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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鸢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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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鼻血?”军大衣捂住了鼻子,差点没站稳。
他的指缝间流出两股热血,在冷风里一定很难受。
“你话太多了。”裴淮收了拳头,眼底很凉。
“傻逼玩意儿!”军大衣说着伸手要去抓裴淮的脸,瓜子都翻到地上不少,“我他妈被你打残废了!”
他直接朝裴淮扑过来,和裴淮一比他就更矮了,就像小矮人碰上睡美人。
军大衣也握成了拳头,那拳头并不算大,却又粗糙又结实。
“操!”军大衣说着向着裴淮挥起了拳,拳头几乎顶在了裴淮太阳穴上。
“小心——”纪池州先看到了,他要上前一步把那只拳拦下。
裴淮皱了皱眉,他眼底那片凉意,像薄荷投进了冰水,像雪地里,开满的恣意盛怒的冬枝。
裴淮用空出的手一把抓住了纪池州的手腕,把他带到了自己的身后,然后两只手使尽了全部力气钳住了军大衣的手。
“你……”纪池州的利爪还没收回来,就被裴淮强摁到身后。
“你不用管。”裴淮向身后的纪池州说着,他做完这一切动作几乎只花了一秒钟。
他抓紧了军大衣的手腕,没管对面朝他喷过来的口水。
他手腕并不粗壮,但是很有力气,从手腕蔓延的那节骨骼挣逃出来,暗潮般的血液从掌心穿过,突突跳着。
裴淮像提小鸡崽子一样把军大衣抵到后面的瓜子摊,面无表情地说:“别反抗。”
“他妈的我还不能反——”军大衣蹬了蹬腿。
“你再反抗,”裴淮看了眼蹲在路边木然的小男孩,抓着军大衣的手松了松,“我一定会把你揍得回不了家。”
他又看了眼小男孩,小男孩的神情像极了纪池州失去记忆的那一天,脸色苍白却并不说话,垂着眼眸啃着手指。
裴淮一下子心软了。
他就算是看在小男孩的份上,也无法对军大衣挥出最用力的一拳。
裴淮的眼眸里倒映的全是纪池州的影子。他看着纪池州匆匆向小男孩跑过去,然后拿出颗巧克力。
巧克力?纪池州兜里怎么总是揣着这种甜滋滋的东西。
裴淮又狠狠提起了军大衣,把他扔到了路伢子边上。军大衣一屁股扎进了乱树枝里,下巴上躺着流出的口水,还有鼻子里不断流出的鼻血,瞅着怪惨。
那个男孩的神情让裴淮猛然恍惚,突然就好心疼。
他想起,纪池州……到底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见识了多少大人间的狼狈,才会有那样苍白无力的神情。
“我操.你妈!”军大衣的脸扎进树丛伸出来乱七八糟的树枝上,他把树枝拨乱开的当,裴淮已经弯腰从地上拎起纪池州的书包,向着纪池州和小男孩在的位置走去。
有路人看着军大衣和裴淮,都刻意绕开了点远远地看而不敢向前。
“我操.你爹娘!”军大衣一边抹着浓浓的鼻血,一边还在不死心地叫。
裴淮皱着眉头停住,风从他指尖的缝隙穿过,他的鞋蹬在军大衣的侧脸上,“你到底能不能闭嘴了?”
他不想跟这个人耗了。
“……”军大衣白了他一眼,居然没说话,有点吃瘪的样子。
裴淮喘了口气,然后继续向纪池州走去。
“走了。”裴淮拉起纪池州说。
“哦,那个,”纪池州仔仔细细看了眼裴淮,确认他完好无损,“裴淮你没伤着吧?”
“没有。”裴淮说。
纪池州望了下躺在草丛见一边擤着带血的鼻涕,一边躺着望天的军大衣。
“哥。”纪池州向生无可恋的军大衣扬了扬下巴,“你干的?”
“嗯。”裴淮低低地说,他看了眼时间,几天稍微迟到了点,但因为他俩出来的早,所以倒还不算太晚。
纪池州勾起嘴角,“臭拽子。”
“嗯?”裴淮没听清。
“我说,”纪池州笑了起来,说,“不愧是臭拽子,有当年风范。”
今天依然是个好天气。
云端上一道七虹流下,像没放完的风筝,又高又远。
公交车缓缓停住,巨大的广告标语在车身上,模特的大脸猝不及防地吓了他们一跳。
“碧碧鲁酒窖,全国各地火热招工!跟着碧珀鲁,喝最大碗的酒,吃最大块的肉!咱兄弟走天下,不愁吃不愁穿,撒浪嘿呦!!!”
纪池州紧紧盯着“碧珀”两个字。
车身刮擦掉了一块,第二个碧字只剩了上半面。
碧碧鲁?纪池州觉得好像有点熟悉,纪水延的那把招工广告单上就有这个。
拎着酒瓶的明星,脸喝成了雪白色。
“车来了。”纪池州眼睛不错珠地说。
上了车,裴淮抛给纪池州一个袋子包好的地瓜。
纪池州愣了愣,伸出手接住。
纪池州低头看了看那个考得皮酥酥的地瓜,狠狠咽了下口水。
“你什么时候买的?”纪池州看着裴淮在他身边坐下,带着凉凉的气息,很好闻。
比烤地瓜还好闻!
“刚才。”裴淮说着把书包抱在前面,“那个小男孩没吃饭,顺便在旁边买的。”
“但我觉得你应该也想吃。”裴淮说,“我买了两个。”
纪池州抬眸,看到裴淮一只胳膊把着前面的横杆,侧脸的表情依旧没什么特别变化。
但是他今天嘴角总似挂着轻轻笑意。
他第一次,表情如此生动,如此灼热和毫无保留。
纪池州剥开地瓜皮,伸到裴淮面前,“你先吃一口。”
裴淮摇摇头,“不要。”
纪池州歪头顿了顿,他这才注意到,裴淮好像有点孩子气地闹脾气,耷拉着眼皮,又像上次在纪池州说自己不去竞赛的那天一样,开始陷入了自我封闭。
“裴淮?”纪池州在裴淮眼前比划比划,“裴淮还在不在?”
裴淮没理他,纪池州有点泄气。
可是,也不像多生气。
“小猫儿,”纪池州逗他,“你生气啦?”
裴淮还是没理。
纪池州把小猫儿和裴淮调换着叫,还把裴淮的手拉过来用纸巾擦,刚才打在军大衣鼻子上的那一下,他的手指上沾了不少的鼻血,但一直没腾出空清理。
看着纪池州破天荒的殷勤模样,裴淮终于某下忍不住笑出声了。
他看了一眼纪池州,然后回过头。
“我没生气。”裴淮微微瞥开脸。
“胡说。”纪池州放下裴淮的手,看了看裴淮,“你生没生气我还不知道?”
“嗯?”裴淮说,“你知道?”
“对啊。”纪池州老道地说,“如果单是自闭,但还理人,就说明这个裴淮是正常的,如果是真变成闷葫芦了,那今天的裴淮一定是不对劲了。”
“就比方说现在。”纪池州说,“闷葫芦敲一下还响,但裴淮怎么敲都不会响。江湖那个愁——”
裴淮没说话。
纪池州有的时候还真挺粗线条。他虽然看得穿裴淮心情不好,但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刚才你和小男孩说的话,”裴淮低低地说,“你真那么想的?”
还在江湖转圈圈的纪池州一下子被打回原形,他想起来了,那是他只顾着小男孩,完全忘了后面还有裴淮的事实。
“没有!”纪池州想都没想就立刻说,好像后面有狗追他似的,“我瞎说的!”
“噢。”裴淮的小泪痣终于绵软地陷进眼窝里,这是一个安心的标志,“某人当时说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我以为你……”
“哥。”纪池州舔了下干燥的唇,一只手揪住了裴淮的书包肩带,腕上的手表滑到裴淮腿边。
裴淮被纪池州的打断愣了一下。
纪池州往前凑了凑,他的气息突然又很近,是香乎乎的柠檬沐浴液味道。
可能还有过期的史努比味。
车窗外风景呼啸着刮过,比大风过境的变化还要快,转眼间公交已经进入了闹市区。
离明榆一中还有三站左右的距离。
阳光晴好地从车门的缝中攀爬出来,蔓生到每一寸几乎无距的呼吸之间,那一刻阳光大敞,纪池州的眼睛犹如明亮的鸢尾花。
少年的爱恋,堪比十度的酒,不烈,却上头。
这氛围,这姿势。
莫名的暧昧。
纪池州整个人都要贴在裴淮身上了。
裴淮的手指蜷曲了一下,喉结滚动。
他轻轻推了下纪池州,耳朵红的彻底。
“别靠太……”裴淮说。
他怕纪池州离他太近,他忍不住。
“你瞅我鼻子。”纪池州丝毫不在意,他的眼睛汇聚在笔尖,用手摆成象鼻子的样子放在鼻尖。
??
裴淮:“……”
“你看你看,”纪池州鹅鹅笑着,“我鼻子长了,撒谎变木头人。”
纪池州手指飞快地从兜里摸出朗读背诵小纸条,把皱巴巴的纸摊平铺开,叠成妙脆角,然后立在鼻子上。
“我错了裴淮,”纪池州一说话妙脆角差点掉下来,他把住了扶正,“我那么说,那都是委曲求全、舍身取义、为了更好地维护下一代。”
“不过我后悔了,”纪池州说,“我应该告诉他没什么大不了。”
他说话的时候,手还抓着裴淮的书包肩带,导致裴淮不得已向他那偏了过去。
“你就当我,”纪池州低着眉,“那时嘴瓢了?”
他说完的时候抬眸看裴淮,想看看他哥有没有理他。
离明榆还有两站地。
裴淮“嗯”了一声,他一向拿纪池州毫无、没有一点办法,由着纪池州瞎说。
纪池州离裴淮这么近,裴淮眼里像下了两场雪后的春光,兀自弥漫出暖意。
纪池州看着看着,突然视线下滑。
裴淮的鼻子很挺,鼻子侧面的那颗痣看起来也十分诱人。
更不要说……
纪池州喉咙有点哑,他的妙脆角差点跟着滑下来:“裴淮,我想亲你怎么办。”
裴淮微微睁大了眼睛,被纪池州冲动的话给吓了个大跳。
他本来内心还算平静,被纪池州给带的完全无法镇定下来,连呼吸都比平时更费劲。
纪池州指着裴淮的嘴唇,眼睛笑成月亮:“对了,裴淮你的初吻还在不在?”
裴淮:“……?”
这人怎么口无遮拦、如此大胆。某人在被表白前,说话有着么放肆吗?
好像没有。
而且还是动不动就缩回乌龟壳那种。
裴淮心里想。
不过幸好这一站之后人几乎下光了,公交车里空荡荡,容许他放肆。
“在,”裴淮说话有点磕巴,“当然在啊。”
“初…吻是什么意思?”裴淮问,“吻”字声音降的很小。
难道这个词语的解释和他理解的有偏差?
“这你都不知道!”纪池州要嘲笑裴淮了,他往后一靠,倚在最后一排的窗户上,笑容张扬,“就是第一次亲别人。”
“哦。”裴淮说,“我当然知道。”
某人好像真把他当木头看了。
裴淮不服。
“那你呢,”裴淮余光落了落,“你的还在吗?”
奇怪,再让他说初吻这两个字,他说不出口。
心里发痒,却没办法解决。
“不在。”纪池州撑着胳膊,眼里满是狡黠。
裴淮:“……”
我靠!!
裴淮感觉自己又要去死一死了。
他男朋友,明榆顶级校草,这么抢手他不是应该早就有所预防了吗。
“啊?”裴淮努力没让纪池州看出自己一丝一毫情绪的变化,“哦。”
“你难道就不好奇,是给谁了吗?”纪池州说。
“不好奇。”裴淮继续说着,语气被他强控制住,但结果控制过头了,简直又生涩又冷硬。
他真的不好奇,因为他会因为嫉妒而死翘翘。
“好吧。那我告诉你,”纪池州觉得逗他哥不够好玩,于是便收了闸,“给我家小区那只小野猫了。非常小,也非常炸。”
他补充道:“毛炸。”
“真的太可爱了,”纪池州回忆着说,“它现在应该已经变成老花猫了,不知道会跑去哪里。我……很想它。”
“你知道吗裴淮,”纪池州笑容没散,“在我捧着它的时候,我想着应该叫它的名字,但是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来。”
“不过我现在想好了。”纪池州说,“如果我能再见到她,我就叫她佩佩。”
“佩佩?”裴淮开口。
“嗯。”纪池州笑着说,“裴裴的别名,因为它是一只小母猫。”
裴淮挑了下眉,被纪池州给猝不及防撩到了。
“嗯、挺好。”裴淮说,“名字起的。”
他耳朵上一直没褪下的血色先不去管,单说他的眼皮,现在也热的发烫。
“我就当,”纪池州也跟着挑了下眉,“初吻给了裴裴了。毕竟,某个冰雕时绝对不会真让我亲的。”
“守身如玉,”纪池州没等裴淮说话,又鹅鹅鹅地笑了,“在我还不认识你的时候,听的最多的就是年级第一守身如玉,人淡如菊。”
“堪称当代陶渊明。”纪池州说。
在没有遇到你之前,的确守身如玉。
裴淮无奈地想。
但遇到你之后,我就想破戒了。
“谁说不会亲?”裴淮蹙了蹙眉。
“哦?”纪池州扒过裴淮的脸,“那让我亲亲。”
裴淮的脸,越是亲近地看,就越是好看,那种冷冽尖锐的眼眉凑近后,反倒没有看起来那样冷漠和不动声色。
“……”裴淮咽了下口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离明榆还有一站。
裴淮的目光开始没有那么沉静了。
纪池州大脑突然乱成一团,什么楚辞,史记,他通通都记不起来了。
他垂眸看着裴淮的嘴唇,却无法定下心神,他刚才还自如无比的表情突然无比羞赧。
然后他刻意偏开脸,快速在裴淮侧脸啄了一口,蜻蜓点水般地一吻。
之后纪池州自己先不好意思地放开裴淮,在椅子上坐正,拉了下衣服上的拉锁,拉到下巴才松手:“好了。嗯。”
全程结束的太快,裴淮还没有反应过来。
纪一秒果然名不虚传!
纪池州又变成了那个怂包,怂狗。
或者比狗还怂。
刚才他嘴上说着一套一套的话,像要把他哥给套住一样,但也只是嘴上说说。
行为上……还是个小学狗。
“下一站,明榆一中。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下车前的准备,请您带好随身物品,以防丢失。”
机械的电子报站声响起。
裴淮蹙了下眉,突然伸手。
他的手指穿进纪池州的头发,把怂狗拉了过来,鼻息交错。
“亲都亲了。”裴淮低声说,“不如真一点。”
但他根本没有经验,吻都找不到地方,于是估摸着,很轻柔地在纪池州的嘴唇上落下。
这个吻同样短暂,却带着躁动与亲近。
睡美人终于亲吻了王子的嘴唇,在他没有睡着的时候。
还好他还有一些残存的理智,用书包挡住了这片小小的区域,陷入阴影中去。
窗外赶早自习的同学渐渐多了起来,人潮声逐渐袭来,花花绿绿的校服和外套摊平开来,弥补了冬季的萧条。
最后一刻里,裴淮和纪池州同时想到了第一天认识时的那封情书。
内容写的什么,倒是全部都忘记了。
纪池州闻着裴淮校服领子的味道,淡淡的薰衣草味强烈冲撞到身体里,怎么都闻不够。
这个味道他太清楚了。
是恐怕以后他一闻到花香,就会想起裴淮的那种程度。
情书……也是花香的。
关于你的书写,我只写三行。
三行情书里,你是最难忘,最青涩的那一笔。
看过,就再也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