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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掏鸟窝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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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这儿,还没完。等到下午下学时,我被先生留堂了,而涂虹一很够义气地陪我留了下来,看在他这么慷慨的份上,我决定原谅他。
留堂的原因是因为那盆被我撅了叶子的草。鬼才知道那是他精心栽培的兰草,和那个可恶的大夫人种的品种不一样,我哪里认得?
先生痛心疾首地训斥,全然不见早上的慈眉善目,不过文人就是文人,连呵斥都全是“之乎者也”。不过大意我倒是听懂了,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 ,此后要对我严加管教。
我点头如小鸡啄米。先生见我认错态度良好,便放我回去了。
回到家,娘亲和巧哥儿就围过来问第一日如何,我只好打着马虎眼,支支吾吾地糊弄过关。
从那之后,我安生了好一段日子。
其实我并未刻意收敛,而是第一日那副凶悍的模样着实惊到这帮学生,没人敢来找我多话。不论是谁,哪怕是路过我身边,都要把嗓门给压小了,细语轻言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得我拍案而起。
可憋闷死我了!
涂虹一和我可不一样,他是孩子们的头儿,每每到了下课时间就被大家簇拥着,香饽饽一般抢手,连跟我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每到这时候,我都只好一个人坐在廊下,廊上铺的木头有一小块被虫蛀了个小窟窿,我就天天蹲在那里抠着打发时间。
先生讲课的时候总也不点我,老是点几个前面的学生,就连坐在中间靠后的涂虹一都被点提了好几次了,可还是轮不上我。
涂虹一的课业不好也不坏,就在中游飘着,有次被先生点名背诵,还卡壳。
我渐渐地对私学失去了兴趣,整日里意兴阑珊,开始琢磨新的坏点子。
这天,我特意从先生家的院子另一侧绕过来,发现学堂的另外一边有棵挺大的绒花树,树上还有个好大的雀儿窝,老鸟儿飞进飞出地忙活,少不得是有雏儿。
想想那毛茸茸的小鸟,我的心开始痒痒了。
我于是开始盘算,怎么样才能让先生把我赶出课堂,我好掏鸟窝去。
先生平素最讨厌课堂上有人讲小话儿,多嘴,若是打断他的思路了更会使他大怒,但是惩罚是多种多样的,说不准会罚什么,若是罚在课堂后边面壁那可就划不来了,不过总得碰碰运气再说。
先生这堂课讲三字经,先是让人默背,再就找人点提。
第一个就点了昏昏欲睡的涂虹一,他一边偷瞄旁边王驰的书本,一边磕磕碰碰地背,总算涉险过关。
第二个是前排的一个书呆子,没想到平素课业很好的他居然背了一小半就卡壳了,站在那里面红耳赤。
接连叫了两个,背诵情况都不好,先生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第三个是个小胖子,同样背了一半就卡住了,先生一脸风雨欲来的表情,整间学堂里鸦雀无声。
我觉得时机来了,于是装模作样地躲在书本后边“嗤嗤”地笑。
果然先生大怒,叫我站起来回话。
我又嘻笑:“这幼儿的东西都不会背诵,真笨!”
先生道:“莫妄言,你又会不会背呢?”
“三字经算什么?我三岁时便能倒背。什么《论语》《诗经》,任你随意抽点。”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那好,你且把《诗经•雅》背来听听。”
我摇头晃脑地便背:“文王有声,遹骏有声。遹求厥宁,遹观厥成。文王烝哉!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于崇,作邑于丰。文王烝哉......”
接着先生又叫我背诵了未学的《三字经》、几段《论语》,此外我还适当发挥了一段《秋水》,结果还没等我背完,先生的下巴都要掉到胸口上去了。
先生顿了一时,啧啧道:“如此聪慧女童,真乃今朝谢道韫!”
什,什么意思?
眼见得先生的脸庞又红了,近乎狂喜地拉着我坐在前面,也不顾得讲课了,一个劲儿地问我如何能背诵如此之多的大家名典。
我如实答了:“鹭鸶所学文典,皆由爹爹教授。”
一边答,一边心里嘀咕——这和我先前的预想完全不一样啊!
再一抬眼,望见涂虹一正看怪物似的看我,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一样,干嘛?干嘛?我不满地白他一眼。
反正,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变成了私学里一等一的优秀学生,备受先生的青睐。
先生还专程去了一趟我家,据说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丝毫不吝赞誉之辞,把我从头到脚夸了一通,本来我还担心他将第一天罚我的事情说出来,不过站在旁边仔细听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苗头,于是放心地去前院玩儿去了。
先生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晓得,一直玩到巧哥儿扯着嗓子叫我去吃晚饭的时候才带着一身的泥巴跑了回来。
见我一身的脏,娘亲居然也不恼,眼角笑得弯弯的,仔细给我擦了脸和手,叫我上桌吃饭。等我坐稳之后,发现今天居然做了满满一桌的菜,而且都是我爱吃的东西。娘亲也不叫我注意姑娘家的形象了,乐呵呵地看我风卷残云。
感情这就是当优秀学生的好处?
哈哈,还不赖!
不过好景不长,很快我就发现做优秀的学生实在太没劲了,每天除了带头诵读“之乎者也”就是回答先生的点提,此外还不准做这个不准做那个,课间的时候也不能玩,看见别的学生在院子里嬉笑打闹,我的心就像是被猫儿抓挠一般痒。
更何况,那绒花树上的雏鸟一天天地长大,万一哪天飞了,可怎么是好?
可是想想,我又有点舍不得巧哥儿做的那些美味佳肴,而且还能不挨娘亲的训斥,这样的诱惑对于我来说也挺大的。
我苦思冥想斗争好几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我天生就是坐不住的野丫头,就像鹭鸶总爱往水上飞,这是天性儿,改不掉了。
正值五月的天,热气说来就来,涂虹一又挨了先生的罚,提着两个木桶绕着院子跑圈。
我扶着脑袋昏昏欲睡,又怕被先生点提,编了个肚子不舒服的烂理由就溜了出来,直奔绒花树而去。
涂虹一见我中途开了小差,还站在绒花树下摩拳擦掌,也斗着胆子扔了木桶跟过来,问我要作甚。
我指指绒花树上那个大鸟窝,做了个“捉”的动作。
涂虹一用口型说:“被先生发现了怎么办?”
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推开他,开始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绒花树干直,又细又滑,不太好攀爬,我试了两次,老往下掉,气得我直跺脚。涂虹一站在一旁,大概是觉得既然劝不住,还不如助我一臂之力,往地上一蹲,示意我踩着他的肩膀上去。
这次我上得顺当,没费多大功夫就到了树干顶上分叉处,绒花树分了三个大杈子,筑着鸟窝的那根杈子最细,饶是我这样的孩子身量,踏上去也难保安全,我只能先爬上旁边最粗的杈子,再去够。幸好距离不甚远,伸手可及。
涂虹一站在树下,怕被先生发现又不敢出声叫我小心,心惊胆战地看着我,眼睛一眨都不眨。我当然也晓得这次有点冒险,动作也是小心了再小心,终于抓住有鸟窝的树杈,我听见他在树下舒了一口气。
一点一点地把树杈子拉近自己,鸟窝里的一切尽收眼底,果然有四只雏鸟,身上绒羽都还没褪呢,听见动静都张开黄黄的大嘴壳,叽叽喳喳地吵成一团。
我抓起一只,给涂虹一亮了亮。
小鸟发觉自己不在窝里,于是拼命地大叫,一边叫一边挣扎。其余三只少了同伴,也拼命地开始叫。四张嘴巴吱吱喳喳,叫成了一锅粥。
我应该立即下去,否则这些小东西很快就会把它们的爹娘给招回来的。
不过,涂虹一在下面突然开始挤眉弄眼,表情极其痛苦,不晓得他在干什么。
“你干什么呢!我这就下去,你得接着我啊!”我小声地跟他说。
可这家伙完全不知所谓,手脚并用,活像个跳大神的。
“虹一,你站在这里作甚……啊?鹭鸶?你怎么在树上?”
“掏鸟窝!没看见么!”我毫不客气地回道。
等等,这声音?
我向下瞄了瞄,涂虹一垂着手立在一旁,而仰起来的分明是先生的脸。
“鹭鸶,快点下来。”先生命令道,然后转向一旁的涂虹一,“处罚还未完成,你还站在这里作甚?”
怎么?还要让涂虹一去跑那该死的圈?不行。
我使劲抱住树干,冲下面喊道:“我不下去了!”
“鹭鸶,莫耍小脾气!”
“我没有耍小脾气。除非你取消对涂虹一的处罚!”
“鹭鸶,你敢要挟先生?虹一他犯了错误,理应受罚,”
“那我掏鸟窝,也算是犯错误,先生你要罚我什么?”先生从来不罚他心目中的好学生,这一点也让我觉得不公平,虽然他是偏向我这一边的。
“鹭鸶,你下来!你下来,我不追究你就是了!”
“那涂虹一呢?”
“犯错岂能姑息?鹭鸶,你快点下来!”
“不下!先生你不近人情!”
不晓得什么时候,学生们全都聚过来看热闹,在树下叽叽喳喳的,像另一群雏鸟。
先生很是生气,而我因为先生偏颇不公的对待大为光火,完全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说什么也不下去。
日头越来越高,晒得人浑身发烫,先生渐渐也没了耐心,就在这个时候,我手里的鸟儿做了一件火上浇油的事情。
它“喳喳”叫了两声,“噗”地拉了一泡屎,不偏不倚,刚好掉在先生脑门上。
“鹭鸶!你给我下来!马上!”先生气得都哆嗦了。
“我不!”我无比坚定。
“鹭鸶,鹭鸶,你先下来!”涂虹一也扯着嗓子叫我,我只当没听见。
我就是这样,偏执,暴躁,一根筋,从来不懂什么叫矜持,我只是坚持我认为对的事情。
我只看我想要见到的风景,那才是我坚信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