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絮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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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与穿着绛紫色深衣，在密室中煮着茶，茶香氤氲，空气中弥漫着茶的醇香和草药的微涩，一点点气味声响在此处都极为明显。
他抬起头，过分好看的容颜一半藏在阴影中一半在光下，看着有些难言的昳丽。
听到二人前来的脚步声，容与抬眸浅笑，道:“坐吧。”
苏平遥仍然如上次私下相见一般，坐到了他对面，先客气地将一份状纸推到了容与面前，直白道：“长洮川郡郡守。”
容与道了一声“多谢”，便收了状纸，左手压着右手袖口为两人斟茶。
沈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这密室是八年前此处主人所打造，后来发现这里，便稍微休整了一番。沈兄和苏侯爷接管西凉之后，盛京的手包括我基本伸不进西凉，故而我在此未曾安插暗桩。长洮川郡郡守一事是我策划，并非针对西凉，只是路上遇到顺手为之，那晚苏侯爷抓获两人确实恰巧，我其实本以为会更晚些，不会遇上的。”
容与似乎猜到了两人心中疑惑，率先坦然交待了他所表现的异常之处，继续道：“这次既然是我与苏侯爷就盛京的约谈，那必然要讲清楚我的所作所为，还请放心。”
他语气一转，笑意盈盈望着苏平遥道：“盛京传言其实不虚，沈兄确实待苏侯爷极好。”
“那是自然！”沈修哈哈一笑，又加了一句：“就是妹子不敬兄长不听话。”
“……”
苏平遥刚理清了容与来到后发生的事情，猝不及防听到沈修吐槽，一时被噎住了，很快又眨着眼睛一脸正经道：“您是沈将军啊，肚量怎么还这样小。”
沈修哼了一声。是他肚量小吗？分明是苏平遥实在太气人！
容与忍俊不禁。
谈笑几句，转到正题上，沈修信得过容与有底线，计谋也不会牵扯进西凉，正色道：“遥遥你也看得出来，盛京形势并不简单，为兄虽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过什么，但总归是无冤无仇的……在盛京总要照应一把。遥遥手中的兵权虽然被朝中收了，可是兵在西凉就还是我治下的兵力，还有遥遥自己的本事和奸诈……”
苏平遥咳了一声，但是想到，在这两个人面前，她没什么可要掩饰的，便只能无奈地瞧着沈修，虽然……但是奸诈这个词，其实还是可以换一换的。
“阿与，你是盛京顶级世家出身，看你手段也知你不简单，你二人暗中联手，做什么都可以更顺利一些，意下如何？”
苏平遥才从容与那儿得了十二件事的约定，虽然容与拿当初那份情报说事，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心安理得，于情于理，她也当投桃报李一些。
看着他的眼睛，苏平遥问道：“我与容大人没什么。联手……容大人怎么看？”
容与想也不想点头道：“好。”
沈修静静听着，直到容与“好”字出口，他才意犹未尽地发觉，敲定了。
容与计谋一事轻轻揭过，他以为想让两人联手还要费一番工夫，两人可能会互相推让、纠结、排斥……
居然一个都没有，一拍即合。
他有些茫然，搞不清两人究竟什么状况，他们关系到底好还是不好？
“是暗中联手。到了盛京，如非必要，你我不必相见。”
容与补了一句，“明面上我的处境并不好，苏侯爷若是想要安稳行事，最好不要让人发觉你我联系。”
沈修立时觉得头疼。
盛京果真是复杂如同一滩浑水，甚至水都快没有只剩下淤泥了。
苏平遥理解地点头。
苏平遥想为容与做些什么，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掰扯干净，容与想为苏平遥做些什么，凭心驱使，但是此时谁都没想过，到了盛京真的还有什么交集。
尤其是容与。
他太了解苏平遥，她放下了就是真放下了。
他此次离京，也只是想给自己一丝喘息的机会，回去就还如过去一般，不管梦魇又会变成什么，总归醒来后，白日里，他依旧是温润无双、玩弄权术的容与。
正事谈完，沈修想起听说的容与即将定亲，调侃道：“这么多年清心寡欲，我还以为阿与无意此事，如今总算要定亲成家了。”
“嗯。”容与应了一声，神色淡淡，道：“不过并不是成家。”
苏平遥注意到容与眼中平静到有些冷漠，与平日谈事没什么区别，心中猜想，这可能是一场联姻，或者结盟。
只是，她对如今容与拿自己的亲事作筹码有些抵触。
毕竟，好歹也是她喜欢过的人，最后亲事就是个筹码，总让人心中不舒服。
沈修嘴角抽了抽，问道：“联姻？”
“不算是，互相利用罢了。”
沈修刚刚还觉得容与这人着实多智近妖，甚至让人有些不适，但以往不谈朝事不知道，如今知道后才发现，容与身边几乎没有感情。
处处是权，是势，是利用，是计谋。
他和苏平遥都不是什么直肠子，各有各的弯弯绕绕，然身边皆是亲切的下属和亲人，面对些许诡计也就当作笑话聊一聊，可若是处处刀刃……
一个好好的人，活在这样的环境下，沈修难以想象。
事情差不多聊完，接下来也没什么可说，苏平遥有些困倦地单手支着头颅，听沈修和容与交谈。
容与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起身走向后面的墙边。
宽大的袖摆带起一阵空气流动，一阵草药的清苦味道细细飘来。
苏平遥此时注意到，这间密室燃着炭火和香炉，并没有搁置什么草药，是容与身上带着的、常年草药浸染的味道，掩盖住了她印象中的淡淡冷香。
容与敲开一个暗格，取出一块婴儿手掌大小的青色玉质令牌，玉质里似乎还流动着红色絮状物，上刻小篆“容”字，背面浮雕着红色麒麟，道：“此物交与苏侯爷。”
他缓步走来，由于密室中暖意融融，他穿着并不厚重，苏平遥接过令牌之后，容与侧身便回了原本的位置，木几一角钩住他左臂袖口，露出半截小臂。
苏平遥目光扫过，手中令牌滑落，发出“哒”一声轻响。
她看到容与左臂上交错着层层叠叠的伤痕，新旧皆有，可最让她吃惊的不是伤痕，而是他手臂凹陷进去的一大块疤痕。
就像是曾被割去了那么一大片血肉。
而疤痕上又交叠着新生的粉色痕迹。
让人心中一颤。
沈修的目光也凝住了。
容与一愣，手指收紧了些，随即若无其事将衣袖拉好，道：“此令交给你，见令如见我。回到盛京我安排好手下的人，苏侯爷派可信的人拿着令牌接洽，此后我的情报网你可直接使用。”
苏平遥一时没从方才所见反应过来。
若是陈年旧伤还好，可那不是。
那一大块儿血肉是刚长好没多久的样子，上面交叠的疤痕甚至有几道的痂痕刚刚褪尽。
可容与身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痕迹？
一朝重逢，真的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沈修也说不出话。
他突然觉得，他不了解容与。
容与面上没什么表情，四下的静寂就像是无声的火焰，在烧灼着他。
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他抬眸看着苏平遥的眼睛，让自己轻轻露出一抹笑容，唇角弯起的弧度刚刚好，漂亮地让人移不开眼。
“苏侯爷有什么问题吗？”
他说出口的话又有些尖锐。
苏平遥眸中有些复杂，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将令牌收起，道：“没有，多谢容大人。”
不能探究，苏平遥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对她理智地重复着。
知道越多越难抽身。
如果不想和容与再有什么深一些的牵扯，那就不要好奇，不要探究。
埋在心里。
谈话无法再继续下去，苏平遥和沈修向容与告辞，如那晚一样，容与相送到漱石斋门前，绛紫色的身影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几乎要融进黑暗里。
苏平遥回头看了一眼，好一会儿才彻底回过神，沈修同样一路无话。
容与目送两人离开，在密室外站了一会儿，面色就又被寒气冷地惨白，掌柜在一边恭敬候着，他静静站了一会儿，漫步回到密室。
夜明珠的光辉下，容与掀开左边衣袖，将那块狰狞的伤痕暴露出来。
因为前几次割在左臂的伤口没有彻底长好，于是在驿站就换了右边手臂，今晚行动间他便仔细着右边，不想左袖居然被勾扯住。
容与慢慢摩挲着凹下去的疤痕，面无表情。
幸好他之前将这块皮肉剜了下来。
最初，他受不住梦魇折磨时，拿着剑在手臂上刻了苏平遥的名字。
清醒过来后，他觉得，这对苏平遥来说，自己的名字被人刻在手臂上简直毛骨悚然。
他想过办法去掉，可因为伤口太深，无法消除。
于是他从一开始自我厌弃，到时时痴迷碰触着，到最后容与剜去了整块皮肉。
苏平遥的名字才在他手臂上消去。
一层交织着一层的丑陋伤痕，把原本好看的躯体变得丑陋无比，他能让人看的，也就是他的脸了。
七年前的那场惊变后，容与做的所有事都没有再给自己留退路。
容与将衣袖拉好，闭上了眼睛，长睫轻颤着，过了好一会儿，再睁开眼，已经平复下了心情波动，恢复成如往日一般温和的模样。
这一场兰因终究是结成了絮果。
他本来就没抱有过什么想法，他甘愿沉沦。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絮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