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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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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涯第一次进城的时候白雪皑皑,永明长城的庭院大得吓人,他一踏进门就迷了路。
他也算是在江湖上见过世面的人,可眼前假山绵延,一眼望不到边的亭台楼阁,花园小径皆铺了一层细雪,白而皎洁,他这辈子也没进过这么考究的地方。
他以为永明长城就是一道坚城罢了,却没料到,永明长城的内部就是一方庞大的城池,五脏俱全,丝毫不输给任何人间的繁华城市。
带他们这批新人的是个叫李堂的中年管事,一板一眼,一路上不住训斥他们。
徐天涯半只耳朵听着,忽然闻到一丝香气,隔着外院到内院的月亮窗,他看见一队各有风姿的美人正在花园小径上款款而行,有说有笑,十分热闹。
“这些都是什么人?”徐天涯忍不住说:“都是魔尊的内眷不成?魔尊老婆也忒多了。”
旁边有个热心人叫孟祥,待得比较久,就悄声对他说:“这是附近豪族送来参加大宴的美人,一个个铆足了劲儿献媚,要是留下来给魔尊当妾,那荣华富贵,比宫里娘娘也差不了多少……”
“你们两个,多话也不怕被割了舌头!”李堂听见他们叽叽咕咕,连忙训斥说:“小心被打折手脚,明天就扔出永明长城!”
两人连忙闭嘴。
徐天涯被分去的地方是浆洗院,每天做的活儿说白了就是洗衣服刷鞋刷恭桶,这虽比劈柴烧火的粗活轻松些,可也算是个苦差。
为什么说这是个苦差?永明长城内庭几万精兵,个个都是五大三粗,天天演武场操练的汉子,每天换下来的军服那是臭汗臭泥,惨不忍睹,洗不到手断不算完。
更可怕的是要给这些臭男人们刷鞋,拉练了一天,那军靴脱下来可谓是百里飘香,几百双几千双军靴堆积在一起,能给人活活熏晕过去。
徐天涯当场一看就想偷跑,可是永明长城之外多得是恨不得把他剥皮剔骨的人,他怎么跑?
徐天涯也没得办法,为了保命,只得闷着头上。
他刷鞋刷得手脚酸软,刚想找个地儿偷懒,却看见几个铁甲侍卫急匆匆穿过院落,扯着家丁四处端详,手里似乎还拿着一方画轴。
“等等,这怎么了?”徐天涯的心立马提上去了,他问旁边的孟祥说。
“哎呀,说起来麻烦得很。”孟祥一边刷鞋,一边皱眉头说:“说是前些天有个修真门派的人派使者过来,要找个叫什么……叫什么徐天涯的人,说是要好好盘查城里新进的家丁,以防这个妖人混进城里……”
徐天涯心里咯噔一下,他假装洗鞋,用侧眼瞄着那些一个个拎起家丁对着画像查探的侍卫。
魔尊为什么要找他呢?不应该啊,魔尊应该不和修真界那些人同一阵营,应该也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他在心里思索。
而且他贴身带了两瓶易容丹,是每天都服用,能暂时易容改变相貌,虽然骨相不能改,但应当没那么容易被揪出来。
他定了定心,借着上茅房的当空溜到后院,等瞅着那些侍卫把人都检查完了,管事李堂在那点人,发现少了一个,便厉声说:“孟祥!你带的那个小子去哪了!把他叫过来!”
浆洗院家丁都是有数的,徐天涯当然没指望可以躲掉,他听见孟祥叫他,就装作傻乎乎样儿从后院出来,搓着手说:“李大人!您叫我呢!”
“看你这傻样,你刚刚滚哪儿去了!”李堂咒骂说,把他扯着耳朵拎过来:“苍刀大人!这儿还漏了个人,不过我看他那傻样,看起来也不像是……”
为首带队的正是魔尊的贴身亲卫苍刀,他粗鲁把徐天涯拎过来,拉开画像对了对,看那画像俊秀妖气,而面前这人眼珠子往一块儿挤,嘴巴往两边撇,一脸横溢傻笑,就皱了皱眉说:“为何刚刚藏头藏脑,你心中有鬼不成!”
“回大人,小人从来家穷,第一次来这里,吃,吃得这么好。”徐天涯打着嗝说:“今天忍不住吃得多了,实在憋不住,刚刚从茅房回来。”
苍刀脸色露出一丝嫌弃,旁边的李堂看他蠢笨,也忍不住嫌弃说道:“苍刀大人,您还是别跟这小子浪费时间,那徐天涯虽是妖人,可也算是一方霸主人物,这小子傻里傻气,也不像能和大人物有瓜葛的人。”
“我看也是。”苍刀冷哼一声,他确实还在赶时间,还要去检查别的院落,便嫌弃把徐天涯推开:“走!”
“哎哎,大人慢走慢走。”徐天涯点头哈腰,孟祥连忙扯起他,两人一同回内院去了。
“你也是的,苍刀那人手狠,又不讲情理的,你还跟他贫呢!”孟祥揪着徐天涯边去领午饭吃,边低声骂道:“魔尊大人最器重他,他处罚人起来最狠,记住了,以后看着他绕着走!”
徐天涯连声称是,心里却警惕了几分,外面天罗地网,到处都是杀机,看来在这方永明长城里也是不能轻易松懈的了,还真是危险啊。
他心里警惕,每天却佯装无事,仍然被孟祥领着出出进进,刷洗衣服鞋子,做做杂务,暂时没碰到什么难处。
他待了数日,天气日渐严寒,开始天天下雪了。
然而魔尊麾下大军天天练兵,送来的脏衣脏鞋仍是山海斗量,三天后的下午,送来的衣服直接堆积得十几个木桶都塞不下了。
“你说这些魔。”徐天涯下午嫌弃蹲在木桶边,又拎起一只靴子:“脚也太臭了吧!我以为我自己三天不洗的脚就够臭了,他们是几个月没洗脚?”
“这些魔族有时整天都在战场上,哪里有时间清洗!”孟祥说:“魔尊大人自己据说都是几个月待在战场上,战甲都不解。”
“几个月都不解衣服,不换鞋,那魔尊大人的脚该多臭!”徐天涯咂舌说:“我看,魔尊大人那双鞋,那肯定一脱下来得熏死一条街的人呐!”
“——混账,是谁在诬陷本座!?”
一个浑厚男声忽然犹如炸雷,半空中一下响起,把两人都炸得一惊。
徐天涯还没来得及抬眼,就感觉孟祥触电一样跳起来,一下将他的脑袋按到地上颤抖说:“魔尊大人恕罪!他是新人,什么也不懂,您饶过他这回吧!!!”
徐天涯被他压得很紧,只听到一队士兵的脚步声停在自己面前,想连忙抬头看看魔尊长什么样,孟祥却使劲按紧他,不许他抬头。
“这两个狗奴才胆敢污蔑魔尊大人,不如一人绞掉半根舌头,以儆效尤!”有个军官恼怒说。
“魔尊大人,求您放过我们吧,我们再不敢乱说,饶过我们这次……”孟祥语无伦次道。
“魔尊……魔尊大人!”徐天涯知道自己犯忌讳了,连忙把额头抵在地上,斗胆大声说:“我并对魔尊大人不敬的意思!是您……是您误会了!”
周围来撕扯他的士兵停了停,徐天涯吞了口口水,这才听到魔尊声音冷冷道:“还敢狡辩!本座可是听得明明白白,误会什么?”
“众所周知。”徐天涯头抵在地上迫切说:“平常俗人,衣服稍沾染上一些汗臭就忍不住要立刻沐浴更衣,自然身上永远都没有异味!而魔尊大人镇守永明长城,不许妖魔侵入人间,劳苦功高,甚至连衣袍发臭都来不及更换,试问一般人能做得到么?”
魔尊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徐天涯猛然吼道:“——做不到!!!谁也做不到魔尊大人这种身先士卒,不惧劳苦的精神!试问谁能如您一般心系苍生!我正是心潮澎湃感慨几句,决没有污蔑您的意思!若要责罚,就责罚奴才吧,是奴才妄议魔尊大人,奴才该死!”
他几句慷慨激昂下来,激得小院一片寂静,一时徐天涯没听见半分声音,只得小心翼翼抬起眼睛。
这一看,他就和魔尊正漠然俯瞰自己的那双血色瞳孔撞了个正着,一股灼心刻骨的森寒一下就爬上了背脊。
魔尊身量极高,发中生出狰狞双角,一身幽冥黑甲,双目幽暗,半点不像人类,更像狂气毕露的野兽,血色瞳孔中似有尸山血海涌动,望之让人骨髓生寒。
徐天涯辗转修真界,又混遍江湖,杀人如麻的魔头见得多了,可那些凡人修士加在一起也不及面前魔尊的态势,那股几乎无形无影,又溢转横流的浓郁血气,让他心里猛烈咯噔了一下。
“拖出去。”他只听见魔尊低沉嗓音响彻院内,冷得好像没有温度。
“魔尊大人,这小子是新人,我以后定当好好管教!求您高抬贵手,还是不要气坏了身子啊!”管事李堂慌了,连忙上前求告说。
徐天涯全身紧绷,有两个侍卫过来粗鲁将他扯起,他连忙挣扎,拼命想该如何圆场,却猛然听见个声音轻声说:“魔尊大人!我到处在找您呢,您在这儿啊。”
有个一身红衣的青年笑吟吟过来,一看剑拔弩张的态势,便连忙说:“魔尊大人,这又怎么了?您消消气,今天您不是答应过我,今天是我来城里的第一天,绝不见血吗?”
“映烟,你怎么也跑到这后院来了。”魔尊皱眉道:“本座不是让你待在海棠阁里?”
“就是好久没看见您,就出来找了。”那青年卖乖说:“您不要动怒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就高抬贵手好吗?”
“既如此。”魔尊皱眉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三十,拖出去。”
徐天涯这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他满脸惨白被拖走了。
等被拖到后院,他本想跟两个执刑的魔族大哥通融通融,毕竟他现在内力严重受损,哪里挨得住几棍?他被摁在地上,刚想开口,却远远听到有个声音笑道:“等等。”
他抬起头,有个一身白衣的男人笑眯眯站他面前,摇着折扇,一副儒雅谋士模样。
“端木棠先生!”那个执刑的侍卫为难说:“魔尊大人亲自下的令,这下咱们……”
“放心吧,有什么事儿我担着。”端木棠摇摇手:“魔尊大人要是问责,你们就往我头上推,你们先下去。”
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虽有些勉强,还是走了。
“你小子可记住了,下次管住嘴,可不许唐突,下次,我就没法救你了。”那叫端木棠的男人诡秘一笑,折扇敲了敲徐天涯:“起来吧。”
“多谢……多谢先生搭救!”徐天涯不知这人根底,也连忙嘴乖:“不过……先生为何要帮我呢?”
“守业更比创业难,我是时常跟魔尊大人说这话。”端木棠叹息道,讳莫如深摇头:“想要在人间守业,就得宽仁一些,不然今天砍这个脑袋,明天砍那个脑袋,今天打这人三十杖,明天打那人三十杖,整个永明长城里到时候还有谁干得动活?那整个城池还不瘫痪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半像认真半开玩笑,连徐天涯一时也没咂摸过来。
还没等他再度想透彻,端木棠早就朝他摇摇折扇,慢悠悠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