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记（短篇集）》Candy唐

2、醉•清风(下)

　　那个仲夏夜,深蓝色的天幕缀满了闪亮的星星,我穿着绿色的衣袍,长长的青丝用翠绿的簪子高高地束在头顶,那美丽的柳叶形的玉簪是熠送给我的.我赤着双足,张开双臂,舒展衣袖在树枝间轻盈地跳跃舞动.我的舞姿轻柔得如同那悠扬的柳絮,看得熠呆了.
　　熠,我也要尝尝那个.我停下了嬉戏,趴在低处的一棵枝干上,谗谗地盯着他手里的酒杯.那青色的液体比秀丽的西湖水还要诱人呢,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到那个神奇的东西让熠大哭或是大笑.
　　熠,柳儿要变成同你一样的人呢.
　　我天真而固执地说.
　　熠的目光颤抖了一下,终于还是把那个玉色的酒杯递了过来,凑到我的唇边.我伸长着脖子,汲取着那青色的液体-----
　　很酸很涩,一点也不是我想象中那么美好.我皱了皱眉头,缩回了脑袋.熠笑了,眼神温暖得如同三月暖暖的清风,我第一次看到熠的笑容.我的熠有着绝美的笑颜呢.
　　熠,柳儿要走了.
　　我糊里糊涂地就让那句话从口中吐了出来,头变得昏昏沉沉,秋天还没有到,为什么竟有沉睡的预兆.
　　那个青色的奇异的液体啊,人们是把它叫作酒的么.
　　我的熠惊愕到打翻了玉色的酒杯,那抹绝美的笑颜凝固在他俊逸的脸上.我慌张地伸出双臂,不要,不要这样,我的熠,柳儿一定会回来,只要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等着柳儿回来……
　　他猛然地把我从树上拽了下来,粗暴得把我的枝叶也折伤了.
　　不许走,绝不许离开我!
　　熠狠狠地把我按在树上,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了我柔弱的枝叶.我翠绿的发簪被树枝挂落,一头长长的青丝像瀑布一样从头顶滑落,轻柔地在晚风中飞扬,在月色下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他的眼眸好象被火点燃了,温热的鼻息扑在我的脸上.
　　耳畔突然传来衣袍撕裂的声音,我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俊逸有如天神的熠,那是我的熠吗?我的熠怎会有着如此疯狂的眼神?
　　我听到翡翠绿的西湖水的叹息.
　　我可怜的柳儿啊,我那怀着水样女儿心的柳儿啊,你永远也成不了同他们一样的人哪……
　　我那冰冷的双唇只是一片柳叶,顾盼生姿的眼眸是夜晚繁星的余辉,长长的头发是那茂密的柳枝,晶莹的眼泪是凝结在枝叶上的露珠, 而我的身体只不过是月亮倒映在西湖水面上的影子罢了.
　　我只是西湖畔的一株柳树啊.
　　我那微薄的灵力来源于天地日月的精华,容不得人世间的任何玷污.
　　当衣袍撕裂的一刹那,它们从我的身体里逃逸了出去,如同西湖水面上的氤氲消失在风里.只剩下那一颗刚刚凝结的露水幻化成了我最后的一滴眼泪.
　　我的熠,那一簇隐忍的火焰,他灼伤了我,也灼伤了自己……
　　翡翠绿的西湖水拥搂着我零落的,碎片般的魂魄.我躺在它的怀中沉睡,再也不愿多看这人世一眼.这人世间的一切不是一株卑微的柳树能体会的.
　　我是西湖畔边的一株柳树,却连微薄的灵力也消失了,所以我变成了一株普通的柳树.
　　翡翠绿的西湖水拥抱着我, 保护着我,直到寒冷的冬天过去.
　　我的柳儿,醒醒吧.
　　不,我蜷缩在翡翠绿的西湖水的怀抱中, 把眼睛闭得更紧了,让我永远地沉睡吧.
　　可是,春天来了啊.
　　翡翠绿的西湖水张开温暖的手臂,让三月的清风把我送回岸边.
　　我无可奈何地抽出新芽,等待着春天和夏天地过去.我再也不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慵懒地任凭脚下的野草疯了一样地生长.
　　柳儿,我的柳儿,已经是春天了,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的枝叶颤抖了一下,沙沙作响.我睁开了紧闭的眼睛,这才看到了树下那张熟悉的面孔.熠,曾经是我最爱的熠,却也是让我绝望得想要永远沉睡的熠,竟变得如此憔悴不堪.
　　他面对着我曾经跳着跃过的枝头,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柳儿你究竟去了哪里啊,我已经等了你十五年了……
　　不仅仅是我的叶片,连我的枝干也颤抖了起来.十五年,十五年……
　　人世间的十五年是怎样一段漫长的时光啊.我的熠,在柳树下,等了柳儿十五年啊.
　　翡翠绿的西湖水在风中轻轻地叹息着.
　　我美丽而任性的柳儿还不懂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啊,熠,是最爱柳儿的人哪.
　　我轻扬起长长的柳枝,抚着那张挂满泪珠的脸庞.
　　柳儿在这里啊,我哀伤地说,可是却再也不能用双手为你拂去悲伤了.
　　我的熠日日在树下弹琴,深深的哀伤让西湖里的鱼儿也流下了眼泪.翡翠绿的西湖水说,我美丽的柳儿,我身体里有多少鱼儿的眼泪,就有熠多深的悲伤.
　　我流泪了, 都流在了心里.
　　我最后一滴人间的眼泪留给了熠,它让熠痛苦了十五年.
　　我再也不是那个可以束着发,赤着双足跳舞的柳儿了,我只是西湖畔一株普通的柳树.我的熠怎么可以再苦苦地被那个绿色的幻影所牵绊.
　　我决意要给熠幸福.
　　我拜托清风穿越了每家每户的窗棂,终于找到了城南富贾的女儿.清明节的那天,我终于亲眼看到了她,十五岁的她已经生得亭亭玉立,青的衫,乌黑的头发,美丽的眼睛,温暖得犹如阳光的微笑-----我的泪模糊了视线.
　　我的源,永远不会变的微笑啊.
　　我让清风把随父母去寺里祈福的女孩带到我的身边.她在树下望着我,美丽的眼睛忽闪着,我的源还记得我吗?她在我的脚边坐下了,倚着我的树干,望着翡翠绿的西湖水出神.
　　我在风中轻轻地哼出最温柔的眠曲,这样,她就不会在熠出现之前离开了.
　　当熠发现了树下那个青衫的女子,他的眼神变得异常地幽深.熠对着这个女孩子也有着特别的感触吧.因为,我们曾是同伴啊.我在女孩子的耳边吹了一口气,她便醒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柳叶.
　　我的源变成了城里最富有的商贾的女儿,再有两个月,她就满十六岁了.
　　我做着这些,怀着一种痛苦的幸福.
　　我笑着流泪,目送着他们双双地离开.
　　我的源,我的熠,请一定要幸福……
　　当西湖水面被盛开的睡莲铺满时,我的熠和柳叶要成亲了.我伫立在翡翠绿的西湖水畔,遥望着城中影绰的高楼,那里有我最爱的熠.
　　从此忘了那个从未存在过的柳儿吧.
　　我在风中哭泣.
　　我可怜的柳儿.
　　翡翠绿的西湖水轻轻地叹息.
　　那一夜,下起了大雨,我在狂风中战栗,雷电遮掩了我的哭声,滂沱的大雨仿佛我无休止的泪水.
　　翡翠绿的西湖水啊,愚钝的柳儿终于体会到了人世间的爱,和那青色的液体一样,它不似看起来那么美好,却酸涩不堪.
　　柳儿,我的柳儿,那不是你!
　　雨声中突然传来熠的声音.我睁开眼睛,却看到一身华丽长袍的熠不知何时出现在我树下,他紧紧地拥抱着我的枝干痛哭起来.
　　我终于明白了,你才是我的柳儿.
　　我冰冷的枝干也能够感受到熠的体温.我的熠啊,我最爱的熠,上天为什么要让我们这么痛苦?
　　那年的冬季来得特别的早,我却无法沉睡,熠黯然的眼神让我不敢闭上眼睛.我的熠,我那俊逸有如天神的熠,如同追日的夸父,流露出筋疲力尽的眼神，令我有了不祥的预感.
　　那年的冬天,西湖边下起了大雪.我在寒风中奄奄一息,可还是不愿睡去,因为熠仍然日日会来,我要陪着他.柳儿说过会永远守护着熠的,我信守着自己的誓言.
　　熠不再弹琴,他穿着单薄的长衫来到我的面前,俊美的容貌会让日月星辰黯然失色.他仰头望着我光秃秃的被积雪覆盖的树枝,眼底流动着令人窒息的悲伤和绝望.
　　柳儿,我累了.他缓缓地说着在我的脚下坐了下来.
　　很快,就可以相见了.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而疲倦的笑容,我的心顿时痛得揪在了一起.
　　不,我可怜的熠,我最爱的熠,不是曾粗暴地说过绝不许离开吗?
　　我冰冷枝干感到他的温度正在一点一滴地消逝,漫天的雪花掩盖了他俊秀而苍白的面孔.
　　我痛苦地在寒风中哀叫,谁来救救我的熠,我可怜而孤独的熠啊……
　　我的身体在风雪中裂开了,一如我已经破碎的心.
　　我那怀着水样女儿心的柳儿啊.
　　翡翠绿的西湖水结了冰.
　　熠,我是柳儿啊,怀着水样女儿心的柳儿,下一辈子一定会好好地守护着你,给你幸福的.请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接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