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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入迷局不知,窥乾坤之事(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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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中弥漫着一股酸腐味道,虽然已是深冬,可刘阳身上仅穿单薄囚衣,双手双脚被绑上铁链,半趴着跪在石板上。
“你我本是同乡,万没想到,如今我为阶下囚,你是审判官。”刘阳苦笑,他抬头看着李光卿,眼中迸出一丝无奈,“你想知道什么?如果是五原郡织造的事情,我什么都不清楚。”
李光卿不信,问:“上万银两从你手下流转,你能置身度外丝毫不知?”
刘阳低头,声音也低下去,“五原郡织造全由李韧经手,我确实不知。”
李光卿想要讹诈刘阳:“那李韧与北燕勾结,此事你可清楚?”
刘阳睁大眼睛,望着李光卿,仿佛听见一个笑话般,“怎么可能,他不过是我三年前招募的门客,我见他身体残疾却满腹才学,这才收留他施展才华。”
顾文冰听对方这般解释后垂眸,刘阳语气未免也太着急,而且前因后果如此周全,看上去倒像有几分猫腻。
与李光卿对视一眼,她问:“依你所言,你如何放心把五原郡织造全部交给一个幕僚先生?我去过数十家织坊,要统筹平衡如此繁杂的人员,不仅需要才能,也需要时间熟悉。”
“他本就是最大织坊的掌柜。”刘阳语气有些不耐,“顾御史郎是觉得我有所隐瞒。”
顾文冰勾起嘴角,并不回应,转身让杨兰拿来那个城郊图纸,丢在刘阳面前。
“太守若是心中无鬼,敢问为何在城外私设别院?甚至布局几间密室?”
“我心知贪污案发,鬼迷心窍困住李监察。”刘阳自暴自弃,言语越发暴躁,“我确实贪了国税,你们痛快些定案!”
见刘阳情绪失控,心知再也问不出什么,李光卿示意换上李韧。
李韧下身残废,像是物件一样,被两狱卒一左一右提着放在地上。
即使如此,他仍低头整理了一番囚衣,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望向李光卿。
对两人的问话也算是滴水不漏,与刘阳所说无异。
回去路上,李光卿提起这个李韧,“此人言谈颇有世家之风。”
“是吗?”顾文冰并未发觉,只是觉得此人举止秀气,注重仪表而已。
李光卿笑,“像我这种出身寒族的官员,对世家子弟,一眼就能看出不同。他们多年的礼仪教养已经浸透在骨子里,稍微留心,很快就能捕捉其中差异。”李光卿站在池塘边停下,背手看着湖中亭,“李韧言语间虽然有几分商贾圆滑,可举止却处处从容有度,这种教养仪态,再大的商户也培养不起。”
“若是世家,名字中多有辈分,他就两字……”
“若是改名了呢?”
顾文冰顿住,确实有这种可能。
只是这李韧的身份并不重要,现在他们审查后还不曾发现两人投靠北燕迹象,若是仍毫无线索的话,怕只能当做一桩普通的贪污案件。
她向李光卿表达此番疑虑。
“你不觉得,他们的话就像是对好的吗?”李光卿抬手握住栏杆,“我怀疑,这府衙中,仍有人向他们传话。”
顾文冰点头:“我们要揪住这人。”
“我来吧。”李光卿转身,发现顾文冰眼中血丝,心知对方多日奔波,再次催促她回去休息。
许多事情已经告一段落,顾文冰便也答应回驿馆歇息。
刚进院门,就发现上半身绑满布条的张良机,他站在院子中,嘴巴叼着甜糕,看见她后很是激动。
“小冰冰!你回来了!”说着,他一蹦一跳地到她面前,若不是双手被药布绑着,怕是要抱上来。
杨兰忍笑挡住对方,顾文冰下意识后退两步,不可置信指着他问:“你称呼我什么?”
“小冰冰呀!”张良机很满意自己给对方的称呼,“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以后就以兄弟相待,我想了想,总是称呼顾公子、顾弟怪生分的,不如就叫你小冰冰好了。”
“那又是为何如此称呼?”顾文冰觉得‘小冰冰’太惊悚,听着让人瘆得慌。
张良机还未回答,就听屋内传来声音,“因为他总是被我们称呼为小机机。”
更恶寒了,顾文冰抖落浑身的鸡皮疙瘩,这才看向来人。
竟是吴三郎!
吴三郎憨厚一笑,对顾文冰解释说:“我擅长探测密室,老师让我来查城外别院。我也是才到五原郡,想着看看你们情况再去报到。”
顾文冰附和点头,目送着吴三郎离开,整个人还笼罩在‘小冰冰’的阴影里。
“你都八九天不曾回来了,快去休息。”张良机让开路,见顾文冰唇色发白,心疼道,“你先睡,我让小厨房给你熬些补汤。”
看张良机忙不迭地张罗,顾文冰轻笑,“你还是赶紧回屋躺着吧,等伤口裂开看你再怎么嘚瑟。”
“没事儿没事儿。”张良机大手一挥,忽然整个人停在那儿。
嘶——,张良机咬牙倒吸一口凉气。
顾文冰发现对方肩膀洇出血,急忙喊徐飞把人给抱回屋。
又忙乱一个时辰,对上张良机愧疚的眼神,顾文冰叹气摆手。
“你赶紧歇着吧,我也乘机眯一会儿。”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正午,顾文冰去府衙路上恰巧遇见赶去城外的李光卿,得知吴三郎也在城外别馆,于是两人一同前往。
城外别馆,吴三郎已经清点了所有的东西,全是刘阳收到的生辰贺礼。
吴三郎介绍:“数额巨大,而且多是商贾借由生辰的贿赂之物。”
顾文冰好奇:“如何得知?”
“刘阳专门分类列册了。”吴三郎给顾文冰和李光卿分别一份册子,“我已经核对过了,没有遗漏。”
顾文冰翻阅书卷,里面名目详细清楚,她忍不住暗讽,“倒是有心。”
“刘阳祖上也有几分薄产,只不过他爹好赌,等他出生时基本已是家徒四壁。”李光卿放下册子,看堆置了满满一院的贺礼,心中也升起几分感叹,“世家弟子好结党,寒门官员好贪墨,这几乎是督察院心照不宣的一条定律。”
顾文冰听着两人聊天,随手翻着册子,忽然瞧见一个‘八方四合月光杯一对——乾武七年李韧赠’的条目。
八方四合月光杯?!
这不是上一世北燕在陛下四十寿辰,也就是四年后所赠送之物么?
当初皇后特意召集百官女眷在后花园鉴赏,还说天下仅有一对,为何此时会出现在这里?
顾文冰走到吴三郎面前,指着书册上的月光杯,问:“吴兄,可否取出此物让我看看?”
很快吴三郎就拿出礼盒,打开后就看见躺在毛毡上的两樽月光杯。
顾文冰拿出打量许久,直到看见杯底呈三角的裂痕,这才肯定与上一世天子得到的月光杯是同一件。
只是,她总不能说,她肯定这东西来自北燕皇室,因为四年后要被北燕王送给天子吧。
一定会被当做疯言乱语。
想到这儿,顾文冰叹气放下月光杯,好不容易找到一件证据,却没办法明说。
不知何时李光卿走到她身边,见她放下月光杯后拿走礼盒。
“这毛皮好似雪山白狐。”李光卿抬头问吴三郎,“你看看。”
吴三郎扯下垫着的皮毛,在鼻子下轻嗅,又捏了一撮毛用火折子点燃,那撮毛发霎时成为灰烬,还隐隐有股醇厚的香味。他面色凝重看向李光卿,“就是雪山白狐的皮毛。”
雪山在北燕被誉为圣山,白狐皮毛更是皇族专用。
顾文冰注意全在月光杯上,加上不清楚北燕风俗,也忽略了这个细节。
李光卿反应过来,刘阳怕是通过李韧与北燕有所勾结,立刻上马吩咐,“回城,再审刘阳!”
府衙牢房,将那礼盒丢在刘阳身前,李光卿敛眉,“你可还要辩解。”
刘阳这才意识到,应该是李韧的礼物出了差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完这句后他闭眼,一副赴死模样不愿再多说一句。
李光卿见对方这番模样,冷笑示意上刑。
“你叛国卖主,桩桩件件,必须一一坦白。”李光卿‘咚咚’拍桌,“你不开口,我就帮你开口。”
牢房立时充满刘阳哭嚎声,一炷香后,顾文冰拿起笔,心想此人应该快坦白了。
这时吴三郎跑来,在顾文冰耳边悄声说:“李韧不见了。”
什么?顾文冰站起,悄声禀告李光卿后,她跟着吴三郎朝关押李韧的房间走去。
牢房果然空无一人,顾文冰转身吩咐狱卒:“关闭城门,在内城搜查,若发现有坐轮椅或腿脚不便的人直接扣下!”
“是!”
吴三郎发现牢房内没有丝毫打斗痕迹,他分析道:“这府衙中,定是有他的内应,而且官职不低。”
官职不低?
顾文冰忽然想起张良机曾说,他去调阅买桑时看见林木深和李韧在一起。
想起李光卿曾说他来第一天就去调阅买桑的账目,而守着这些账目的正是林木深。
还有李光卿说要在府衙调查给刘阳和李韧传话的内应,他绝对不会怀疑的人,只有与他们同样是御史的林木深。
一切线索都渐渐明晰,顾文冰转身朝外跑去。
“快!去码头!”,
赶到码头,看见一船与他们相隔百尺。
“我叫人去追!”
吴三郎还未转身,便被顾文冰拦下。
“来不及了。”
吴三郎不甘心:“这儿不行,可以在下个码头拦住他们。”
“不到下一个码头,他们就会改乘小船离开。”顾文冰看着船头两人,心中也是懊恼。
就差一步。
江面泛起薄雾,不知是否是顾文冰的错觉,她看见原本坐在轮椅上的李韧站起来,对自己的方向行了大礼。
还有林木深,他视线也投向这边,看见顾文冰后,同样弯腰行礼。
两人的长相在顾文冰脑海中浮现,面部轮廓渐渐重合,竟然有些许神似。
顾文冰忽然想起,与她小姨曾有婚约之人,名为林木知。
木知,同音木子,合为‘李’字。
竟然,是荥阳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