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囚徒》北知了

27、你的囚徒

　　chapter 27

　　丛菱是个很矛盾的人，阴晴不定，对所有事情都有不同的两种看法。就像她的生日。
　　她一方面骄傲地认为，自己的出生日是非常值得纪念的，但另方一面，她从不和别人提起过，她在隆重地庆祝生日后的几天会陷入一种自责。

　　丛菱母亲的祭日就在她生日后半个月。所有事情历历在目，过完每一个生日，她就会陷入煎熬，一直到祭日那天好好发泄，允许自己流泪。

　　可眼前。
　　和她母亲患有同样症状的男生，固执地站在毛绒毯子上，俯身盯着她要一些甜头。
　　眼睛湿漉漉。

　　丛菱抬起手，忽然顺着他黑色碎发，使劲揉了揉，像对宠物一般。“蔺竹则，你可要好好吃药。”

　　“嗯？”他眉心一蹙，孩子气地以为她不愿意亲亲他，伸出舌头，证明两颗药丸还在。
　　丛菱笑了下，“等你病好了再说吧。”

　　蔺竹则垂下眼睫，音色又恢复冷漠，“你不问问，为什么我会生病吗。”

　　丛菱也好奇，“说实话，我想不通。难道家里生意失败，就让你蔺竹则那么受打击吗。”她说。

　　蔺竹则摇头，似有破釜沉舟的一股劲，笑着直起身，“叔叔是不是没和你说啊。”

　　丛菱疑惑。
　　蔺竹则睨她，薄唇微张，语气平静，“我妈改嫁过一次。因为走投无路。她说她自己可以死掉，但是我不能。一个女人家，自小就被我爷爷奶奶收养，长大后被我爸宠着。什么都不会，过于柔顺，最后为了养活我，只能继续投奔别人。”

　　丛菱蹙眉，她没想到云淞居然是被蔺家收养的，怪不得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可转念一想：“那你其他家人呢，姑姑？伯伯？”

　　蔺竹则自嘲一笑，“我就一个姑姑，早就远走高飞了，和家里联系断的一干二净。”想到什么，他觉得嘲讽，“据说还为了一个男人，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结果还不是被骗。”

　　丛菱又问：“那叔叔其他朋友呢。”

　　“朋友？”蔺竹则扭头看窗户外，烟花还在绚烂燃放，笑着放空了一会儿。“我们这样家庭，不都是利益至上吗。”

　　丛菱默了会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过了会儿，她平静开口，“那又怎么样，别人不让你活下去，你就不活了吗。这不是你蔺竹则，他们想要你死，你就更得活，好好的活。”
　　“总有一天，给他们看看。”

　　男生迎风而立，晌久，他喃喃说道，“我有时觉得你和我一样，像是冷血动物。有时候，又觉得，你怎么这么矛盾，无法割舍那点莫名其妙的善良。”

　　他顿了下，这个角度，丛菱看见他格外清晰的下颌线条。
　　男生的眼里映出斑斓的颜色，他侧着身，很平静地说：“不过，这可能就是我着迷你的原因。”

　　话音刚落，他抬手，顺着他的动作望过去，丛菱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张开，遮挡住突然爆开的最烂漫的那朵，啪啦声渐渐蔓延开。
　　倏然，他一笑，用力握拳，青色血管突起。

　　不过一秒钟，他转过身把拳头伸到丛菱眼前，她抬眼看这个人。
　　蔺竹则笑的格外灿烂，楼下有人喊丛菱下去玩，她没这个心思，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的手里。

　　他故作玄虚。
　　“你这是干什么。”丛菱掀起眼皮，装作无所谓。

　　蔺竹则认真听着耳畔烟花燃放的规律。
　　两秒，三秒。
　　五秒。

　　又是一朵烂漫粉色烟花即将绽放。
　　他猛然凑近，翻过手臂，内侧向她。

　　几乎和炸开的烟花声同一时间——
　　“嘭！”男生磁性低沉的声音在她右耳畔响起。男生手朝上，五指突然张开露出掌心。

　　丛菱一顿，愣愣看他的手掌浅浅的爱情线。
　　随之而来的是，他磁性低沉的闷笑声，在她目光里，蔺竹则笑着说：“生日快乐。”
　　“我的菱菱。”

　　此刻，他不知道丛菱在想什么，她额前的发丝扬起。
　　蔺竹则在心里加了句——
　　生日快乐，我永远难以割舍的心。

　　年少相识，牙牙学语时就深深记得这个漂亮的妹妹，觉得她戳心窝的可爱。
　　长大后，有时碰见，发觉她长成个高傲自私的小公主，但蔺竹则一点也不失望，在他心里，她就该是这样的。

　　可偏偏，她嘴上狠话最多，实际行动起来，自己却不忍心。
　　在最初被她欺负的那些小手段，对在肮脏筒子楼生活三年多的蔺竹则来说，不过雕虫小技。
　　她的主动靠近，只是给他一个沉沦的借口。

　　这一夜，注定难以入眠。
　　两间房间不过隔着同一面白墙，两边的人都辗转难眠，蔺竹则吃了药，肉.体很困倦，精神很清醒。
　　丛菱侧卧，手臂枕在后脑勺下，盯着窗帘出神。

　　郊区太安静，没有车流喇叭声，没有人类交流声，鸟雀似乎都入眠。
　　两个十几岁的思绪乱乱的孩子，他们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

　　这阵子，丛茂彦的公司接触一个大项目，商业板块拓展新渠道。他想好忙完这一段时间就搬家，去年被砸玻璃之后，他总是不心安。
　　虽然没有再出现这种情况，但是他还是害怕。
　　失去妻子，丛菱几乎是支撑他的唯一理由。

　　好在，他发现丛菱最近不和他频繁闹脾气了，偶尔还会和他开开玩笑。

　　饭桌上，看着两孩子友好地说话，他欣慰地笑了，觉得接蔺竹则回家住是个正确的决定。
　　还是得有同龄人的陪伴。

　　他自己时间太少，有竹则在，在某种程度上，能弥补。
　　丛茂彦这么想着，他再一次开口。“竹则，要不然，你和菱菱关系这么好，真的不考虑，和她上一个大学吗。”

　　两个当事人还没有表态，云淞先开口，“竹则还是想上平川大学的。”
　　“他早就和我说过了。”
　　云淞抿直唇线，“等他毕业，我和他就去他上大学的城市。”

　　丛菱疑惑看她，蔺竹则动作仅仅是停止一瞬间又继续给丛菱夹菜。
　　丛茂彦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一顿饭，每个人心思都难猜。

　　丛茂彦想到四月那个特殊的日子，想了会儿措辞，“菱菱，下周五，我给你请假。外公外婆他们还是住在舅舅家里，你要是想他们了，可以先去舅舅那儿。”
　　多残忍呢，过完外孙女的生日，就要盼女儿的祭日，这两种感情几乎是杂糅在一起。
　　情理中，他们也不想见太多次这个不合格的女婿。

　　“知道了。”丛菱点头，每年外公外婆他们都是等那天过去，就立刻收拾行李回去。那样的痛苦，对于两个老人太痛了。

　　丛菱想到前段时间班级的通知，“刚好，下周我们班有个家长会。”她顿了下，“要是你去的话，就那个和老师请假吧。要是没时间也无所谓。”

　　丛茂彦心头一刺，“哪天，爸爸有时间。”
　　丛菱点头，说周四。
　　丛茂彦满口答应。

　　下午回到学校上课，丛菱和蔺竹则分开。“你记得要喝水。”丛菱想到蔺竹则的坏习惯，叮嘱道。

　　男生笑了下，“好。”

　　“别笑。”丛菱严肃起来，扭头离开。

　　蔺竹则也往班级去。

　　此刻，江晶正好倚靠在四楼连廊上往下看，上课前几个女孩子就喜欢成群结伴地观察其他班的人。
　　看见蔺竹则，她们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那不是丛菱吗。”一个女生开口，语气惊诧，“他们认识啊，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果然，长得好看的都认识，都互相吸引。”
　　另一个女生提出疑惑，“也不对啊，蔺竹则和单戈漪都认识那么久了，还主持过活动，也没见他们单独站在一起聊天啊。”

　　单戈漪领着自己的卷子经过，这次，她也考的还行。
　　就是不顶尖。
　　耳畔听见蔺竹则三个字。

　　江晶哼了声，冲那群议论纷纷的八卦女生，“那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啊。”被怼的女生不服气，声音比江晶还大。

　　江晶扭头和路过的单戈漪对视，语气虚了点，嘀咕：“反正就是不一样。丛菱和蔺竹则关系近着呢。”

　　单戈漪把话听在心里，有了一些考量，蔺竹则已经背着书包进来，“借过。”他低低的声音响起。

　　“哦…好。不好意思。”单戈漪起身给他让位子。
　　两人的校服在不经意间擦过，蔺竹则不关心，单戈漪愣在原地。

　　抬眼，蔺竹则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单戈漪怔住，紧张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男生很有分寸地移开，拉开距离，朝她示意点头。

　　和蔺竹则坐了一段时间同桌。
　　本来，单戈漪有着担忧，她面上不在意江晶，心里却还是在意江晶的猜测，要是蔺竹则不想和她同桌怎么办。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接受，甚至没有询问她，只是接受这个决定。
　　光是想到这点，单戈漪就莫名其妙地紧张。

　　而这几周。她虽然没有和蔺竹则说过几句话，大部分都是‘谢谢’、‘没关系’、‘借过’。但也足以让她把这几句话反复在心里想好几遍。
　　她偶尔会想，自己能和他一起主持，他愿意和她做同桌。

　　那么，他是不是也和自己有一样的心思呢。不，哪怕只是不排斥她就可以了。
　　但是人总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有时上课，余光瞥见他的侧脸，瞧见他自信地解开一道道高难度的题目。

　　从小就被教育要努力，要出众，要成人的单戈漪的心底，难以自制地产出崇拜的情绪，还有其他的一些难以言说的异样感情。

　　这样优秀的人，就在她手边。
　　她怎么能不肖想呢。

　　可是他又是这么难以接近。

　　课上，英语老师还在解说这篇文章，盯着一个个单词，她忽然想到之前蔺竹则一家人出游时，发的朋友圈。
　　现在已经是不可见的状态。

　　她评论了那么暧昧的一句话，他没有来说她，纵容她如此做，可是同时也没有回复她。
　　有点机会，却触碰不到，就是她此刻的状态。

　　忽然，她想到什么。
　　一家人出游。
　　丛菱和蔺竹则关系近真呢，反正单戈漪比不过。

　　她笔尖一顿，晕出黑色墨水。
　　鬼使神差地，她想到丛菱。

　　那个耀眼自信的女孩，很漂亮，也和蔺竹则一样，看似平易近人，实际高不可攀。
　　曾经，单戈漪不喜欢她，因为丛菱一在，别人的目光就都从她身上挪开。

　　而现在，她知道丛菱是蔺竹则的表妹。
　　那么一切就都合理起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原谅丛菱的耀眼。

　　单戈漪意识不到，自己心理的扭曲和异样，她只认为自己想到了新的方法。

　　目光瞥到蔺竹则满分的物理卷子，她偏偏压低声音，凑过去，在英语课上说：“蔺竹则，我可以借你的卷子吗。”她指了指。

　　蔺竹则被忽然的靠近弄得不舒服，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借着那卷子的动作，手臂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可以。”

　　卷子一放下就挪开，像是怕被什么沾染上。当然，单戈漪感受不到。
　　她让自己陷入这种隐晦的亲密感。

　　单戈漪喜不自禁，觉得那个计划更可行了。

　　下课。把她所有行为收入眼里，并且嗤之以鼻的江晶在她背后翻白眼。
　　单戈漪却忽然扭头，她俩几百年没好好说过话。

　　这时候，她就忽然过来，在江晶书桌上放了瓶牛奶。
　　盯着那个商标，江晶也不笨，语气平平淡淡，“做什么，我没帮你什么忙吧。我们俩的关系也没好到要互送东西。”

　　单戈漪笑笑，“我就是想问一下，丛菱今天回来找你吗。”她有观察过，好像每周随机两天，丛菱回来找江晶去活动室运动。

　　她拿不准，她每天下午课结束后还得回家。

　　江晶看了会儿她，眼睛一转，语气轻飘飘：“来啊，怎么了。她约我今天去看别人打篮球。”

　　“打篮球？”单戈漪一顿，今天有篮球赛吗，要是丛菱有喜欢的男生的话，那就更好办了。

　　江晶抬眼，落在前桌蔺竹则的脊背上，“对啊，蔺竹则今天不是和乔吉他们一起去玩吗，我们就去看看呗。”

　　这些，单戈漪还真不知道。
　　她还蔺竹则之前的朋友不熟悉，蔺竹则也不会主动和她说。果然，还是要有接近一个离蔺竹则最近的人。

　　单戈漪心里有了主意，点头笑着说，“好的。”
　　她扭过头后，江晶有始有终地又翻了个白眼，然后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丛菱。

　　今天丛菱本来不找她的，蔺竹则也压根没有打篮球的打算。
　　不过，现在有了。

　　谁让她好朋友受欺负了呢，江晶美滋滋地想，有个美女且脾气辣的朋友，就是好。

　　等到四节大课结束，明奉晚间休息时间长，同学们陆陆续续出了教室。
　　丛菱强迫安德一起去打篮球，一行人聚集在操场。

　　蔺竹则拿着篮球出现。
　　单戈漪就坐在最后一排观众席，她分明瞧见，男生出来时，朝丛菱扬了下眉，张扬又亲昵十足。男生右手的黑色腕带分明是大写的L。

　　她忽然蹙眉，有什么不对劲，但是想了想，妹妹嘛，总要见到别人见不到的才对。

　　打了十分钟，安德和蔺竹则对上了。
　　气氛拉紧。

　　单戈漪努力挪来自己的视线，起身坐到了丛菱旁边，第一排的她抱着蔺竹则的校服外套。

　　丛菱瞥了眼她，明明是单戈漪站着，坐着的人反而懒散极了，“你也来看他们打篮球？”

　　单戈漪点头，“嗯，你是来看谁啊。”
　　“蔺竹则？还是你们班那个交换生。”她试探问道。

　　丛菱扯唇笑了下，没搭理。
　　单戈漪自觉自己态度很好，但丛菱懒慢的神情让她有些不适，她说，“很正常，这里的女生这么多，没几个是对篮球感兴趣的。”

　　丛菱：“是吗，那你也是？”
　　单戈漪和她对视，她知道丛菱是个直率的人，她笑道：“对啊。”

　　“你是来看谁的。”丛菱侧头看她。
　　单戈漪余光瞥到投篮的蔺竹则，有女生的尖叫声，她自以为坦坦荡荡，“你哥。”

　　“我、哥……”丛菱笑着重复，“他很帅？”
　　单戈漪点头。
　　“那你是只喜欢好看的？”丛菱想起江晶的可怜暗恋。
　　单戈漪说：“不止啊，这只是他最不起眼的一个优点。”

　　“哦，那你是喜欢他被别人喜欢的样子？”
　　“什么意思。”单戈漪问。
　　丛菱眉眼弯弯，在夕阳下格外好看，“就是，你其实更喜欢蔺竹则有的那些名声？因为和他扯上关系让你觉得自己变得很瞩目？”

　　语气倒是格外平和，言辞却刺人。
　　单戈漪脸上挂不住，“你什么意思。”

　　丛菱眨眨眼睫，看向场内，他带着腕带，汗液顺着鼻梁滑下，他的目光穿过那么多人，和她对视。
　　她想起不久前那次浪漫的烟花，此刻耳畔就是爆炸开的热烈声音。

　　丛菱玩笑说道：“开玩笑，别当真。”
　　单戈漪勉强笑了笑，刚想开口。
　　少女翘起腿，仰着头，悠悠说道：“不过，你想追他，我看是没什么可能。”

　　“蔺竹则，眼光高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