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湖夜雨十年灯 ...
-
雨，好大的雨。
乌云倾覆如盖似的罩在天上，闪电伴着轰隆的雷声在云中翻滚，闹出更骇人的气势。
这不是个出行的好天气，但有些人却不得不在这样的天气中急行。
马蹄踏过泥泞道路上的水洼，骑在马上的人正了正斗笠，整个人伏在马背上以对抗越发猛烈地风雨。
他已是饥寒交迫，困意难忍。
自京城出来，他已经日夜兼程了六个昼夜，除了必要的时候，吃喝皆在马背上解决，一刻也不敢耽搁。
他受了命令去寻一人，寻到他，然后亲手将楼主的信件交到他手上。那人平日里行踪不定，却唯有近些时日必定会出现在保定城李园，在那里住上半个月的时间。多年以来，风雨无阻。
为隐蔽行踪，他们分了六路人马，皆以不同方式出京，分六路赶往保定城。他这一路避着官道转往小路上钻，一共遇着了四次截杀，其他几路的境遇应当也大差不离。
雨又大了些，突然一道闪电使得天地乍亮，保定的城墙已能远远瞧见些轮廓。
他振奋了些精神，高扬起马鞭，喝道：“架！”马匹扬起马蹄，又提了些速度。伴着沉闷响起的雷声，一点寒芒不知从何处而来，割裂雨幕，撞进马上人的后心。
保定城内，李园。
“好大的雨啊，”烛火将女子的影子投在窗上。
“是啊，好大的一场雨。”立在檐下的人伸出手去接了捧雨水，“如此大的雨，后面却还跟着场更大的暴雨，江流河道的水估计要涨上一大截，也不知堤坝能不能受的住。”
风似乎小了些，雷声也略微收敛，一时满耳皆是雨声。屋内突然传出女子带笑的声音，“你若想去瞧，那便去瞧一瞧。我这里一切安好，也不差你今年少住些时日。”
“也好，”屋外的人也笑了，“等雨停了，日头出来，诗音姐姐你也可以四处去走走看看，到时我们说不定会在路上遇见。”
一时无人再言语，只有雨声依旧。
忽然的，那人耳朵微动，他已听到了敲门声，“看来后面那场雨的报信鸟已经到了，”他拿起放在墙边的油纸伞，撑开，走进了雨里。
京城是个好地方，是千金之地，是美人乡，是英雄台，是精彩绝伦，让人梦中也想去的天上蓬莱。
京城也是个坏去处，于歌舞升平的繁华之下是数不尽的罪恶与龌龊，是英雄的埋骨冢，亦是数不尽有志之士的落魄伤心地。
天下熙熙，皆循着美梦云集至此，期望着能将金钱美色、权势名望揽入怀中，能一朝成名天下知，能平步青云荣耀加身。
他们哪个都不是平庸之辈，但要崭露头脚，除了过人之能，却还要看时机，靠运气。
机会可遇不可求，而运气两字更是奇妙，这就使得没人知道自己今天要遭遇什么，明天又会碰上什么，也使得有些人纵是非凡，也难免要受蒙尘之苦。
白愁飞是如此。
王小石也是如此。
两人在这京城里住了半年，都害了穷病。一个靠着字画糊口，一个在回春堂当药师养家。不至于窘迫到了极致，但也没什么余钱。
今日两人本该如往常一样，下了工就会合一处，一起往一得居去叫几碟小菜，配上壶浊酒，不论是谈古说今，言文论武都让人快活自在。
只是不巧，下起了雨。
初时只是零星几滴，很快就连成了线。豆大的雨滴密集的落下，路上行人纷纷慌乱的寻着躲雨的去处。
一得居在长同子集那儿，离他们所处的苦水铺还有段距离，而苦水铺又是个贫民窟，没什么让人躲雨的地方，这也就是为何王小石与白愁飞如今缩在这破壁残垣的废墟里，借着片瓦容身的原因。
天越发灰暗，阴沉沉的云压得废墟内也昏暗非常，无端让人想念上几句郁郁不得志的诗句，抒发涌上的惨淡心情。
废墟中又进来了两人，一个高大威猛、仪表堂堂，另一个像个患了病的富家公子，一进来便咳个不停。另有与他们同来的两个，正在阶前站着守门。
从他们的言谈间，王小石与白愁飞听出，与病公子一同进来的汉子唤做茶花，而阶前两人中账房模样的那个名叫沃夫子。
另一个人半脸黝黑，半面白嫩，回过头时让两人都微微吃了一惊。
他向病公子身后的残垣一指，道：“花无错来了，他背上还背了一人。”
片刻之后，便有一人背着一人如一支利箭刺破雨幕，冲进了这座残垣之中。他一来便在病公子面前跪下，“属下华无错，向楼主叩安。”
于是王小石与白愁飞才惊骇忽觉，原来面前这个满脸病容，咳嗽不止的病公子，竟就是名动天下的“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
他们弄醒了被华无错擒来的，被称作“古董”的人，接下来说的都是楼中秘辛，让王小石二人即怕卷进麻烦，恨不能捂上耳朵，却又忍不住小声谈论起眼前所见。
这苦水铺一直是六分半堂的重地，而这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之间又一向是对头关系，苏楼主来此，无异于是深入虎穴。
而变化也就在刹那之间。
王小石与白愁飞睁大了眼，眼见着本应被点了穴道无法动弹的“古董”从地上一跃而起，手中亮出一柄青刃，直直的没入茶花腹部，又向上挑，一副要将人开膛破肚的架势。
苏梦枕正欲去救，他身旁的花无错也动手了。
由机弩触发的暗器，尖端蓝汪汪的显然涂了剧毒。几十发一股脑的射向苏梦枕，封住了他的退路。
墙角的老婆婆也在这时动了起来。
她一掀把掀开身上的破毯子往离得最近的沃夫子身上兜头罩去，带起一股腥风。
这是祁连山“豆子婆婆”的天命无衣，粘上便要全身溃烂而死，更何况被当头一盖。沃夫子连忙避开，他扶风而上，越到梁上，再往苏梦枕所在的方向飘去。
在他心中，苏梦枕的安危远高于他自身的性命。
他动作已经极快，却有三枚暗器比他还要快上一些。
轻若毫毛的三根细针眼见着便要没入沃夫子的脊梁，沃夫子也已感觉到了背后寒毛乍竖，心生警觉。那三根针却似被风轻拂一般偏了轨迹，撞进了沃夫子垂下的衣角。
他便这般带着一身劫后余生的冷汗掠到了苏梦枕身边，接连两掌逼退了花无错，将“古董”也击飞了出去。
沃夫子看向苏梦枕，花无错的暗器被他拿外袍挡了，此时只是脸色有些发白。见他看过来，苏梦枕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砰”的一声，一面残墙崩裂，一个左手托钵，颈挂念珠，穿着锦衣的和尚从墙里跳了出来。他在墙里已不知埋伏了多久，就是为了发出那三枚暗器。
如今暗器发出，虽然不知为何没能命中，但他也已没了隐匿的必要。
“豆子婆婆”、花无错、“古董”再加上这刚蹦出来的和尚，几个人神经已经高度紧绷。如今事情已经开始，便断不可能安然收场。
要么将苏梦枕的命留下，让他们日后扬名江湖，要么就只能是苏梦枕缓过劲来，找他们将帐算个清楚。
苏梦枕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刀，一把刀锋透明，刀身绯红的，如绝世美人般令人一见钟情的刀——红袖刀。
红袖刀一出，“豆子婆婆”等人谁也不敢上前一步，生怕成了身边人建功立勋的踏脚石。
“你还带了别人来？”托钵的和尚目含凶光，对先前的一击不中还心怀暗恨。
苏梦枕一手持刀，一手搭在茶花的肩上，内力不断涌出维序其体内生机。
他们在里面被围困，守在阶前的阴阳脸的师无愧又怎可能安然无恙？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苦水铺四周旧墙倒塌崩裂，几百号人出现在墙后，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柄上了膛的劲弩。几百号人分做两组，顷刻间便是至少两三百支弩箭织成的大网向师无愧罩去。
但他不能躲，一旦躲闪便会让出身后的空门，将苏公子、茶花与沃夫子都暴露在箭雨之下。
苏梦枕当然也看到了这一情景，但他仍没有丝毫慌张，反而笑了起来，因为他知道，他等的人已经到了。
废墟外叮叮当当一阵作响，一张箭网便被撕了个大洞，等到了师无愧面前，需要他抬刀阻挡的已只剩下零星几支。
废墟外，一地残矢，并上几支斜插在地上轻薄锋利的扇叶。
“是谁！”“古董”打了个激灵，这般的功夫，再加一个苏梦枕，不论怎样他们也已经没有了将人留下的可能，纵使外面的弓】弩手们将箭筒中的箭尽数用完也是一样。
苏梦枕一手红袖刀使得犹如美人拂袖，轻飘飘的便阻住了不死心的光头和尚的攻势，沃夫子紧跟着一掌印在他胸前，将他打的跌飞出去撞在残垣上，连连吐出几口鲜血，眼耳口鼻也都有血流出。
“你还是请了他来？”花无错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
“自然，这世上爱看朋友热闹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呢？”说这话时的苏梦枕眼中的孤决与冷傲也如冰雪般消融，透出几分温和。
谁想到一个义无反顾的，为你一头扎进这京城旋涡中的朋友时不会心生喜悦呢？
“这得怪你们总是弄出那么多热闹，而我朋友又那么多，走到哪都能碰上几个。”说着便有个青色的影子顺着探进苦水铺的老树枝丫如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然后在苏梦枕身边轻飘飘的落了地。
眉眼含笑拿着把空剩扇骨的扇子的年轻人从苏梦枕手中接过茶花，在几个穴位上点了三两下先止了血，这才拖着长腔说：“苏公子呀——，这好久不见，你过得可越发热闹了。”
苏梦枕早习惯了他这副揶揄腔调，只道了声：“江淮，许久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