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外枝》小粥皮蛋

21、第20章

　　那一夜从傅白景那回去后已经是凌晨了。白小理顶着宿管阿姨锐利的目光悄悄回到宿舍，其他三人早已睡熟，安静的室内是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傅白景与她告别的时候与往常无异，乖巧又温顺。白小理躺下后却又不禁想起镜子里的场景，她跪在他腿间拥抱他，两人的姿势如昏晦的灯光一样染着暧昧，却又那么亲昵，仿佛天生就该是一体。

　　她心乱如麻，却又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回想那些场景的细节。他炽热的皮肤，环在腰间有力的臂膀，以及看着她那富有进攻意味的眼神，俨然一只发怒的小兽。这些细节渐渐蒙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落入她荒诞的梦境深处。她在梦里依然被他紧紧拥抱，他试探又迫切地要亲吻她，她心悸不已，哑了声一样无法拒绝。梦里一派旖旎，如一潭温热而危险的沼泽，让人慢慢身陷其中不可自拔。白小理堕入梦魇迟迟无法转醒，最终被谁猛地一推，浑身激凉。

　　“白理，白理，你手机响了好几遍了，要不要看一下啊？”

　　是室友。白小理恍惚着表情望她，再一转头，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她摸索着枕头下面的手机，结果是傅白景一口气打了七八个电话。她这才想起来昨晚说好今天再去一次游乐场，然而她却睡过了头。

　　此时手机又响了起来。

　　白小理马上接起，电话那面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说你怎么不接电话，让他以为出了什么事。白小理含混地说自己睡着了没听见，他说没事就好，他已经在宿舍楼下了。

　　白小理吓了一跳，连忙去趴窗户。窗户一开马上溜进瘆人的冷空气，她打了个哆嗦，看见他正好也抬头朝她望去。

　　“你稍等一下，我还没洗漱。”

　　“好。不急。”

　　白小理关好窗户，整个人终于彻底清醒。她连忙换衣洗漱，动作飞快，还保持着高中时期利索的作风。出门前又看一眼镜子，发现自己双眼微微有些浮肿，脸上也没多少血色。她倏而又想起昨晚那个诡异的梦境，不由心跳一空，耳朵又开始烧了起来。

　　真是疯了。她想。那是小白，是弟弟。那个梦是不是在提醒她该好好谈个恋爱了？

　　白小理甩甩头马上出门，他在下面等太久了，她怕他感冒。

　　傅白景在她宿舍下面站了将近半小时。他不惯穿厚重的冬衣，因此当白小理看到他通红的鼻尖时二话不说解下了围巾绕在他脖子上。他笑眯眯地呵着气，没有拒绝，白色的雾气后面是他溢满笑意的眼睛。白小理板着脸，说你是不是没钱买羽绒服，北城可不比南方的和城，冬天可是能冻坏人的。傅白景说他没觉得冷，早就已经习惯了。

　　白小理不管，马上拉起他要带他去商场买冬衣。还不到中午，学校附近的商场摸准了学生的作息规律，多半还未开始营业。于是两人又搭了地铁去更繁华的商业中心，那里早已人来人往一副热闹景象。白小理把他拽进一家又一家的专卖店，但奈何冬季的羽绒服多半是笨重的款式，转了又转没一件能入得了傅白景的眼。白小理差不多都想放弃了，没想到他现在这么挑剔。傅白景说练习生多少也得注意一下形象，不然以后出道被人挖出旧照岂不是太尴尬。

　　白小理一听似乎很有道理，于是两人各退一步，选了一件黑色的半长风衣做了结。

　　傅白景这几年长得很快，个子拔了不少，不到十六岁就已经接近一米八。他身板消瘦却不干瘪，宽肩瘦腰，平日里不间断练习舞蹈使得身体更加柔韧挺拔。那件风衣已经不算是应季的新款，然而穿在他身上显得他更加高挑俊朗，整个人带着利落的线条，与周围平庸的世界那么格格不入。导购小姐自他换上衣服后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一会扒一扒领子，一会拽一拽衣角，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傅白景被折腾得有些不耐烦，眼睛越过她径直去寻白小理的脸。他拿眼神问她怎么样，白小理还有些发愣，连忙点头评价好看。

　　傅白景低下头抿嘴笑，对导购说，“那就这件吧。”

　　傅白景接过单子就去付款了，留下白小理在原地等他。导购仔仔细细抚摸着大衣的纹路，见白小理一个人坐着无聊，便好奇地凑过去跟她聊天。

　　“小美女，那位是你的什么人呀？”

　　白小理淡淡道，“是我弟弟。”

　　导购马上笑起来：“原来是弟弟啊。你弟弟真是太帅了。我见过那么多人，就没见过几个比他好看的男生。”

　　“谢谢。”

　　“不过看起来还是学生。”她意味深长道，“长这么帅，身边应该会有很多女生围着转吧。看他对你这么好，想来照顾女生也很有一套哦。”

　　白小理蓦然望向她，导购立马僵住笑，意识到刚才的话有些越界了。白小理冷淡了眼神，导购悻悻转过身做别的事情，心里纳闷不知道刚才到底触到了她的哪根神经。

　　傅白景回来后白小理让他把新衣服换上，穿了大衣的他便把围巾还给了白小理。他仔细将围巾替她围好，白小理垂眼看着他灵巧翻覆的手，脑子里却又想起刚才导购无心的八卦，心想难不成他真的对别的女生也是这样细心温柔。

　　“接下来要去哪？还去坐过山车么？”傅白景问她。白小理觉得自己忽然提不起那种疯玩的兴致了，摇摇头道：“大白天去没意思。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处圣诞集市，我们先去看看那个吧？”

　　傅白景觉得这个计划也不错，于是便答应了。

　　圣诞集市是德国人过圣诞的民族传统，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小摊位售卖不同的东西。白小理进去后发现集市并不如自己想象那么大，摊位很挤，摆摊的全是洋人。他们在人群中走马观花了一阵买了一盘香肠，她拿竹签戳了一块喂进他嘴里，他马上皱起鼻子露出小孩子般嫌弃的表情。

　　“好难吃……”

　　白小理自己尝了尝，“还不错啊。”

　　傅白景不认同地摇摇头，拉着她走向里面的摊位。

　　两人又去别处尝试了小蛋糕和华夫饼，这个味道不错，不远处还有现场烤猪肘的，皮脆肉嫩非常可口。路过一个卖糖果的摊位傅白景一下子就走不动了，小小的摊位堆满了比利时的巧克力和德国的橡皮糖，五颜六色非常诱人。白小理挑了两块巧克力和一包小熊糖，拆开往他嘴里放了一小块，傅白景先是一愣，转而又幸福得眯住了眼，如一只正晒着太阳的懒猫。

　　“这个好吃。”

　　白小理笑他，“你怎么这么爱吃甜的，跟个小孩子一样。”

　　傅白景也不反驳，舌尖细细品味着醇厚的巧克力，遥远的记忆蓦地充盈心口，满满都是温暖的情绪。此时少年白皙的脸庞迎着冬季明亮的日光，整个人如一片透着光的树叶，蓬勃又有些透明，散发着心满意足的气息。白小理看着这样的他便有些愣神。印象里他总是一片灰色的影子，沉郁寡言，不知道是被世界孤立还是他遗弃了整个世界。像此刻这样明媚的样子是极少见的，让她目光一直流连在他身上，有些舍不得移开。

　　两人把集市几乎转到头，发现其实并没有太多有意思的东西。快到出口他们买了两杯热红酒一口一口抿着，热红酒没有酒精那种苦涩呛人的味道，反而口感醇香，还有一股香橙的甜味。白小理三两口就喝完了自己的饮料马上又去抢傅白景的，美其名曰是未成年人就该滴酒不沾。傅白景抢不过她委屈地撇嘴，说这点酒算什么。白小理一听话头不对，马上皱起眉。

　　“你平时该不是背着我偷偷喝酒吧？”

　　傅白景抿住嘴不说话了，神态颇为可疑。白小理难以置信地去拧他耳朵，结果手被轻巧地握住，动弹不得。

　　“没有经常……宿舍里怀冕哥和陈璨哥偶尔会买点酒，有时他们也叫我一起……”

　　白小理摇摇头，扔下他不想跟他说话，也不再追着他抢他的红酒。傅白景见状连忙跟上去发誓自己真的只是偶尔喝两口，如果她不喜欢他以后再也不碰就是了。

　　白小理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看不出到底什么态度。她往前逛了逛，只是走着走着头越来越晕，以至于最终到了地面乱晃的地步。这才知道虽然热红酒喝着没有酒精味但实际上后劲非常足，她晕得有些走不动，扯了扯他的袖子，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怎么办，我晕了。”

　　她对他说话的时候满眼真挚，眼神飘忽，但又似乎在努力看清他的脸。傅白景感到有些好笑，伸手握紧她的手免得她被人冲撞，将步子放缓，带着她从熙熙攘攘的集市走出去，坐在了一棵枯树下的长椅上。

　　“还好吧？”

　　他还是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脸颊上的红晕，与温暖的色泽不同，触感冰冰凉凉。白小理还在头晕目眩，然而这种眩晕的感觉并不讨厌。她仰起头，湛蓝而清透的蓝天浮着缕缕白云，要不是干枯的枝丫上蹲了几只麻雀，她一定会觉得自己现在是漂在海面上。

　　“所谓的天晕地眩指的就是现在的感觉吧。”

　　她有些傻气地感慨着，嘴角微微上扬。傅白景的目光一直粘在她身上，没有说话，却觉得这样的她非常可爱。

　　白小理从小在他心里就是一种特别的存在，如尘世沸腾下一缕沉寂的月光。与他不同，白小理总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的打量，然而却总是不够勇敢，畏缩在原地频频向过去回头。傅白景曾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他到底喜欢她什么，以至于喜欢到愿意背弃人伦。可他不知道，最终也渐渐放弃了寻找答案。这个世上本身就有许多毫无道理的事情。比如无缘无故的爱与恨，比如缘由莫名的背弃与别离。

　　“说起来，你不头晕吗？明明跟我喝同样的东西。”

　　白小理神色迷茫地问他，傅白景笑眯眯地摇了摇头，换来她怀疑的眼神。

　　“你肯定在骗人吧。”

　　白小理对自己这么差劲的酒量感到不甘心，然而眩晕还是迟迟散不去，她觉得自己的脖子快要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于是索性不撑了，她身子一歪，头砸到他肩上。傅白景伸手将她揽过来一点，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虽然隔着厚厚的冬衣，白小理还是感到腰上缠着他有力的胳膊，如某种禁锢的锁链。她眼皮止不住跳了跳，借着酒劲含糊不清地道。

　　“小白啊。”

　　“嗯？”

　　“来北城之后有谈恋爱么？”

　　傅白景吃惊地望她，结果只看到她帽子顶上的小毛球。

　　“哪有时间……”

　　＂可是总感觉……你真的很擅长照顾女生。＂

　　傅白景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对待喜欢的人，自然有无限的耐心去讨他欢心。这简直是不言而喻的道理，可是他却无法就这样解释给她听。

　　＂你是姐姐啊。＂他盯着地面笑意涩然，故作轻松道：＂弟弟对姐姐不都是这样的么？＂

　　白小理无端生出一丝失落来。这种失落来得莫名其妙，让她烦躁不安。她想举她同学弟弟的例子来反驳他，想告诉他才不是所有的弟弟都对姐姐这么好。可是这个例子又能说明什么呢？白小理仔细想了想，这个例子只能说明傅白景是个好弟弟，再无其他。

　　“那你来北城这么久也没有喜欢的女生？”

　　“没有。”

　　“为什么啊？”白小理直起身子打量他，由衷感到困惑，“Stern也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吧，毕竟以后都要做大明星的。”

　　“是挺多的，但都不是我喜欢的。”

　　白小理忽然笑了，拿身子撞了撞他打趣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傅白景闻言沉默，缓缓侧头对上她的眼睛，神色平淡，没有躲闪也没有敷衍。他清澈的眼睛让白小理一时有些恍惚，明明方才酒劲已经过去了不少，此时却又开始眩晕。他认真地看着她，如惊雷般的千言万语从嘴边惊险地溜走，最终还了他一副平静的心跳。

　　见他不答，白小理突然就想起高中她也逼问过他同样的事情。那不是什么太愉快的记忆，可能他比较反感回答这类问题。于是白小理还是决定打个哈哈一带而过，正想说自己在开玩笑，却听到他低低回道：

　　“你这样的就很好。”

　　枝头的麻雀忽如受惊一般，扑棱着翅膀齐齐飞走。白小理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踏乱了节奏，眼前日光热烈，白云悠闲，一切都泛着曝光过度的白，唯有眼前认真的少年，色彩饱满轮廓清晰，如画家笔下深情的肖像。她闭起眼，心想这会不会是她另一个梦境？她偷偷拿指甲抠住手心，尖锐的疼痛霎时从神经末梢细细传递，而她却不可抑止地绽开惬意的笑容。

　　“你真的是……”她拼命压制住浮在唇边的笑意，调侃道：“太没有追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