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生兽》魏朝瑾

6、回家

　　傅观没有入住这座别院前，我在这里呆了三年。

　　三年的时间，足够我摸清别院每一个角落———除了屋子里。

　　我知道别院向阳的正屋脊上，东南角有一棵梨树枝繁叶茂，阳光从枝叶间穿过，能在屋檐上形成斑驳的光点，躺在这里打盹儿的时候，风能送来淡淡的花香。

　　我很喜欢这个角落。

　　风生兽是青色的，原型似豹，我窝在这里，远远看去与梨树的枝叶融为一体，再加上房屋翘起的檐角能挡住我的身形，人很难发现我，所以我有时候也会用本体的形态晒晒太阳。

　　我晒太阳的时候，风里送来的不是花香，而是血腥味。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血腥味是从傅观住的那个地方传来的！

　　我从屋脊上一跃而下，转瞬便冲到了院里，院子里的情景异常惨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源源不绝的人，疯了一样的去刺杀他。

　　护着傅观的护卫节节败退，露出了他清瘦的身形。

　　我冲到了他的身边。

　　“你来干什么！”他把我扯到身后，低声说，“我知道你轻功一向好，我给你打掩护，你快走！”

　　护卫已经快要敌不过想杀他的人了。

　　理智告诉我，我现在应该离开，因为再留着，我也很难保证在这样的攻击下我不会露出异于常人的地方，我可以人的形态逃走，但我没法带走傅观。

　　人形的风生兽，力量是打了折扣的。

　　世人皆对异兽充满好奇，偶遇却以妖邪视之，愚昧异常，我讨厌那些恐惧的眼光。

　　我用轻功跑出了院子，转瞬便换了原形回来。

　　这时傅观的身边已是险象环生，有一柄长剑逼近了他的心口，我再顾不得其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上前拍掉了那柄索命的长剑，只是轻轻一划，那杀手便登时毙命。

　　有一股温热的血喷溅在我脸上。

　　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却是我第一次为了一个人去杀与我未有恩怨的人，也许他们恶贯满盈，手上沾满无辜者的鲜血，但这都不是理由。

　　一盏茶的时间，这些人便已成了地上的尸体。在最后一个人失去呼吸的那一刻，我看见他溃散的瞳孔里是一种异样的恐惧，源于人对于妖物的害怕。

　　往常落满花瓣的院子，此刻一片血腥。

　　我听到傅观走过来的声音，他的靴子踩过柔软的花瓣。

　　在他漆黑干净的瞳仁里，我看到我小小的、污脏狼狈的身形。

　　他认出我了，我无比地确信。

　　我突然意识到话本上所谓的人妖殊途，并不只是为了博取观者的眼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也不是什么玩笑话。

　　我突然很害怕看到他厌恶的神情。

　　人和妖是不可能共存的，即使话本里写得再美好，都是假的。

　　我轻巧的跃上梨树枝，心里冷静得可怕，这个时候我居然还有闲心想着，以后没人再管我吃多少糖葫芦，会不会坏牙了。

　　“风月！”

　　我听到他的声音。

　　“风月！你回来！”

　　我从未听过他如此焦灼的语气。

　　可我不想回去，我跑出了这座别院，在外面晃荡了很久，最后又不知不觉地晃了回来。

　　我再一次回到了东南屋檐的角落，静静地蜷缩起来，有梨花花瓣随风悠悠的落在我身上，我心里忽然就生出一种果真如此的悲凉。

　　梨者，离也。

　　从一开始就冥冥注定了。

　　身上的疼痛如丝缕般不绝，风生兽刀枪不入，不畏火烧，却也会疼。但有一种更隐秘的疼痛从心间泛上来，像是又细又锋利的丝线慢慢地划开心脏，难受至极。

　　“你果然在这里。”

　　耳畔有一声叹息，是傅观的声音。

　　不知道他在那棵树上坐了多久，脸色白得像张纸，他眼里没有害怕，也没有犹疑和厌恶，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笑容也一如既往的好看：

　　他看着我的原型，伸出手说：

　　“风月，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