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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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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敏的爹娘请了大夫给季连医治,也了解了他的情况。
“那孩子其实也可怜得很,”大夫叹了口气,目露怜悯之色,“爹早早地去世了,他娘一直生病,没过几年也撒手人寰,就留下旧宅子和零星的财产,后来财产也让他的叔伯占了。前两年他们还会照拂他一二,后来也是不管了。”
所以那么小的孩子,能怎么生存下去呢?
最早街坊四邻可怜他,会给他顿饭吃,但没有人会平白养着一个外人。
很多时候,季连只吃些野果,有时也掏鸟蛋煮着吃。再饿得狠了,就抓了鸟来,架在火上烤,表面烤得焦黑但内里还带着血丝,他也往嘴里塞。
巷子里会有一些调皮的不好好吃饭的孩子,若是他们又挑食了,季连的生活就要好过些。
若是没有,季连慢慢地就学会了哄骗他们,用一些别的东西换他们的食物。
但他并没有什么值钱或有趣的东西,他说得往往很有趣,可当对方拿到交换的东西时就后悔了。
同龄人说他是小骗子,长辈们说他是品行不端的坏孩子。
他们说的其实也没有错,于是再也没有人喜欢他了。
谢氏夫妇送走了大夫,相顾沉默。
“他是芸娘的孩子吧。”谢允问妻子。
薛晴点头。
“不曾想也这么大了。”
故人遗孤,后来谢家把季连抚养长大。
谢敏本以为他与季连在十几年间一同长大,虽无血缘之亲,也称得上是手足情深。却不曾想今日出了这么一桩荒唐事。
不过季连做出那番举动究竟出于何意,自己目前也没有答案。
谢敏叹了口气,阖上窗,打算明日找季连问清楚事情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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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季连起了个大早,他失魂落魄地在巷子里来回踱步,犯着愁。
连着下了十几天的雨终是停了,因着天早,巷子里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沾在那年轻人的衣衫上,原本淡蓝色的外袍此刻颜色变深了几分。
房上积的雨水顺着瓦檐滴落而下,敲在青石路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巷中清晰可闻,断断续续不成调,扰得季连更加心绪不宁。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找谢敏解释一下昨日的举动,若是不去,那今后就无颜再见对方了,若是去了,他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想了许久,季连还是退缩了,又拖着步子往回走。
然而他还没进家门,却有人找上门了。
旁人是怎么说的呢?季连老干这缺德的营生,迟早要被仇家报复的。
来人有些狼狈的模样,衣衫凌乱,鞋上还沾着泥,显然是经历了一番辛苦跋涉才寻过来的。
他看见季连,眼中恨意难掩,仿佛要立刻冲上去把他扒皮抽筋。
季连与那人目光相对,转身拔腿就跑。
但他没能跑得过人家,虽然对方看着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但或许是他对季连的仇恨实在太深,转化成了无穷的动力,竟撑着疲惫的身体追上了季连。
男子把季连押到了县衙门,“咚咚咚”地开始击鼓。
早上行人并不多,但此刻也聚集在一处围观起来。
他们一看,一位凶神恶煞的男子押着季连,明了了——季掌柜又让仇家找上门了。
淄水县向来安定,很少生事。县太爷一大早被吵醒,坐在那公堂上还打着哈欠。
他调整了一下姿态,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威严些。
县太爷打起精神往堂下看,一名陌生的男子,不要紧。他再将目光扫向另一位主人公,季连,县太爷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熟人了。
听完男子一番控诉后,县太爷清了清嗓子。
“他可有逼迫你去置买那些房产?”
男子摇头:“不曾。”
县太爷点头,抚着下巴笑:“那我就定不了他的罪了。你们生意人的利益纠纷,自己私下解决。”
男子听见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大怒,冲上去照着季连就是一拳。
两侧捕快见状忙上前将人拦下。
县太爷用堂木敲着桌子,警告男子:“在公堂上打人可是要定罪的。”
男子被拦着,又是嘶吼又是叫骂:“季连你这烂人迟早要遭报应,就该孤独一生断子绝孙!”如此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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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连带着一脸伤出了衙门,围观的人见了一阵唏嘘,窃窃私语着,面上神色或是嘲讽,或是不忍。
季连对他们的指指点点也不甚在意,低着头慢慢走着。
街上人渐渐多了,早起的小贩已经开始摆摊叫卖,爱玩闹的孩子在集市上乱窜,周遭是那么热闹,而季连明明置身其中,却与这份热闹格格不入。
季连突然就很想念谢敏。
他走到了怀天铺,不进门,也不说话,抱膝坐在门口。
崔力最开始劝过他几次,但他都毫无反应,就摇着头继续去照看店里的活计了。
地面还积着不少雨水,几个孩子用吃完点心剩下的油纸折成小船,在积水潭里比赛谁的小船跑得快。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开始争论不休了,小虎跑过来拉着季连的衣袖,要他做个评判:“从轩哥哥你看,是不是我的小船跑的最快?”
季连眼皮都不抬一下,闷闷地应道:“嗯。”
小虎欢呼雀跃起来,其余几个孩子不服气地哼哼几句,走开了。
小虎围着季连叽叽喳喳:“从轩哥哥你什么时候再出去啊?下次能不能给我带些有趣的玩意儿回来?你这次走了好些天我可想你了。哦对了,你起来陪陪我雕小猪嘛。”
季连被他扰得烦了:“我看你像小猪。”
小虎嘴一撇脚一跺,撂下一句:“我不跟你玩了。”也跑开了。
季连终于清净了,继续坐着,也不过了多久,檐下不再滴水,天渐渐晴了,太阳从灰色的云层里漏出些光来,光落在他脸上,映得那淤青愈发明显。
一个人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过来,在他面前停下。
“你的脸是怎么受伤的?”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季连听见这声音立刻就抬头,对上谢敏审视的目光,心虚地回答:“被打的。”
听到答案,谢敏声音也没什么情绪,问季连:“去看过大夫了吗?”
季连痴痴盯着他,生怕眼前这人突然就消失了,摇头:“没有。”
谢敏说:“我去给我娘抓些药,你随我一同去吧。”
季连仍仰着头怔怔地看他,没有反应。
谢敏皱眉:“还不起身,要我拉你起来吗?”
季连回过神,赶紧站起来了。
一路上,季连跟在谢敏身后,盯着他的背影瞧了又瞧,却不敢作声。
他不知道谢敏此刻心中是何想法,又是否在生气,也不敢开口问,他怕一提起昨日的事,谢敏就再也不理他了。
他斟酌了又斟酌,才小心翼翼地说着平常话题:“四娘她风湿病又犯了吗?”
“是。”谢敏简短地应了一声。
季连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进了医馆,大夫还在给人看病,看见谢敏进来就说:“敬之啊,是不是又来给你娘抓治风湿的药。”
谢敏微微颔首:“是的,劳烦周大夫了。”
“不用,”周大夫笑着,“你这孩子待人总是这般客气。”
他回头向屋内喊道:“芊芊,出来抓两副治风湿的药来。”
“好嘞!”一道清脆的声音应着,门帘一掀,走出一位少女来。
周芊芊麻利地打开存放药材的抽屉,一一捏出一撮,包好递给谢敏。
季连还在门边候着,周芊芊喊他:“带着一脸伤来到医馆,不过来看病,缩在那里做什么。”
季连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谢敏回头看他,说:“过来。”季连乖乖走过去了。
“站得近些,”周芊芊要查看季连的伤,见他对自己却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气得一笑,“我医术虽然比不上我爹,但也医不死你的,担惊受怕的做什么?”
若是放在往日,季连定是要回呛她几句的,不过此刻他乖乖地任周芊芊训着,不得不又走近些。
“这药膏,外敷用的,每日三次。”周芊芊拿出一个小瓷瓶给他。
看完了病,谢敏提着药回家,季连并不想回家,就还是默默跟在他身后走着。
“你……”谢敏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季连心中一紧,他还没有做好被盘问的准备。
谢敏却没了下文,对于昨日的事,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原本谢敏是想着,今日一定要找季连问清楚,但看见他受了伤落寞地坐在店铺门口时,他就无法问出口了。
谢敏其实也怕着那个答案,如果季连是真的喜欢自己,那么他该怎么做?
接受,是不可能的。不接受,日后这个问题就横在两人之间,再也无法同从前一样亲密相处,这样就意味着疏远,而与季连的十几年情谊,他并不想失去。
谢敏在心中挣扎着,他并不想戳破这个平和的假象,如果可以,他甚至能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他与季连仍旧是朋友,是亲人。
季连现在心如擂鼓,慌乱不定。他祈祷着谢敏什么也别问,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谢敏的呼吸声仿佛就落在他耳边,每一声都在他心中激起涟漪。
“关于昨日之事,你是如何想的呢?”
这一声质问,像是在他的心中投入一颗巨石,掀起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