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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桃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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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浓密的小雨自南而来,轻柔地扫过曾被厚雪压断了一半的枯枝。丝雨压过枯枝后又一路顺着官道向北,不远万里,终于在天既白时来到了盛京。
城门守将木桩一样立在城门上,微雨落下时不过眨了眨眼,又继续木桩似地站立着,远远望着城外黛色的群山。
烟雨进了城门后沿着铺了石板的平顺街道走,尽头处连接着两条青石板街道,街道两侧的商户店铺陆陆续续打开了门。沿着向左的宁和街往里走,两侧渐渐清冷下来,地上铺着的青石板间的缝隙长出了光溜的青苔,至尽头处,一座大气又古色古香的府邸立在一侧,两只憨厚的石狮子乖巧地蹲在朱红门前。
这便是盛京一大贵人——康乐长公主的府邸。
这场小雨在京城停留了十天,把天空洗刷得澄净。树皮慢慢冒出了嫩绿的新芽。雨停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新芽变绿变硬。
宁和街两侧稀稀拉拉的梨树也冒出点梨白。
天气清朗,澄蓝的天空上挂上了一两只风筝,沈明义抬头一瞧那风筝线,可不就是那贵人府邸中放出来的。
“沈大夫?”
沈明义回过神,连忙对客人道了抱歉,客客气气地收拾药包,喊人把客人送走,这才又抬头看那只风筝。
线断了,风筝早就飞高了。
沈明义是个多愁善感的大夫,且是个容易替别人多愁善感的大夫。这下瞧见断了线的风筝,又忍不住去想线断了的风筝不知归途,在空中摇摇摆摆,身不由己。
这便又想到了府邸中的那位,十几天前才与夫君和离,只怕是心中郁闷,这才想要放风筝来散散心情吧。
如此又忍不住叹息连连。
徒弟丁秋瞧见师父抓药动作慢了许多,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原先还纳闷师父情绪切换之快,等瞧见师父不时往长公主府瞧几眼时,一切皆明了。
她这师父脑子缺根筋。
要不是她这几日才见了长公主,长公主面色红润脉象平稳,她还真信了师父说长公主为伊消得人憔悴一事。
丁秋摇摇头,正要低头拣药,余光却见一辆马车缓缓从面前经过,车轱辘吱嘎吱嘎想,慢慢摇到长公主府门口。
有小厮上前敲门。片刻后,长公主府的管家李正出门迎客,接过了一张请柬,笑眯眯地送走了客人。
一个时辰后,长公主府的马车在正门停住,珠翠摇晃,一身华丽锦袍的康乐长公主慢慢走了出来,在下人的搀扶中上了车。
马车缓缓滚动,车上各色宝石点缀的帷裳有节奏地摇晃,叮当悦耳。
丁秋仔细瞧了瞧,除了府内的女官外,车前车后皆有十个护卫。相比于楚虞往日的出行,今天这次牌面显然不够。
莫不是长公主这半个月来冥思苦想,终于发觉自己往日太高调了?
——属实是多想了。
楚虞正斜靠在车内床榻上,肩上搭了一件天青锦缎金丝披风,步摇下圆润的珍珠跟着马车一摇一晃。
当事人丝毫没有自己太高调的自觉,反倒有些苦闷。
要是能多带护卫她肯定会带啊,谁叫崔敏选的什么破地方,这么点人都住不下。
车内放着暖炉,楚虞靠了一会儿就困了,所幸前进中的马车还算平稳,楚虞打个哈欠的功夫便沉沉睡去了。
再醒来时,却已经到了目的地——桃花潭。
许久未出府,竟不知山间桃花开得如此灿烂,春风送来芬芳,满山皆是桃粉色,叫人似身在云雾中,如梦如幻,许久不出门的常宁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当真是春光明媚。
受邀参加春日宴的公子小姐不少,远远近近、三三两两地聚作一团,此刻目光一半集中在山中桃花上,一半集中在楚虞身上。
不免有人疑惑:长公主不是才和离吗?怎么还有心情出来赏花?
漫山遍野的春意袭来,楚虞大为畅快,心也跟着风一阵一阵飘扬着。
只是听着身旁辞藻匮乏的常宁不断的“好漂亮啊”“真漂亮”,楚虞有点后悔把她带出来,暗自揣摩着一脚把人踢下山的可能性。
想起了这是崔敏的地盘,楚虞只能作罢。
于是楚虞道:“喜欢么?喜欢明日把它都拔到公主府中去。”
常宁是个脑子不好的,当即喜笑颜开:“可以吗殿下?”随即想到了什么,犹豫着出声:“可这是崔大人家的……”
踌躇之时,一道含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常姑娘喜欢的话可以常来,拔回去恐怕不太行。”
常宁转身朝声音来处看去。
崔敏崔大人今日退下了那身红色的官服,别了发簪,如瀑长发落在腰后,相比于平日里的古板严肃,多了几分小意温柔。
“京城的土可养不了这么好看的花,拔回去也只会枯死。”崔敏携着一支桃花,轻轻敲了下还在发愣的女孩额头,顺手把那花塞女孩手里,颇为大度地道:“这是我特意挑选的一支,你可以带回府用水养着,花三天不败。”
说罢又微微侧过头看着楚虞:“半月不见,殿下美貌更甚。”
楚虞:“闲话少说,带路。”
待楚虞一行人走在前面,来赴宴的其他人跟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走着,说话声音也刻意小了。
但小了不代表没有,参加宴会,怎么能不闲聊八卦呢?”
“咳咳……不是说那位……后萎靡不振吗?怎么还有心情来赴宴?”
关于康乐长公主的传言,盛京里不止丁秋师父有想法,大街小巷里爱扒耳朵听秘事的百姓甚至部分官员都这么想的。
长公主年十九,成过两次亲,半月前才和第二任丈夫和离,和离后闭门不出,公主府更是谢绝来访至今,这对于三天两头就要闹腾一回的康乐公主来说,可太稀奇了。
这不是伤心是什么。
可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此事李小姐颇有经验:“就是因为伤心才出来赴宴散心啊!不过说实话……”她扫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那位那个性子,很难不和离吧。”
长公主身份尊贵,性格娇纵,非寻常男子所能接受。
“诸位说的是哪位?”
窃窃私语中忽然冒出一腔端正的声音,似一碗温凉的茶水。围在一团的小姐们急忙抬起头,一个言笑晏晏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
女子一身浅绿衫,浅绿衫上罩了层黄色比甲。长发及腰,大半头发盘成云鬓,身姿卓绝,亭亭而立,不像小姐,倒像山中仙人、画中菩萨。
明明听人墙角不礼貌,这瞧上一眼的功夫,李小姐也忘了抬眼前的怒气。
三两下春风总算把人魂吹了回来,李小姐干咳两声,退后一步问:“这位小姐是……?”
“赵羲和。”
姓名一报出来,几位常出家门的小姐面色微变,答道:“赵姑娘,没什么,不过女儿家闲话家常罢了,不值得听。”
赵羲和了然般地点点头,十分善解人意地没有追问下去。
李小姐见她孤身一人,想来方才并非有意听人墙角,只是想寻同行人。只是念及这半月里来有关这个人的传言,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名字和这温婉和善的女子联系上。
赵羲和是辰州富商,短短几年所经产业自辰州迅速遍布全国,如今已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商户。一月前皇帝一纸诏书送到辰州,赵羲和匆匆便赶来盛京。
李小姐脸上挂着笑,眼神自上而下扫了扫眼前女子,得出一个不可置否的结论。
真是个大美人。
于是轻轻扬了扬手问道:“赵姑娘要与我姐妹几个同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