怀老成,颇有几分莫离骚当年“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岿然不动”的坐派。
慕容胜雪头一侧,躲过李诗诗飞掷来的岫玉筷,慢条斯理吸上一口水烟:“不过跟宁叔学上了几招,功夫没见长多少,倒先学会弑夫了。”
“狗胜雪找死!”
慕容胜雪在饭桌瘫倒前一个翻身,完美避过了溅起的酱汤沾上一丁点儿衣角,后脚李诗诗越过分崩离析的桌子就追了出去。逐至后苑厢房暗角,慕容胜雪烟杆一旋,三下五除二别了她双手摁到窗台上,狎昵道:“啧,月黑风高,动手动脚,怕是不好?”
李诗诗动也动不得,剩一双杏眼圆瞪:“到底谁先挑事?七夕也不得好过。”
慕容胜雪不怒反笑:“你还知道今天七夕?脑子里又装得哪个在侧珠玉?”
“我!”她泄了气。慕容胜雪这人脾气臭归臭,心思却是极细的,被他瞧出个端倪又不解释清楚,指不定他翻来覆去在肚皮里怎么骂。“我只是每次回想起小霁云口中的故事,都会觉得很遗憾。明明已经落下帷幕,可是莫离骚还是没能看到他的小徒弟长大......”她忽然收了声,且低声之下越发不敢抬头看慕容胜雪的脸色。新婚这几年,但凡她提起一点莫离骚,那都是无法善了的结局。
慕容胜雪一张凡尘俗世与我何干的臭脸离得很近。她惴惴不安地贴上了慕容胜雪的唇,在看到他轻颤的睫毛后,顺水推舟地加深了这个吻。
“你......”一向凌霜傲雪的慕容小少爷,一丝松懈,反被推到门上堵了个结实,皇供龙涎的香气蔓延于唇齿,反复拉锯间竟牵出银丝来。
他捏开李诗诗的下巴,一张口全是不稳的气息在彼此间回荡:“有点进步。”偏偏攻城略地的主导者并不觉得在此就能结束,她头一偏,舔上他枯瘦的喉结,舌尖扫过的一瞬直叫慕容胜雪心尖发麻。
“嘶......胆子大了。”他一沉眸,压住瞳孔深处攀起的欲望,一把将人打横抱起,轻飘飘一脚踢开了房门:“该罚了。”
小苑又剩下一片清幽月色。
落在远处霁云眼里,溶成了浅浅笑意。
“要是离骚在,说不定会更乱。”慕容宁头疼地用扇轻敲脑壳。
“会吗?我倒想看一看。”霁云回眸看他,眼底的希冀黯黯冉冉:“真想看师尊有朝一日走出那个小苑,与大家相聚。”
“对了,这次怎么不见短刀与你同回?”那位与他师侄两小无猜只差临门一脚的小朋友,慕容宁可是惦记得紧。小友每回拜访,说起道域的轶闻头头是道,慕容府上下都对这颗开心果喜爱有加。
“道域逢变,她收到神君急召,连夜赶回道域了。”
慕容宁扇子拍了拍额:“可惜,本还想逗她饮两杯千秋醉。诗诗这丫头哪里都好,就是不解风情了点,换做短刀哪会如此。”
霁云露出一个苦笑。
解不解风情这种东西,只有相对人自己才知道。
千里之外的浩星神宫,站在玄关前的少女打了个喷嚏。她拍掉一身花瓣与风尘仆仆,推开了沉重的闸门。
浩瀚无垠的宫殿上,飞渊,泰玥皇锦,以及方即神君之位的烁烁,三人早已密谈许久。
怀念已久的脚步声靠近,年轻的神君平静的眼底难掩欢喜:“短刀。”旋即又皱了眉,“你动过真气?”
被点名的人大步走进来,马尾浮动的发丝还张弛着未散的热力。“没事。”她拂去肩头最后一片花瓣,“刚看凯风弼羽拿一把花站在门口,不知道要干什么,叫他让开又不让,就打了一架。”
泰玥皇锦一张精致的贵妇脸扭曲了一下。
“花?说起来,今天好像是七夕哦。”沉浸在战事商讨中的剑宗宗主飞渊,忽忽悠悠地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于是泰玥皇锦的脸色更加向惨烈发展。
早年间,学宗发生过一场宗门内乱,凯风弼羽受到荼毒,双目失明后叛逃到了星宗。一提及此事,泰玥皇锦就觉脸上无光,却也只能忍气吞声,睁只眼闭只眼,一来学宗内部丑闻不为外人多道,二来她也当真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凯风弼羽投靠的那位小门徒,已然摇身成了四宗神君,修得了大乘,别说道域,就是放眼九界都寥无敌手。她只是气不过,这背骨仔竟还敢背着她,向星宗献起殷勤来?
更何况这道面子,还是被她久未谋面的仇敌,开门见山地狠狠一巴掌拍到墙上的。
小短刀一进殿就看到泰玥皇锦黑着一张脸,不知道被哪家锅底拍过。
她无视了泰玥皇锦那在她看来莫名其妙的脸色,敞开步子就往里走。
她前日于渔船上行一场暗杀时,在顺水漂来的鱼肚里翻到了烁烁的密告,信言道域临危,其欲集结四宗全力,抗敌护疆。
她当即带血的刀一旋入鞘,转身便是速匹千流的极步杀,一双脚踏浪趟过无数惊鸿与潋滟,不消半日便站定在星宗的大门口。
她其实向来耿直,遥遥去世以后,一根直肠通大脑的性子更加日复一日地不可收拾起来。
她站在多年不见仍旧庄重古朴的大门外,正欲推门,不想一身蔚蓝道袍的青年早了她一步抵达。抱满满一怀格桑花,支吾吞吐,叫他进去也不是,让开到后边也不肯。小短刀心中皱眉:“莫不是故意来找茬?”捋起袖子就是一顿架,打得五颜六色残花满天飞。
反正在她印象里,学宗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打不了吃亏,打不了上当。
这两人一席话憋在肚子里不必说出来,烁烁就能七八猜个始末。她一面感叹神君这位置越发不好做,她师尊颢天玄宿英年早退是有一定道理的,一面扶袖点燃了铁松木心,把四方话题往正事上引:“这几日我翻阅古籍,与我预料不差,学宗的七闰传薪虽可招唤千里外的魂魄,却因过往曾有滥借阴兵的先例,被祖师爷张天师下了禁制,时至今日,一名施术者短暂时期内只能召唤一魂。”
“啊?这要如何?学宗前宗主和遥遥不就只能复活一人?”飞渊险些跳脚。
“泰玥宗主集此术之大成,向来闻名已久。但我亦听闻,贵宗前宗主生前亦曾钻研过此道,颇得造化。”这位前宗主,说的正是那上位一日便横死在小短刀刀下的短命宗主。
“泰玥宗主,如今道域受魔物侵袭,战力匮缺。我助你复活贵宗门人。也希望你信守承诺,放下陈见,也助三宗齐心抗敌。”话一落,她眉宇间起了一阵凛意,只手抹了一把铁松木心燃烬的余灰。泰玥皇锦心领神会,凝神施法,四方灵旗闻风飘动,宣布着七闰传薪化气时辰已到,招魂大功告成。
那位于高处的陈木宗座上,星光聚集出一具横陈玉体,坠珠戴玉的深蓝道衣,衫垂带褪。
已是十年后的样貌,笑眉依依,不改儿时的玩世不恭。
飞渊一见便要发作:“喂,这是神君的位置,不是给你坐的!”
烁烁上步一拦:“飞渊姐姐,不妨。”
躺在高坐上的人一言一笑都是骄纵:“若非剑宗那厮死撑,这位置十年前合该是我的,我坐上一坐,又怎样咯?”
只有小短刀面不改色走了上去,薅住她衣襟一把抽出短匕,明晃晃的刃直指她鼻尖。
纵然历经九十九重鬼门关轮回,一见这口夺命短匕,她仍心有余悸:“你干什么?!”
小短刀:“看你这巴不得遥遥下十九重地狱的劲,大概也不会诚心做什么法帮遥遥回魂了,我还是把你送回去陪阎王他老人家过乞巧吧。”
“稍等一下!刚刚来时我就已经在用七闰传薪传召她魂魄了,不信你找找看!那厮的魂身应该就在附近!”
偌大的宫殿内,灵旗低垂,万物了无动静。
小短刀匕一横:“报告神君,此人满口胡言,其心可诛,我这就代您将她遣送回府。”
“等等等等!肯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你容我再一试!”
“神君,我看她是想试一试公报私仇,这个祸患还是不要留了。”
近在咫尺的刀尖叫她心惊胆颤到极点:“我看是你连我做鬼了也不想放过我吧?!”一声咆哮传彻浩星神宫,惊散了殿外的飞燕。
春去矣,夏的痕迹慵慵懒懒,布满了剑宗后苑。
平静的河塘吹落一阵涟漪粼粼,枯荻摇曳,带起簌簌轻语。
风动,林恍,惊了树下人的眸。
莫离骚看着从天而降落进怀中的女子。
一身春晖拂照,与他年复一年依循着记忆描摹的神貌不谋而合。
若说是惊鸿照影,可她眼中盛满的草长莺飞,又是那样真实。
“师父,习剑者走神,忌讳哦。”怀中的人伸手,逆光点上他鼻尖。
莫离骚颀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在刺眼的光晕下,摸到了记忆中那道短短的伤痕。
“她们在等我了,我去去就回。”躺在怀中的人注视他的目光坚定且温柔。
莫离骚细长的手指缓而一顿,折返点了点她的额:“刀剑无......”话未尽就被拉下头来,甜桃的芬芳自唇舌相触的一刹那清清淡淡地蔓开。
“吸一口仙气,等下开战,不至于被打得太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