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瞳》云端光辉

5、第五章 夜凉如水

　　燕欣竹正在宫门口等着，见寒静归来，欢喜地迎了过来。寒静看着她迎面而来，只说了两个字：“回府。”

　　一进门，燕欣竹说道，“殿下稍等，欣儿立刻给您斟茶。”然后小跑着向厨房而去。待寒静坐下，燕欣竹端上了一杯香气扑鼻的热茶，“您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寒静端起茶杯泯了几口，就放下茶杯，走进了内室。燕欣竹紧跟其后，看着她到书案前，提笔飞快地写了些东西。稍等片刻待墨迹干透，寒静将信装进了信封并用漆封好，直接背着身对燕欣竹说：“欣儿，你去一趟锦衣卫府衙，把这个交给裴迹，让他尽快办好此事。还有告诉他，给我把云川剩余十个州的探子全数都调动起来，每两日一报。泗州附近的情况要特意留心，每日一报。”
　　燕欣竹在她身边多年，马上反应过来，“您这是，要到泗州领兵？”
　　“对，明日出发，你也准备一下。”
　　“欣儿知道了，这就去。”

　　寒静见燕欣竹领命而去，深深呼吸，一直神情淡漠的脸上有了倦意，她脱下外套，解开束发，任一头青丝自然垂落，女子之态慢慢显露出来。她走到书案之后那张舒适的靠椅上坐下。
　　诺大的郡王府里仆人非常少，不过区区数人，入夜之后更加不允许走动。这也是为了防止她的身份泄露，对外自然宣称是因为身体孱弱，需要静养。故到目前为止，除了容雅太后、宫女芝琦，就只有寒静的贴身侍女燕欣竹知道她其实是女子。
　　夕阳西下，屋子里渐渐地暗了下来，寒静没有点灯，只是靠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黑夜一步步地降临。许久之后，有一道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透了进来，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明亮的月光顿时无声地倾洒在地上。满地的光华，轻柔、却冰冷。她将头颓然地靠着窗框，倚窗而立。木然垂首，看到了自己腰间系着的玉佩。片刻地失神，她把玩起这块她看了无数次的玉佩，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东西，据说是父亲赠予母亲的定情之物，从她出生开始就一直带着。如今，这块玉佩，成了与过去唯一的联系，联系着漫长时光的另一头，曾经小小渔村中竹林深处的，那个平凡的孩童。
　　已经不再是白汀、白羽冰了。
　　我，是郡王寒静。
　　寒静这些年来一直都这样对自己说着，只是偶尔午夜梦回，还是会梦到宁汐村，无边无际的蔚蓝海洋和细腻美丽的白沙。然而苍翠的竹林深处，那个秀美女子的音容已经模糊，不管怎样回忆，都无法清楚地记起了。

　　夜凉如水，寒气渐重，她感到自己的体温仿佛正在一分分地流失。所有的知觉都在一点点的消失。冷，好冷。冷得快要窒息了。
　　她回身，看到房间的角落里，一如往常地放着些较小的酒坛，她疾步而去，弯腰提起一坛酒，竟是一饮而尽，酒一入口，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口一路滑到了胃中。一坛又一坛。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随手扔掉了最后的空酒坛，眼中有了几分醉意，痴痴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今天，又杀了一个人。
　　似是酒劲发作，她依靠着墙壁，慢慢地坐下。她仰首望天，天空已经漆黑一片，今夜没有一颗星星，唯有一轮明月突兀地镶嵌在这一片漆黑之中。
　　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比这黑夜更加黑暗的啊……寒静伸出右手，月光落在了她的掌心，接着又慢慢地握紧拳头，握住手心里的黑暗。
　　宫廷之中，势力之间的倾轧无处不在，权力争斗更是残酷，成王败寇，你死我活。权力、名誉、财富、美人、还有性命，以此为筹码的游戏四处上演。有人上位，就有人下位。而她最是擅长此道，她将权力与政治的游戏玩的得心应手，如呼吸一样自然。
　　她知道许多人暗地里称她为冷血魔鬼，想要她性命的人遍布朝野，甚至包括了那位少年皇帝。
　　想到这里，寒静心生不屑。谁有那个本事？谁又有那个资格？！那些称她作魔鬼的人，自己又有多干净？心狠手辣，根本不逊于自己。明明是乌鸦，却虚伪地想要披上白色的外衣强装成鸽子，可笑至极！
　　目光又落至右手，看着自己的右手，一阵惘然袭上心头。至今为止，这只手上已经有了多少人命呢？
　　她闭上眼睛，无力再想。只感到无尽的黑暗，向她袭来，将她包围。寒静觉得，自己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毓族，本来是西域群山之中的五大部族之一。五十年前，毓族出了一个雄才伟略的人物，带领众人南征北战，收复周围的小部落，并吞其余四族，在西方建立了毓国，都城名为毓都，那人就是毓国的立国君主夜澜海。经两代君主不断扩展领地，毓国版图竟很快就可以与位处东方、有两百年历史的越国相媲美。越国毕竟有着两百年的历史，根基稳固，实力强大，不可动摇，新兴的毓国仍是不可与之抗衡。
　　二十二年前，越国老君主突发疾病逝世，膝下四位皇子争夺皇位，国内大乱。趁此机会，毓国的第二任君主看准时机出兵攻打越国，迅速占领了越国物产丰富的云川十六州，那几乎是五分之一的越国土地。正待继续东进，没想到混乱中的越国，竟出了一个能征善战的骁将，迅速地阻挡住了毓国军队之后，又在越国内乱中指挥军力，助二皇子登上帝位。二皇子等位后即封此人为越国第一武将。
　　夺取云川之后，毓国君主身染重病，一病不起，再无力主持日常事务。这容雅太后正是毓国第二任君主的正宫皇后，多年来辅佐皇帝征战治国，是公认的女中豪杰。单是看她在越国内乱刚刚结束，就敢亲自微服赴越探查，其胆色和魄力就非同寻常。
　　然毓国的崛起过快，许多不安定的因素在朝中潜伏，尤其是夫君死后，容雅太后凭一人之力实在难撑大局，于是，她慢慢提拔了一些自己娘家——荆氏一族之中的干练之人，将其势力渗入朝廷各个环节，并且在此基础上，拉拢了一批文臣武将，遂成为所谓的后党。其中，郡王寒静自然就是后党的第一员大将。
　　在另一方面，随着毓国的第三任君主，即是容雅太后的儿子，慢慢地长大，一些毓国的官员眼见外戚势力日益坐大，外姓人把持朝政，已经几乎到了威胁到小皇帝的掌权，深感忧虑。以丞相沈翼为首的一批老臣，与夜氏皇族诸人联手，以自己多年的威信和资历，门下也聚集了一批官员，又成帝党。
　　帝后两党多年以来冲突不断，后党一派势力始终较胜一筹。太后的权力和郡王的手段，两者合并，成为无上的利器，无人可出其右。
　　时日一久，小皇帝越发着急，今年他已经十六，已经按照惯例在年初开春祭祖的时候就诏告天下，由他亲政。虽然母后最近两年的身体有恙，可是后党的权势依旧如日中天，从没有真正将自己放在眼里过；锦衣卫的爪牙无处不在；郡王一身白衣在朝中活跃，如不散的阴魂。长此以往，自己要想真正地掌握朝政大权，乃绝无可能。
　　母后身坐深宫，还能对天下事了如指掌，锦衣卫的情报实是功不可没的。自己要想与之较量，就必须要有自己的耳目和探子，掌握第一手最快最精准的情报。想要培植这样的一批力量需要一大笔钱，还必须秘密地进行方可。
　　身边的一个夜氏旁系的皇室成员向他建议，不如从东征军的军需粮饷中抽调一点出来。东征军通指驻扎在从东越国夺来的云川诸州的军队。要动用军队的军需，那怎么行？如战事一起，战力定要受损的。那人又说，这次的这批军需实际上是按惯例留作库存，这一类的东西往往在库中放到烂掉也不见得会使用，在这些东西上面做些动作于大局没有什么影响的。与其浪费，不如……小皇帝心下仍然觉得不妥，再三犹豫，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只此一次。
　　太常寺在九寺中掌钱谷金帛诸货币，专司朝廷的银钱流动往来，要在银钱上做动作必须要有太常寺的配合。自己好不容易半利诱半逼迫地让负责此事的太常寺少卿莫迄答应，还暗示太常寺卿李延保持沉默。
　　可是没有想到莫迄刚刚调出了三成的银两，还没来得及回报，就被寒静抓了个正着，杀鸡儆猴，李延被寒静这么一吓，两天内就帮着把银两找了回来，同时当初那个向自己提议的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寻不到踪影了。
　　小皇帝一想起那青灰色的冰冷眼眸，登时浑身的血都寒了下来，不行。决不能这样任人宰割。
　　寒静的盛名起始于七年前的蒲州之战，所以要击破他不败的强悍，动摇他的威慑力，都必须从军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