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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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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思淼没在房间里,他在屋顶上发呆。
谢霖自顾自地走到他旁边坐下。
这时候没有什么“不可打扰伤心人”的规矩,李思淼坐在这里的意思,就是不排斥他过来。
不过李思淼半晌没出声,可能是打击过大,组织不出语言。谢霖想了想,摸了摸身上,掏出块早上干活时随手塞进去的肉干:“吃。”
李思淼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娘临盆的时候我还帮了把手,你觉得呢?”谢霖看他不吃,反手把肉干塞进自己嘴里。
忙活一早上还怪饿的。
“那现在为什么告诉我?就因为我不愿意去书院吗!”李思淼大吼,“都瞒了我十年了!”
“你小点声,一会儿街上的人都听见了。”谢霖把肉干咬得“咔咔”作响,“主要原因还是你最近逃避学习——你亲爹亲娘都是修士,但凡你多努力一点,这会儿说不定也学会了。”
李思淼双手捂脸。
谢霖:“有话就说。”
“但我不恨我亲爹啊!”李思淼抬起头,满脸落寞之色,“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想用这事敦促我学习,但是哥,我甚至没见过我亲娘,对她谈不上多少感情,自然也说不上憎恨亲爹了。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大逆不道、违背伦常,但我……”
“但你没办法不这样想?”今天的肉干晒得有点硬,谢霖咬得大力,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看,“那没关系,想归想,老实点去上学就行。报不报仇的事两说,你又不一定追得上你爹的境界。”
李思淼:“……”
他心很累:“讲点人话吧哥,我需要安慰。”
“你都十岁了,是个成熟的小大人了,要学会自己找安慰。”谢霖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换了个语气,“从昨天到今天,除了你多知道一个消息以外,什么都没有变。”
“轰隆隆——!”
“你看,连雷也没停。”
所以别想太多。
有时候困住自己的,只是自己的心罢了。
李思淼:“……”
他再次将脸埋进掌心,深吸一口气。
而后,他抬起头,双眼迎着太阳:“你说得对,我不需要安慰。但我需要支持,哥。”他转头,朝谢霖伸手,“给我块肉干。”
谢霖又从怀里摸出一条肉干,兄弟俩面朝太阳的方向,同时苦大仇深地啃起了肉干。
“既然非去上学不可,我又不想给家里制造负担,不如——”李思淼狠狠咬下一块肉,“我去偷个法器吧。”
谢霖回过头:“……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我知道对修士下手很危险。不过我想过了,从上个月开始,咱们这里的修士客人就变多了,有些法器对凡人来说很神奇,对修士而言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我去偷那些法器,只要不被当场抓住,那些修士应该不会无聊到特地来找我麻烦。”
“我说的危险,是指你要去‘偷’东西。”谢霖难得严肃了语气,“李思淼,不要因为一念之差就去做不好的事。”
“我那不是——”李思淼企图争辩,看见谢霖表情,又讪讪,“我就想给家里省点钱……再说谁会知道?”
“天知道,我知道,你的良心也会知道。李思淼,有时候不作恶不是图什么好处,是为了不让自己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人。你现在可能不懂,但你要记得我的话。”
“……”李思淼抱紧双腿,把下巴搁到膝盖上,嘴慢慢撅了起来。
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儿。
谢霖笑了一下,摸摸他的脑袋:“你可以去讨赏,脸皮厚点,嘴甜点,说不定能讨到,但是不能偷东西。”
“……好吧。”李思淼勉强同意。
事实上,随着主要人流纷纷向着紫霄门所在的方向而去,他们店里的修士客人并不如一开始那么多,谢霖还以为,李思淼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等到机会,足够他消化掉自己说的话,没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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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最忙的时候是饭点,过了午,谢霖将客人们用过餐的桌子都擦干净,洗完碗,一般就能清闲下来。2点前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整个小镇都跟着懒洋洋。
可这天下午,外面传来了骚动。
那响了一晚的雷声不知何时停了,每家每户都涌出来了人,对着天空指指点点,谢霖往外走去,只见蔚蓝天空上,极高之处,有什么东西停在那里。
他仔细看了半天,再结合周围人的讨论,这才勉强看出那是一艘船。
很大很大的船,造型更偏原始而不是前世那种充满工业美的邮轮,最重要的是,它会飞。
那是修仙者的船只,还得是非常强大的修仙者……或者宗门。
木扶镇地处一堆大小仙门的交汇处,乃是个典型的“三不管”地区,平日里修士都少见,哪见过这种级别的法器?一时间,整座镇子都沸腾了,几乎所有人都放下手头在做的事,上街围观这条飞船。
谢霖看了一会儿,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
他至今仍然不能理解世人对修仙的狂热,便独自一人返回了客栈。
吃了四分之一只刀角鹿的散修正搁着条腿坐在客栈大堂里剔牙,他分明没出去,却好似看见了外面的景象,笑道:“谢小哥,不看热闹了?”
谢霖摇摇头,到角落找出水桶和一种本地植物根茎做成的长柄刷子,准备去后院接水:“我想再刷遍地。”
大堂里没别的客人,不是上街看热闹就是在楼上歇息,横竖就两个人,散修说话没了顾忌。他笑眯眯地看着谢霖忙活,半晌来了句:“那是天工阁今年新造的飞船,能运载上百人,飞行半月不歇,这头一条,据说是被紫霄门买了去的。别说凡人,就是修士,也没几个见过这等阵仗的,你真不凑这热闹?”
谢霖终于抬起了头,神色奇异:“天工阁?”
散修当他终于有了兴趣,正要说话,就听谢霖又接了一句:“跟天守阁是亲戚么?”
散修:“……”
他被谢霖噎了一下,好半天才找回声音:“……那倒不是,这俩门派单纯只是名字像。”
“哦。”谢霖又低下头刷地。
他是真不感兴趣,那散修倒是话多,絮絮叨叨地讲了不少。说昨夜那雷是天星仙门方向传来的,紫霄门大会都不开了调这么一条船出来,怕不是要去天星仙门打听情况。
末了神神秘秘念叨了一句:“听说这回紫霄门连请柬都没给天星仙门发,有好戏看咯。”
谢霖不懂其中关节,但他对那个总在找人的天星仙门有点在意。
正要问,门口冲进来一个年轻男人,正是昨日买《天守月报》时差点跟孙二姑娘打起来的“基友”。
“霖哥儿!有好事!”他在门口就看见谢霖弯着腰在刷地,边嚷嚷着进了门,“那船上飞下来一堆卷轴,说是要征集美酒佳肴,看样子给附近的城镇都发了,现在还悬在外面呢!我寻思,咱们这条街上手艺最好的不就是你吗?若是能被哪位仙长看中——”
他猛地止住步子,看向那散修,连声音都颤抖了:“不知仙长在此,贱民失、失礼了……”
散修摆摆手,对着陌生人,他脸上没什么笑意,但态度仍是和善的:“用不着这么拘谨。”
“多谢仙长体恤。”年轻男人鞠了个躬,又给谢霖使眼色,“霖哥儿,我话带到了,你、你多费点心啊!”
“知道了,谢谢。”谢霖冲他笑笑。
其实他都不用过来带话,若是上面那艘船真向附近城镇征吃食的话,过会儿就会有人来的。
不过提前得到消息也好,他得准备起来了。
那散修诧异地看着他放下手头工具:“你不是不感兴趣吗?”
“我倒是不想献菜,可有我选择的余地吗?”谢霖有点无奈。
那散修听完,若有所思:“也是。”
这会儿火都熄了,短时间内要准备出足够分量和品质的饭菜,谢霖一个人忙不过来,只好上楼去叫人。李思淼本在午睡,听说有这种事瞌睡都跑了,被谢霖捶了下脑壳:“不许想有的没的。”
李思淼讨好地笑:“我肯定不偷……就想办法讨个赏。”
李老板:“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啥!”李思淼说,“就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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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刚把灶热上,外头就来了人,是两个穿制式锦衣的弟子,打听到此处是镇上唯一的客栈,便直奔此处而来。
进门时,神色难掩矜贵:“酒菜都备好了么?”
李老板忙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
谢霖在后厨跟李思淼一起准备菜品。那艘船上想来人数不少,也不知道其中需要吃饭的低阶弟子有几人,但他想,既然朝周边城镇都征集了饭食,那他们店里交出去的品类数就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味道和分量。
所以他还是开了那锅卤汤,今天的营业未结束,本就有炖得酥烂的卤肉在锅里,这时候热一热,捞出来切开便好。切肉这项工作他交给了李思淼,自己则去灶上做一道名叫“白灼兰奇叶”的素菜。
兰奇叶是木扶镇附近的一种野生植物,自带清香,白灼的做法简单,又能突出植物本身的香味,吃的时候蘸一点提前酿好的酱油便可。
都是做起来很快的菜,事实证明谢霖的确很有前瞻性,因为李老板出去迎人没多久就回来了,神色复杂:“那两个人说,让咱们跟着,把菜送到船上去。动作要块。”
“那我跟思淼去。”谢霖知道李思淼想讨赏,不打算拦他,甚至帮忙创造机会。
“那你俩小心些,”李老板顿了顿,语气更复杂,“我看这些仙长……脾气不太好。”
他说得挺委婉,但谢霖猜,他大概是在人家身上受了气。
谢霖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
这世道,仙人普遍看不起凡人,凡人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舔狗,谢霖真想请双方都坐下来,然后他来讲讲马克思主义。
但形势比人强,谢霖装好菜,自己也得跟在那两个人身后装孙子。
装的菜多,他们推了辆车,一路步行出城。走到镇外,那两人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抖开,默念一句诀,那符纸便飞快放大,成了条“飞毯”。两名弟子率先走上去,示意谢霖二人把装了菜的小车推上来。
李思淼年纪小,憋不住话,忍不住问:“二位仙长,为何要步行出城?”
其中一名弟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另一人倒是脾气好些,等了约莫半分钟才开口:“自古传下来的规矩,凡人地界,若非救命,不得使用法术。”
“……这样啊,谢谢仙长解惑。”李思淼恭恭敬敬地答谢完,躲到了谢霖身后。
谢霖看了他一眼。
这小屁孩怕是被冷落,不高兴了。
符纸一路高升,越往高处,风就变得越大。
往日里具体而生机勃勃的木扶镇在他们眼里已经变成了小小的方块,坐落在野地中,被树林和草原包围着;而那艘悬浮在空中的船则越变越大。
谢霖看见木扶镇周遭的镇落,大大小小,如繁星散落,其中一些他去过,而另一些没有。
也许这就是“仙人”们日日看到的视角。
凡人具体的生活,在他们眼中不如一个黑点更大,也难怪事事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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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人上船的不止这两个弟子,符纸飞到船前时,谢霖看见不少排着队等候上船的“送菜人”。
因为其中有不少临近城镇的“同行”,个别谢霖在跟着李老板东奔西跑进货的时候见过,照面便相互递了个友好的眼神,算是打招呼。
没有凡人敢在此时出声。
李思淼被风吹得冷,一直往谢霖身边缩。谢霖其实不太擅长跟人肢体接触,但此时也只好无奈地半抱着他,尽量帮忙挡风。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俩才被允许上船。
那一车菜上船就被接手的人推走了,小车上贴了保温用的符纸,倒是不怕菜凉。但人已经冻坏了,谢霖还好,李思淼上船就打了一串喷嚏,眼泪鼻涕一起流。
“平时喊你锻炼,你非不听。”谢霖掏出块手帕给他擦鼻涕,擦完也没拿回来,塞进李思淼手里,“现在知道了吧?”
李思淼满脸委屈:“……我们还不能走么?”
“不是你要讨赏的时候了?”谢霖道,“走不了,等着吧。”
所有送菜人都被留在一个房间里,也许要等那些食物被吃完才会放他们下去。
“……我不想要赏了。”小孩子不懂什么叫“阶级”,但空气中的压抑已经足以让他窒息。
谢霖笑笑没说话,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谢霖身上常有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定,或许他自己没发现,但对旁人而言的确是很有吸引力的。
李思淼看了他一会儿,渐渐安定下来,终于有心情观察起了周遭。
这帮凡人凑在一块儿无聊,总有相熟的能唠起来,只要不大声喧哗,门口守着的弟子倒也没兴趣管他们。
谢霖二人坐在靠门边的位置,既能听清屋里的人聊了什么,也能听到走廊上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李思淼心神松懈,便被那群大叔满嘴跑的火车说困了,眼皮耷拉下来,头一点一点的,冷不丁耳朵里飘进门口的声音。
“原来是风雨门的严修士,来这里是为了……?”
“吃了道好菜,想找人问问做法,不知道友可否通融。”
那人声线温润清朗,端的是玉树临风。
李思淼一下子清醒过来,扯了扯谢霖的袖子。
风雨门的人,又姓严,莫非是……
他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