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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万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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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带着融化冰雪的凉意和刚冒头的青草香气,本应是令人极其舒畅的。淮南王府书房外花园里,有人背手立在一树刚开的迎春前,心中怒意却越来越盛。
昨日午后就该回来复命的人,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是武艺不精被擒了?还是被什么不清楚的事绊住了?或是……胆子大到以为这样便可以脱离千山魅影?
刘鸿隐冷笑一声。
正想着,便察觉到一丝不稳的气息。未几便有人跌跌撞撞从月门外冲进来,顺着碎石小径一路掠过来,到得面前才双膝一屈,轰然跪下。
暗卫回府不需通报,却也不能如此莽撞。刘鸿隐皱着眉看着眼前一身狼狈的下属,心中已然极为不悦,也懒得说什么。
那人身上多处伤痕,左臂和肋下的伤口被衣角撕下的布条强行扎紧止血,布条浸满了血,早已深深陷入伤口。
“主人!”来人气息紊乱,闭了闭眼,“属下昨日探听到……”
“零七!”刘鸿隐不悦地打断他,“本王不记得何时让你去打探消息了。”
迟迟不归,原是自作主张打探消息去了。
“主人恕罪,属下中了’万里’,不能在王府停留过久。”声音中满是焦急,带着难以抑制的疼痛,“请主人听属下说完,速速处置属下。”
万里。二十年前曾现江湖的追踪之药,无色无味,极难发觉。中了万里之人,只要出现在施术之人附近,便会被施术者发觉。
麻烦来了。刘鸿隐蹙眉,冷冷丢出一声“说”。
“属下前夜奉命去会秦飞扬将军,无意中探听到,朝廷曾派线人混入王府。”
刘鸿隐眉心越蹙越深,转身一拂袖道:“进来说。”
后面的黑衣人捂着肋下伤口,勉强提气跟进屋去。刚跨进门槛,便觉眼前一阵花,听主人问道:“一路上可曾留下血迹?”
“不曾。”
刘鸿隐大致看了一眼,小伤口上已用灰抹过,混着小石子。大伤口基本是用衣上撕下的布条强行包扎。一身黑衣多处被血浸湿,血水倒确实不曾流下。一指软榻冷声道:“衣服脱了,躺上去”。
“主人……”自己一身血腥,软榻上却是干换的绸缎铺盖……零七犹豫了片刻,便听一声怒气斥责:“不想躺就滚出去跪着。”
见主人已动了怒,他也不敢多言,走至榻边,脱去黑衣堆在一旁,恭顺躺下。看不见王爷的动作,也从未躺过如此柔软的软榻,脑中是乱七八糟的消息,零七不安地僵在榻上。
“我问你答。”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后,王爷似是走近了。
“……是,主人。”
“前夜里,那死士是否已被生擒?”
“是。”一粒药丸送至口边,张口乖乖吞下。
“你是否已向西撤离?”拔开药瓶,清凉的药香飘散。
“是。”千山里最好的伤药。以往出任务回来,即使伤得再重,也用不上的东西。
“有关线人的消息,是何时听到?如何听到的?”略略倾斜,将止血的药粉撒在一处伤口上。
“和死士隐于秦将军屋外树上时,秦将军与同行的进军左指挥使会面议事时说起。”药物接触伤口的灼烧感带来的疼痛,不异于尖刀划开伤口嫩肉,零七痛得缩了缩身子。
“甩开追兵后,又回去了?”
“是,主人……唔!”药粉一刻不停撒在大大小小的伤口,榻上的人一瞬间便咬上了下唇,把痛呼逼了回去。
刘鸿隐也不急,折磨般地将一瓶药粉细细撒在深深浅浅的伤口上。
不敢去抓身下的绸缎铺盖,零七只能闭目苦熬,死死忍着全身伤口被划裂的痛苦。不能动,也不愿动。他知身上虽是痛到极致,主人仍是……在为他上药。何况还是,千山里最好的伤药。他不愿有哪怕一丝的挣动,引得那人不快。
良久,一瓶药粉才悉数用尽,胸前手臂的伤口竟已不再流血。零七从剧痛的折磨中稍稍缓过来,喘了几口气,闭了闭眼,却听对方又拔开第二瓶药瓶。
主人无需为属下浪费良药。他刚想开口,便被刘鸿隐一挑怒眉逼了回去。
“趴过去,背上。”
零七咬牙翻身,肋下腰间的伤口挣得生疼。他深吸一口气,猛坐起来,转身,跪在榻上。双臂无力支撑,任由自己砸向软榻。“砰”的一声,疼得眼前一阵黑。
刘鸿隐只是冷眼看着,待他折腾好,便又倾斜着药瓶,将药粉洒在血肉模糊的背脊上。
零七将脸埋在一堆柔软的绸缎中,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和戒备,任由那人在自己身上折磨。
药粉触及皮肤那一瞬的收紧,刘鸿隐看在眼里。可眼前之人却又立刻顺从地调整好姿势,尽量展开身体方便自己动作,无声无息,没有一丝戒备和违抗。纵是疼得很了,最多也只死死咬着牙,抬起颈脖,然后把脸向那绸缎中埋得更深。
呵,这下倒是乖了。违令折返客栈的时候,胆子不是大得很?
“回去之后,探听到了什么?”
“属下身中’万里’,不敢离得太近。隐约听秦飞扬说,那位线人应是九年前被派来,极为机密。即使朝廷中,也只有皇上和秦飞扬父子知道此事。此次来淮南郡,便是要找到那位线人。”
九年前……竟然已经这么久了……这王府连带千山,都该摸清楚了吧。刘鸿隐嘴角隐隐一声冷笑。
“万里是怎么回事?”
“属下无能。与秦飞扬同行的,是新上任的京城禁军左指挥使赢非绝。属下与之交手时,不慎被他中下万里。折回后客栈,很快便被发现。情急之下,属下再次向西撤逃。”
“追你的是赢非绝?”
“是。”
刘鸿隐沉默了片刻,脸上不辨阴晴。京师禁军指挥使突然换上一位从未在朝堂中出现的年轻人……千山竟也尚未查到此人背景。
“说说赢非绝。”
“……此人惯使折扇,看上去并不出众。实际上,他不仅手上功夫不输秦将军,用毒用药也相当稔熟。”
“还有什么消息?”
心中衡量了一瞬,零七还是决定将听到伯照图谱的事按下来:“……赢非绝说过一句话——这是……云师弟的龙鳞?”
刘鸿隐“嗯”了一声,总算停下对身边人的折磨,将药瓶塞上,扔在零七手边。
零七小声喘了口气,等了半晌,不见对方再有动静,只得勉力撑跪起来,黯黯道:“主人……属下无能。秦将军他们恐是就要到了……请速将属下送走。”
“送走?送到哪去?”刘鸿隐哼了一声。
零七咬了咬牙,忍下心中的苦涩和些许不舍:“请主人找一处可靠之地,属下可自行了断。”
“闭嘴!”冷冷的声音已算得上斥责。
然而那温顺了半天的人,显是要抗命到底:“时间不多了……请主人速赐属下一死。”
“想走,就给我这样滚出去!”刘鸿隐怒道。
零七被这声怒斥一惊,心下清明了半分。随即想到自己正衣不蔽体地趴在软榻上,衣服已零零碎碎扔在地上。就这样出去……脸上便一红。
刘鸿隐见人总算安静下来,却将脸深埋起来,连带颈后也红了一片。耳朵更是红得似要滴血,印着这一身伤痕,竟是从未有过的引诱。
零七趴在软榻上,只听身后人的呼吸,忽而便浓重起来。刚要抬头去看,却被一声斥责吓了回去。
“未得我允许,不许出门。”
紧接着,便是摔门而出的声音。
零七愣了愣,心中愧疚不安愈盛,却放松了身体,乖乖窝进柔软的缎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