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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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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里,沈周忍无可忍地放下画笔,道:“唐伯虎,你就不能安静一下吗?”
唐伯虎后退三尺,举起双手,一脸无辜相:“先生,我可什么都没做。”
沈周瞪他:“方才我腰上是凭空长出第三只手来?”
唐伯虎见他生气了,走上前安抚道:“我是怕先生坐得太久,一动不动的,伤腰。再者,”他又小声起来,说悄悄话似的,“唐寅等了先生这么久,先生却不理我,实在伤心。”
沈周耳朵红了起来:“歪理。”
唐伯虎顺势拥着他,头放在沈周肩上,软声软调:“小先生,我可是刚跟了你,你就这般冷落我吗?”
他深知沈周面薄,心又软,就喜欢用这一套对付他。
沈周嗫嚅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唐伯虎眼中闪过狡黠,刚要开口,沈周却突然回头,抓住他的手,问道:“今日何日?”
唐伯虎答:“ 方初八。”
沈周一惊:“十七日知府大人母亲高寿,我应下他作一幅画祝寿,竟险些忘了。” 说罢他用手推唐伯虎,“我去采景,将这幅画作好,回来再由着你胡闹。”
不料唐伯虎怎么也不松手,他不为所动:“距老夫人寿辰还余近十日,先生何必急于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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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雨赶着春末,淅淅沥沥落了下来,晨时才堪堪停住。观山不是山,犹罩一层纱,芳菲碾作尘,枝头春意去。
一夜之间,栖霞里的桃花落尽。
沈周背着画架,鞋面衣摆纷纷被雾气打湿,他看着这一副残景,气不打一处来,转头对唐伯虎道:“都怪你昨日非缠着我,这倒好,花也谢了,这画我到底是作不作了!”
《春日盛桃》一下成了《伤春落红》,这是给人祝寿还是败兴?
“是我做得不对,先生莫动怒。”唐伯虎边认错边哄人,“虽然栖霞里芳菲凋零,我却可以带先生去别处寻一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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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府,绕过正堂来到后院,曲水环亭台,四面高墙耸立,松树蔽天,苍苍翠翠,亭边的一株桃树成了唯一一点胭脂色,仗着庇佑,躲过了昨夜风雨。
唐伯虎笑道:“先生,这可能让你满意?”
沈周不答,但表情已经告知了心意。唐伯虎领着他来到画室,想不到世人看来他玩世不恭,画室却比沈周布置得还要精细,也更宽敞。
沈周道:“今日你可别再打搅我了,省得不知怎么再落下一场雨来,连着你府内这点春光也凋谢了。”
这次唐伯虎果真不打搅他,沈周专注地在画布上落笔,唐伯虎就在一旁观看。日渐西斜,沈周终于大功告成,他一转头,恰巧对上唐伯虎饱含情意的目光,问道:“你就这样看我作画一下午?”
“不对,”唐伯虎纠正他,“是看先生。”
话说得如此直白,沈周不禁脸红:“你都不做自己的事吗?”
“唐寅想不到比这更重要的事。”
油腔滑调。
沈周不知道如何答他,索性不说话,起身将画包起来,唐伯虎诧异:“先生这就要离开?”
“天色已晚。”他不回去做什么?
唐伯虎拦住沈周,乍一上前,与他额贴着额,沈周心中惊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却被唐伯虎圈住腰,退无可退。
唐伯虎眼中藏不住的笑意,道:“学生也有一幅画要作,先生不如留下来指导指导。”
沈周低着头,耳尖红透了,过了好半天,才传来那一小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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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唐寅的画不同旁人,这景也不同旁人……”沈周额前的红绸被解下,绕了两圈系在眼前,视线被遮住,沈周一下无措起来,他紧张地伸出手,抓住唐伯虎的袖子才安心了些,唤道:“唐伯虎。”
“我在呢,先生。”
沈周听见他的声音,鼻尖萦绕着淡淡墨香,他安静了会儿,又唤道:“唐寅。”
一阵窸窣声响起,唐伯虎的声音更近了些:“先生,我在。”
室内又静了下来,失去了视线,沈周的听觉尤为敏感,树叶抖动的沙沙声,偶尔窗页被风吹动的敲打声,以及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沈周突然心慌,终于听见唐伯虎放下画笔起身的动静。
唐伯虎慢慢解开红绸,像叙一段情,娓娓道来:“人人都说栖霞里的桃花开得美,绯色艳艳,但依我看,却比不上先生的万分之一,小先生,你睁眼看看,学生说的是还不是?”
沈周听他这样说,内心乱入雨点,一时不肯睁开双眼,唐伯虎却不依不饶,在他耳边重复,一下一下勾着他的心弦:“小先生,你看看罢……”
沈周受了蛊惑,渐渐睁眼,然后便被夺了心神。
画中人,眼中人……意中人,皆是你。
“先生,学生的画还差一笔,烦请先生相助,只是,学生此次用的画笔也许旁人不同……”
唐伯虎执起沈周的手,珍惜地,在指尖落下轻吻,再到手心,额间,气息喷洒,停在比枝头花更娇艳的一处,将吻未吻,说话间就要贴上去:“先生……先生……好不好?”
沈周看着他,眸光闪了一闪,然后所有的话被封住,呼吸交缠,分开,又覆上,不断辗转,一次重过一次,言语不依旧是由口传递?
天旋地转,后背抵上软榻,灯光摇曳,泪珠晃动,眼前似虚,似实。
朱色、青色衣衫交叠一起,分外相衬,旖旎气流涌动,春光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