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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落燕安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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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清晨,各家小院里的老人们早就起来开始煮水,买早点的小贩刚掀开冒着热气儿的布,清着嗓儿准备吆喝。邮车叮铃铃的车铃响彻在巷子里,其中伴着的,又是各家离人的思念与牵绊。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家光鲜亮丽的院落前,穿着黑色大褂的司机走出来,替车内人开了门。
“先生请下车。”司机标准又礼貌地弯下腰,冲里面的人说。
随后,车内的男人道着谢下车。
男人头发微长,耷拉到了脖颈下面几分。白皙得有些病态的脸偏生长了一双带了两颗小痣的桃花眼,眼尾微微有几分上挑,多了些男人不该有的漂亮气儿。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金色边的眼镜,使得这张秀气漂亮的脸蛋看起来变得冷淡。薄薄的嘴唇微抿着,礼貌而又疏离,让人不敢亲近。
随着下人的引路,院内干干净净到令人发指的摆设映入眼帘,这倒令沈琢有些意外。
门檐上很干净,光暖暖撒撒地照在瓦片上,几只落在上面的燕子因为有人走动忽而飞走了,展着翅膀。
他本以为像这种门第的人家应当是富贵模样的,没想到竟如此简约。看来那位传说中萧先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
沈琢是全城最好的教书先生,出身自名门,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气质和品行皆为人上之成。
沈琢很喜欢教书。在这个战火纷飞的世界,已经没多少人还在坚持读书了。他愿意把自己所拥有的,竭尽全力去分享给其他人。
他不是军人,不能行兵打仗,保卫国家,但又倔强地用自己的方式迂回地挽救这个糟糕的时代。
萧家在锦城是个大户。从祖上开始就是地位极高的军官。尤其是这代家主萧或,年纪轻轻就凭着狠辣的心性成为了督军。
沈琢就是被他请来教自己小妹的。
一晌午很快过去,沈琢收拾好书本,准备离开。
萧思思的性格比他想象中的好很多。没有大户人家小姐的嚣张跋扈,反而待人谦逊有礼,对他这个老师格外尊重。这倒是让沈琢觉得萧家家教倒是很不错。
沈琢心情不错,手指拍了拍身上的长衫,温文尔雅地踏出门。
谁曾想一踏出门,就碰见了个手持枪支的黑衣人!
黑衣人身形敏捷,足见轻如燕,露处的眼神也忒凶狠。看见沈琢明显一愣,冲他飞奔而来。
沈琢嘴角扯了扯,心说自己点儿真是够背,居然碰见萧家的仇家来找。
“大哥别误会,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可不是这儿萧家的人。”沈琢笑了笑,顺带着悄咪咪把后面的门关上了。
黑衣人冷哼一声,直直拿着枪口对着他光滑的额头:“谁他妈信你!说!萧家小丫头在哪儿?!”
沈琢小脸煞白,冷汗一颗一颗往下掉,看得那黑衣人在心里是一阵冷嘲热讽。
沈琢嘴唇抖着,清冷的声线都有点不稳了:“我真不知道。”
黑衣人狠狠怼住他的额头,沈琢头骨一疼,却硬生生憋住了,咬牙切齿道:“大哥你别往里面看了,那里就是那萧四爷的小情人——你懂的。”
黑衣人吐了口唾沫,狠狠地点了他几下:“看你老老实实的,没想到竟是个人渣,我呸!”
“砰!!!”
黑衣人随着枪响倒在地上,连点遗言都没赶上说。
沈琢看了眼后面举着还在冒热气儿的枪的军服男人,理了理衣襟,脸上瞬间恢复成了冷冰冰的表情,点了点头示意道:“谢谢萧四爷了。”
高大俊逸的男人穿着军装,左眉中间削断了两道,看起来很匪气。男人身上的杀气简直不用看都能感受到,但此刻,他却郑重地冲沈琢道谢:“哪里的话。这人本来就是我引来的,要不是先生帮忙拖延,我屋里的小妹可就危险了。”
这人看着匪里匪气,倒还是挺正经文雅的。
萧或那双顶好看的琥珀色凤眼盯了一会儿沈琢,突然起身,迈着长腿走了过来,直直错过沈琢身侧,俯在他耳边说:“不过先生演技还真是不错。就是本督军……可从来没有什么小情人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低地落在沈琢耳畔,温热的湿气还打在他脸上,弄得他脸侧痒痒的。
沈琢:“?”这什么意思?
虽然当时没能理解这位四爷的意思,不过过了一个月,他就懂了。
沈琢忍无可忍地抛弃自己文雅的架子,一书拍在萧或脸上,冷冰冰道:“四爷,您不忙吗?不必每日都如此这般直勾勾盯着我吧。”
萧或也不恼,一把接住掉下来都书,不慌不忙地塞进沈琢清瘦的手中,撩了撩他见长的发尾,饶有意味道:“不忙,本督军最近不用打仗,正巧闲着可以找找小情人儿。”
沈琢冷笑,二十三年来说出了人生中第一句脏话:“滚。”
萧或勾起嘴角,刚想说两句好听的给人顺毛,那边下属就来汇报了。
一阵耳语过后,萧或脸色未变,拍了拍沈琢的头:“我有点事处理,你先别走了,一会回来和你说说思思的学业,饿了就叫饭,我和下人吩咐了,你想做什么都行。”
沈琢没说话,白了他一眼。
这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气质。
萧或忍不住大笑着出门了。
屋檐上,几只剪尾的燕子正衔着树枝来来回回地搬运着,其中一只被爽朗的笑声吓着了,嘴里的树枝直直掉在了地上。
沈琢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下人们已经在院子里挑起灯了,碎星也在黑漆漆一片像怪物似得夜空里闪着,微弱的灯光下,带着金丝边眼睛的青年站在屋檐下等着。
等着一个未归家的人。
不知等了多久,连空气都冷的有些怕人。沈琢在心里告诉自己第一千五百七十三遍:再等一炷香,他不回来我就走了。
这一个月的日子太滋润了。有人陪着的时光太过诱人,在战火不断时代纷乱的这个时期,萧或的举动总会让沈琢忍不住靠近,忍不住去蹭一蹭那簇烈火来暖暖自己冰冷的身心。
依赖和习惯真的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两件事了。
汽车的刹车声拉回了沈琢的思绪。
他回来了。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沈琢想。
等他进来,我就和他说:我不做你家的先生了。
可谁知,当他真正看见萧或时却愣住了。冷得刺骨的风从尾椎骨一直吹到头。沈琢从头到尾都被泼了一盆凉水似得,浑浑噩噩地接住了要倒不倒强撑着的萧或。
萧或很狼狈。
浑身是血,手臂上似乎还有个枪孔,脸上好像也有血痕。
天太黑了……
沈琢想。
我看不清他的脸了。
视线又模糊又虚弱。
幸好,萧或的副官把他抬进了屋子。带着血气的副官语气不是那么好:“督军受了伤,刚处理好伤口就吵着要回家,说是有人在等。我瞧着你约莫是个先生,多照顾些四爷。”
沈琢:“那是自然的。”
有了灯,沈琢的视线还是模糊不清的,但是能隐隐约约看见萧或缠着绷带的手臂和有些青紫疤痕的俊脸。
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失了真。
萧或其实没晕,他只是在强撑着自己。沙哑的嗓音响起,那双漂亮又危险的凤眼正如同第一面一样看着他:“沈先生……我是真心……稀罕你。”
“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高大上的话,也不懂什么情趣。甚至你看到了……”萧或难得酸涩地弯了下唇角:“我可能随时会为了战争而牺牲。”
沈琢忍不住了,热泪总算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地打在萧或手上。
萧或有些急了:“我知道可能不该告诉你,会耽误你。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机会了。”
“我是名军人。我愿意为了自己的信仰而死去。也愿意为了百姓而战斗。我,我没想过……没想过你会答……”
还没说完,干裂的唇就被带着咸味的嘴堵住了。
昏黄的电灯下还飞着两只飞蛾,悠远的戏台上倡伶正扯着绵绵的调子唱戏。屋檐下忙碌了一天的燕子丝毫不知人的苦楚,安安分分地落了家。
远处的战火依旧在纷飞,而此刻,他们只是一对相互喜欢的有情人罢了。
“沈先生,我娶你。”
“萧四爷,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