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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道阻且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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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一张笑脸出现在正认真看书的罗恕头前面。
正是吕朝云,她的出场总会带点演绎的刻意感。她是故意的,故意要人感觉不自然,故意不按别人期望的状况出场,故意彰显自己喜爱的存在方式。
但其实不用她这一系列刻意,罗恕一早就关注到她了。注意到那个在人流中艰难前进,一路披荆斩棘,躲避前面熙攘的人群向着自己坚定前行的身影,那个她一直等的身影。
这已经是正式开课的第4周了,这几个星期的正式课程下来,大家都品出两三分味来。大学老师和高中老师有本质的区别,而大学和以前的学校差别也是巨大。
高中的老师偏教学,他们的职业是教师。而大学的老师偏学术,他们首先是学者。
大学老师们有着更渊博的知识储备,和更广阔的视野,可以带学生领略更少边界的世界,却不太会教学生学习的技巧,大学要求的是学生通过自学能力和自制力去获取知识。
而高中老师则是恨不得追在后面将知识塞进学生的脑子里。
这些转变自然会生出许多新波折,而在罗恕眼前上演的就是新波折之一“占座”。
大学的课程分布在不同教室,学生需要四处赶场,很自然的根据学习意愿衍生了“占座”这种行为。
罗恕早早便来了教室,她是来占位的,却不是来占前排抢手位的,而是来占靠后的第六排中间位置的。所以当吕朝云通过了前面拥挤混杂的人流后,道路就变得通畅了。
“看得好认真,这只是综合英语课,能看出什么花来吗?”在罗恕旁边坐下的吕朝云不安分地动手动脚起来。她把头挨着罗恕的头,挤了挤罗恕的脸想看看书上是不是真的有花。
罗恕无奈,把书立起,前页一盖,露出封面道:“是《Jane Eyre(简爱)》,我才去图书馆借的。”
大量阅读这事在英语专业看来很普遍,在这课间捧着书看的人不算少数。罗恕这行为看起来很是稀疏平常,但应该没有多少人的目的和她一致,大量阅读是为了懂得“未尽之言”。
罗恕曾经有一个很是敬仰的邻居姐姐孙景。
幼年的罗恕对她的注视,就好像黑白电视世界的人从屏幕口窥视彩色电视世界一般。
磁带、海报、短裙、卷发,对罗恕来说孙景拥有的一切都散发着致命的魅力。
被这些诱惑的罗恕没有约束自己,她开始亦步亦趋的跟着孙景。不懂追星,便老实看着孙景抱着照片狂舞。不懂时尚,便安分看着孙景拿着低廉的化妆品挥毫。
她自觉自己也进入了彩色世界,她以为那是两人的狂欢,她以为孙景也喜欢她的跟随。
直到罗恕11岁那年的一天,孙景看了她半天,然后揉了揉她肉嘟嘟的脸说道:“罗恕,我知道你不喜欢说话。但是就算再不喜欢,以后也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说话,知道吗?说话是门学问,这学问最高深的地方是要懂得言谈外的未尽之言,这点最重要,知道了吗?!”
罗恕不知道那话算不算道别。反正那之后罗恕看着孙景拥有了许多朋友,和罗恕完全不一样的朋友。罗恕依然想跟着孙景,却发现他们变得很遥远,不是她奋力狂奔就能缩短的那种遥远。罗恕想呼喊,想挽留,却害怕呼喊和挽留后得到的是更伤人的东西。
罗恕以为自己以一种决绝迅速而又坚毅漫长的速度退出了孙景的世界,但在孙景看来她从未让罗恕进入过自己的世界。
这些都是“未尽之言”,罗恕不懂“未尽之言”便也不知道这些真相。但她本能的感觉到语言这种东西有些可怕,好像人人挂于胸口的凶器。
她只求当别人举起凶器时,自己能有所反映,应对也行,反抗也行。而不是如幼年时一般被捅时懵懂,过后只能看着伤口茫然无措。
所以高考填报志愿时,只犹豫了一瞬,她就选择了英语。她希望系统的学习能给予所有文字以确切且安全的注释。
“哦~~”吕朝云看了眼封皮就不再对书它感兴趣了。
“你带课本了吗?”罗恕放下《简爱》,拿出《综合英语》在吕朝云面前晃了晃。
“当然带了,不带不是找死吗?!”吕朝云一边从包里拿出书,一边神情荡漾地对罗恕做了个‘你懂的’表情。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想到前几天那个没带书被抓学生的下场。
结束了这伦必要谈话,罗恕便不再把精力分给吕朝云了,自己默默地看起书来。
吕朝云也自觉没有再打扰罗恕,而是掏出自己的iPhone 4刷起微博来。
英语老师是在开课3分钟前进入了教室的。
英语唐老师看着是位不到四十岁的女士,是大学教师里难得的年轻人,她还没学会老学究们便宜的上课方式,还被使命感和倔劲影响,不愿这堂课一直麻木无味得像用牙齿啃木头。
站在讲台边上课的她,看着下面一个个圆滚滚稚嫩的脑袋,突然冒出了个“坏主意”。
在讲台上她开始左右来回走动讲了许久,时不时还拖动黑板写写画画一副很是投入的样子。
让认真听课的人听得越发仔细,也让不听课的人放下了心防。
就在这个谁都没有防备的时候,她突然离开讲台范围冲向学生座位的纵向过道,还偏偏是靠近吕朝云的那条。
这一变故吓住了罗恕,未经思考便想推吕朝云给她示警,幸好及时警醒。这推了可就是把把柄送到老师眼前啊?!
急中生智下她突然想到还刻意用脚,便伸脚踢了吕朝云一下。
被踢了一脚的吕朝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非常有经验地丢掉了手机。双手伸到桌面,捏着书的两角,弓背收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当一切都稳定了后,才微微抬头瞄了一眼,这才知道发生了多么紧急的事,自己的状况又多么危急,心下害怕只能小声念起心经来安抚心境:“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吕朝云的动作太有影响力,勾得本来就做了亏心事的罗恕心虚不已,再也无法认真学习。她也彷徨不安起来,想找个办法解除困境,但见吕朝云的方法遮脸和饶舌都不太靠谱。求救无门之下,一时生出了几分绝望来。
这两位都忘了自己的位置是绝佳坐席,这个位置正是罗恕专门为吕朝云挑选的,位于中部,是个从四面八方都不可能到达的位置。老师叫他们起立可以,抓他们现形不可能。
当然唐老师今天也没真的想抓谁,看够学生的各种表演后,也就没做更多事,慢悠悠地走回了讲台,对台下学生调侃了句:“这下大家都精神振奋了吧!”
这也算是个警告吧,那之后唐老师彻底放下了这事回到了课题内容上。
她放下了,但就有人放不下。
吓得不轻的罗恕心绪难平,无心学习。
吕朝云因为是老油条倒了很快平复了,这两个无心学习的人这下倒是一起侃起来了。
“刚才谢啦!好样的!”吕朝云笑着对罗恕道谢。
“下次你小心点,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的,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罗恕揉揉胸口,心有余悸的说道。
“别这样,你行的!我信你!”吕朝云两手都树起大拇指,对撞了一下,表示夸赞。
“还是别信了。”罗恕觉得自己已经枯了。
“啊呀,别这样,我们的罗小可爱,怎么把五官都皱一块了,像个包子一样。”吕朝云歪头看了一眼罗恕,她不知道自己笑得像朵花。
“......”
“好啦,别不开心,下次我请你吃蛋糕。附近新开了家店,里面有我特喜欢的千层蛋糕,我请你啊!!”吕朝云谢人请客也依然是这种自我和霸道的味道。
罗恕对于吕朝云实在是没有更多的应对办法了:“嗯。”
“不要又嗯啊,多说点话啊,好无聊啊!”吕朝云把头放在课桌上,斜着看自己拨书的手装可怜道。
“你听课就不会无聊了。”罗恕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拉了拉,转头看到了一只拉她衣服的手,和那只手还在装无辜的主人,内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巨无聊好吧,一点趣味都没有!”吕朝云歪着抬头看着罗恕。
“你找点正经事干,就有聊了。”罗恕转回头,一脸正经看着老师。
“嗯......不对,应该大家一起干点无聊事,这样就有聊了。”吕朝云想了想说道。
“......”罗恕觉得自己和吕朝云真的不是一种生物,脑构造完全不同。罗恕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结论吕朝云到底是怎么能得出来的。
“哎,别又不说话,你这样不合群,是不行的。”吕朝云声音里的委屈感又上升了一个度。
“那是个只有你一人的的群吧!”罗恕无奈接话。
“哪哪哪......这你就太天真了,当然不止我一个。我们这些无聊人士啊,会去干许多不必天天干的事,所以会有许多不同凡响的成绩。风云就是这么来的,所以啊那些风云人物都是我这种无聊人。懂~!!”
“哎,好吧。”吕朝云听不惯“嗯”,罗恕只能多透露了些情绪。
“哪!你看你就不信,可我说的是实话好吧。风云风云,你就看看单觉和王妮欢,他们哪个在搅动吴华的风云。
同是学霸,学习这点没什么区别了吧,但王妮欢都混到校级知名人士了。你再看看单觉,出了我们班无人知道啊,差距啊差距!所以出名靠的是大家的无聊关注,正经事没人理啊。”
“王妮欢很出名?!”这个名字的出现勾起了罗恕的兴致。
“你知道王妮欢?!”吕朝云做了个极夸张的惊讶表情。
“看看!!连你都知道她,还不够出名?!”
好吧,这话罗恕很难反驳。
罗恕一直用行为告知别人【我对你们不感兴趣,所以也不要对我感兴趣】,这种强烈的敬而远之气场是很容易被身边人感知到的,所以大家都知道罗恕很“冷漠”。
而能被这样的罗恕记住,那人的存在感该到了何其强烈的地步。
可是吕朝云不知道罗恕的“知道”有太多的巧合成分,不足以说明问题。那些巧合里又包含了罗恕大量个人感受,是她不能与人分享的,所以她不能解惑吕朝云的不知道。
“她好像也是新生吧,哪来的大名声?”罗恕很是疑惑。
“风波起,随风摆柳罢了。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如此而已。”吕朝云意兴阑珊道。
“你不知道?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吕朝云看到罗恕疑惑的眼神,突然反应过来,很是惊讶。
“为什么不知道?那么大的事,你一点风声都没收到?!你是吴华的人吗?你每天都待在人堆里吗?你的耳朵是摆设吗?不过你不是知道王妮欢吗?那你还不知道她的事?哦,baby你太奇怪了,好有趣啊!”吕朝云兴奋了起来,她连续几问噎了罗恕。
“是你的耳朵太厉了,是专门用来收风的。”
这话吕朝云就很是不同意了,她拉着自己的耳朵,又用左手拉了把罗恕的耳朵。
“我这是正常人的耳朵,而你是不正常人的耳朵。你是完全屏蔽啊,不,应该说你是脑子不正常。来,给姐看看你的脑子。”说完又想动手动脚。
“老师,老师要看见了......不是说王妮欢吗?干嘛突然一直说我。”罗恕躲开那双不安分的手。
“不说她了,她关我什么事,你才关我事啊。”罗恕祸水东引完全失败了,她不懂,自己的拒人千里还不够明显吗,为什么吕朝云好似感觉不到,每天还往罗恕身边扒,恨不得把她摊饼一样左右摆弄钻探一番。
“你真的都漠不关心吗?好歹有点好奇心吧?!”
“嗯,为什么要关心,关心后又怎么样?”
“不是要能如何!是好奇,是欲望好吧,正常的欲望。”
“今天一直听你说我不正常,但我觉得你的正常好像都很颓丧啊,这样的正常没有也罢啊。”
“能控制自己一切,只干有成效、有价值的事的东西是机器。人就该有不能控制的七情六欲,就该会穷极无聊,人生就该有许多一地鸡毛。”吕朝云用鼻子哼了一声。
吕朝云在正视人生必有的失败面,这种“自我放纵式的投降行为”让罗恕难以理解,她觉得这是吕朝云不可理喻的荒唐,和她平时的浪荡一样都属于亟待解决的问题。
“诶,你别又不说话,你反驳我啊!”吕朝云从不觉得谁的话会正确到无法反驳,所以她对罗恕现在的态度很着急。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管心里怎么想,一切到了罗恕口边还是都变为了虚无。
“不是,别人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你不是啊。你明显是心里有着千万想法却不肯透露一分啊。”
“罗恕啊,你知道吗?刚见你时,我以为你是个馒头,纯净简单得很。现在却觉得你是个包子,明明腹内藏了许多东西,却把自己包裹个结实,伪装简单。”吕朝云叹气道。
“为什么是包子,不是汤圆更形象吗?”罗恕心中一悸,被揭露的窘迫,让她马上换了个话题走向。
“包子揪出个了口子,当包裹不住时,有个方向倾泻。而汤圆一旦破了,就是撕裂自己,是完全的毁灭。”
“是说我心中有杆称吗?”
“没感觉到这是我的温情吗?我这是带了美好愿望的形容法。
诶!罗恕,我以后还是叫你‘罗包子’吧,这名字好,可爱。罗包子来,把口露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