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紫薇]西京异想录》玉枕寒

14、长生丹

　　“陛下，韦尚书前日引荐的道人前来拜见。说是有仙丹要献给陛下。”张公公推门进入的时候，李纯正和叶芊商量着事情。
　　“好，那就请过来吧。”李纯回道。
　　叶芊收回看着陛下的目光，放下手中的卷轴，眼神冷冷一直盯着步履匆匆的张寺人。自己面容的神色也因为那句禀告变了又变。
　　“啧……”一提起韦尚书，叶芊一脸不悦，不由咋舌。这家伙一心只知道变着法子捞钱哄陛下开心，前方战事吃紧的时候他却说国库里一分没有。

　　“陛下，这是一枚长生丹，贫道炼制了数载，服用后有延年益寿之功效。”说着，道士把装有药丸的木盒子递给了张公公。
　　张公公恭敬地把木盒放在李纯面前的桌子上，李纯远远地端详着那颗丸子，沉默不语。
　　“陛下，这长生丹万万不可服食。”叶芊看着身旁一脸谄媚的假道士，眉宇间尽是一副厌恶的表情。
　　“叶卿何出此言？”李纯侧脸看着身边随侍的中书舍人。
　　“陛下还正值壮年，还未到借助药石之力延年益寿的年纪。怎可听信这来路不明的山人？”叶芊的眼神瞥向那个道士，带着轻蔑鄙夷之色。

　　“你们先退下吧，我有话要单独问叶卿。”
　　“陛下还特意屏退左右，臣这么拦着，又不是故意要惹陛下生气。”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就是骗子的，看来韦尚书居心不良，诚心要害我啊。”李纯拿起那颗黑黝黝的丸子，仔细端详了一下，试探道。
　　叶芊拱手道，“臣真的担心陛下。若陛下想服食什么丹药，不如去请教一下时监正……您玩归玩，送入口服食的东西可马虎不得，就别吓我了。”
　　“不如爱卿帮朕试试这丹药的效果？”李纯眯起眼睛，兀自笑了笑。
　　叶芊怔怔地看着李纯把那颗黑丸子向自己递过来，双手有些紧张地接了过来。有些不太愉快的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轻声回道，“微臣谢陛下恩赏。”
　　叶芊看着这颗黢黑的丸子，头皮发麻。心想，一般人吃了这个多少得中毒，谁知道那个道士在里面加了什么鬼东西。不过总比加了那种药的酒直接多了，上回被陛下柳哥串通好了暗算自己想想就来气。
　　“臣就不客气了。”叶芊抬眸看了一下李纯，无奈地把丸子嗑了进去。
　　过了少许，叶芊回味着那颗丸子的味道，微微皱眉，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和气劲直冲脑门。
　　李纯仔细盯着叶芊，打量着他的神色变化，好奇地问道，“爱卿有什么感觉吗？”
　　“不太好吃，陛下还是算了吧。”叶芊知道李纯故意试探他，自己也在想到底该演戏到多少深浅。
　　叶芊突然开始心慌气喘，抬手捂着自己胸口平复气息，脸色也顿时变得煞白。轻轻地呛咳几下，唇角渗出些许鲜红。叶芊伸手把丝血抿了去，一副苦苦支撑的可怜模样。
　　“叶卿，你这是怎么了！”李纯见状，顿时慌张了起来，上前想要扶住叶芊，“传太医！来人快传太医！”
　　“不必。”叶芊出声制止了李纯，摇了摇头道，“陛下您忘了，刚才已经屏退了左右，现下只有你我二人。臣的脉象整个太医院都看不了的。”
　　李纯缓过神来看着紧紧握住自己手腕的叶芊，叶芊那绝好的容色上带着有些陌生的眼神，似是讽刺讥诮又带着魅惑戏谑一般盯着他。
　　“臣无大碍，陛下莫要惊慌。”叶芊松开李纯的手，解释道，“微臣也略通岐黄之术，就和陛下稍稍分析一下这长生丹吧。而后陛下可去找那江湖道士求证。”
　　“朕愿闻其详。”李纯好整以暇道。
　　“这所谓的长生丹里，有赤砂灵芝等各种大补的药材，每一味单独列出都是上好的东西。但是掺和在一起可能就会变成送命的毒药。甚至可能和平日陛下所能接触到的东西产生新的毒素。这其中还加了令人致幻的曼陀罗，长期服用会对神识造成损伤，陛下可要三思啊。”
　　“既然如此，孤不会信这个假道士的。”李纯点了点头。
　　“放着身边名满京都的真道士不用，偏偏要信韦度支举荐来的？时监正若是知道，该有多伤心啊。”叶芊微蹙的眉头瞥向门外，变了变脸色之后，转而唇角的笑意更浓，“看来臣也要好好学学讨陛下欢心的法子了。”
　　李纯忽然凑近叶芊一把将人扯进怀里，露出玩味的笑容，道：“叶卿真会说笑，从我们相识到现在，朕哪里苛待过你？”
　　叶芊侧脸躲避，胆怯地不去和李纯对视。这种带着侵略攻击的目光让他惴惴不安，“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承蒙陛下多年不弃，这般相信臣的……”
　　“爱卿知道就好，朕不会亏待你的。”李纯没等叶芊说完，便捏起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搬正强行和他对视。叶芊吃痛地闷哼了一声，眉头微皱，朝后避了避。
　　“陛下可要想清楚，若是和臣做那断袖分桃之事，来日……可不会有好结果。”叶芊半张脸被阴影遮住，神色又换上刚才那般陌生的样子。恍惚间李纯看到阴影中的那只眼眸是骇人的碧色，清冷阴沉地看着他。
　　“朕觊觎你可是好久了。”李纯才不肯听信这套言辞，抓着叶芊的手腕把他扑倒在地，顺手摘了他束发的帽巾发簪，青丝流泻铺开在那人脊背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惊惶和嗔怒，看着多情又无情。
　　“叶卿果然是美人。”叶芊被李纯按住手腕推到在地毯上，好不容易找到间隙手肘勉强支起半身。李纯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他，俯身试探着凑近叶芊的唇边。这般亲密地贴近，叶芊感受了李纯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之后李纯托起他的后脑勺，颇有技巧地在叶芊唇舌间肆意辗转。叶芊一副乖巧顺从的模样，不敢过多的挣扎。
　　叶芊眉头微皱，口齿间的掠夺无法避让，喉中含糊的呜咽轻吟出声。不一会儿津液顺着他的唇角滑下，眼角微红挂着被欺负的泪珠，叶芊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一般。
　　等李纯想要解开他上衣的衣带时，叶芊用力握住了李纯的手。眸中闪着水光，气息不匀，委屈可怜地乞求道，“陛下，适可而止，不要再作耍微臣了。臣不敢忤逆陛下。”
　　李纯看着叶芊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起身放开了叶芊。饶有兴味地拿起一旁刚才顺手摘掉的簪子，那是一支雕成竹节的白玉骨簪，叶芊一直用它束发，几乎从不离身。
　　李纯仔细端详着这枚簪子，叶芊直起上身，抬起手臂将自己鬓间垂落的长发拢到耳后，墨缎一样的长发及腰，衬着那张雪白绝好的容颜，看上去雌雄莫辨，“陛下快把簪子还给微臣吧，臣这幅样子算得上君前失仪了。”
　　李纯不依不饶地把那支簪子在手里轻轻地掂了掂又攥紧，往远处抻着手臂。叶芊刚才跪坐在那里，这时伸手要去够怎么也够不到。李纯却故意使坏似的换了另一只手，叶芊不敢和李纯过分胡闹，放弃地垂下了手。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此时委屈可怜地看着李纯，咬着下唇嗫嚅道，“陛下，不要和臣闹了，就把玉簪还我吧。”
　　叶芊这种服软讨要的模样李纯可是头一次见，和刚才人前力争的强硬做派判若两人。他像是发现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情一样，不肯轻易地放过叶芊，故意怒道，“凭什么他们可以，朕却不能。他们碰了你，你也是这般露出委屈可怜的模样吗？”
　　“陛下……”叶芊被李纯这句话激地面红耳赤，羞赧地低下头去。陛下怎么可以这样说……
　　“朕就是吃醋了。”话音甫落，李纯欺身上前将他环住，叶芊顿时惊惶失措，在李纯怀里颤抖挣扎起来，声音颤颤巍巍带着抽气哭腔，“放开、放开我。陛下想要折辱刁难于我，何必出言如此……”
　　李纯轻柔地抹掉了叶芊眼角的泪珠，贴近叶芊的颈窝细细嗅着他身上独有的草木清香。嘴上却开口冰冷阴鸷，贴在叶芊耳问道，“那次他和你做到了哪里？”
　　叶芊闻言顿时面如死灰，惊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认命似的咬唇道，“那瓶掺了药的酒喝下后，不该的也都做了。”
　　叶芊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面露惊骇之色，神色决绝地看向李纯，哑声道，“陛下是因为这个才疏远时监正的么？难怪刚才我提及时监正的时候，陛下神色并不好看。可我不想为此牵累他……”
　　“叶卿，你是我的。”说着，李纯狠戾暴虐地把叶芊箍进怀里，浑然不顾怀中人崩溃脆弱的模样。
　　之后，满室旖旎，一地凌乱。
　　叶芊再次醒来时，环顾四周惊诧地发现自己躺在了龙床上。浑身酸痛不已，只是用鼻息重重地吐了口气。
　　李纯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醒了？”
　　叶芊并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面对现下的情况。李纯抬手拿开叶芊挡脸的手臂，那双饱含水雾的瞳仁里满是不甘和委屈，“是朕对不起你。”
　　过了好一会儿，叶芊平复好情绪，目光平静毫无波澜地看向李纯。又是之前那副让李纯觉得陌生冷漠不近人情的样子。
　　“看来陛下是做好与臣厮缠的准备了。”叶芊唇边噙着一抹冷笑，声音嘶哑，“若是传到郭妃娘娘那里，郭家会放过微臣吗？臣孤身一人反倒不怕什么，可臣身后的叶家还会有活路吗？疏远时监正此事不妥，时监正掌管司天监以来一直勤勉也无差错，怎可因为这种事让肱股之臣寒心。臣倒是不怕前朝对臣的流言蜚语，本来臣就被他们揣测是用姿色侍奉您的佞臣，这回可算是坐实了。”
　　“你竟是这么想的？”叶芊这么一说，李纯愣在了原处。
　　叶芊接着开口道，声音中带着失望难过，“我之前就说过了，陛下您和我做这般荒唐行径，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冲动行事之后总要承担后果，臣也有自己的难处……”
　　人妖殊途，就算为了社稷江山、为了自己的修行功德，我真的百般顺从，可是现在这具身体也不能如我所愿。我也总用不是我的真身去做这等事情来欺骗内心，可是明明所有苦楚欢愉的感受都是自己承担的。有些事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臣累了，陛下让臣多睡一会儿吧。近来事情繁杂，臣好久没有安稳睡着了。”说完，叶芊合眼又躺了回去。
　　“朕行事一向独断，不需知会在乎他人。朕是真心爱护心疼你。有朕在，叶卿你的性命身家自是无虞。”说完，李纯俯身便要和叶芊亲昵。
　　“陛下放过微臣吧。”叶芊瑟缩着蜷着身子躲避，李纯强迫地拉住他的小臂，不肯他这么睡下。看着他一副泫然欲泣被欺负狠了的样子，然后把叶芊揽进自己怀里，“让朕抱着你睡吧。”
　　叶芊只好妥协，混沌地睡着了。一觉醒来神智清醒之后，已是月至中天的深更半夜。看着身边熟睡的李纯，他随手披了一件外衣，长发未束，下定决心后朝殿外缓缓走去。
　　大殿门口随侍的正是年长的张公公，是一直看着陛长大颇有威望资历的慈爱长者。见叶芊独自一人出来，他微微冲叶芊行了个礼。“舍人，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长者，我有话要问你。”叶芊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清冷开口道。
　　他一手横在身前，一只手自然随着衣袖垂在身侧，一副故作镇定的样子。
　　“舍人有话但讲无妨。”张公公神色和蔼，并没有拒绝叶芊。
　　“今日之事，会记录在案么？”叶芊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颤抖。
　　“会。”张公公点了点头，回答道。
　　“长者回答的好干脆啊。”叶芊自嘲地讥笑了一声，“也罢，长者是宫中的老人，想来不会骗我。”
　　“身为男子，殿前承欢。”叶芊抬头转身看着殿上的门匾，突然笑了起来，“荒唐啊荒唐。”
　　叶芊看向一旁垂首恭敬的侍宦们，心里生出奇怪的滋味。
　　他横在身前的手紧攥成拳，而垂在宽广衣袖里的手默默地单手拈诀施法。所有知道这件事的宫人都被消除了记忆，叶芊绝不允许这件事被记录下来。

　　一路上无人阻拦他，叶芊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太液池边，望着寂静幽深的湖水，深思片刻后做了一个荒诞但又合情合理的决定。为了避免将来尴尬，自己必须金蝉脱壳逃出去，此时四下无人投个湖应该不过分吧。
　　只听“扑通”一声，一个白色身形衣袂飘飘地跳进了湖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另一旁经过巡逻的金吾卫听到了声响，立马朝这边赶了过来。
　　等金吾卫把人捞上来，那具身体早已没了呼吸，形貌也并非叶芊的模样，而是这棵竹子原本会化形成的样子。至于叶芊本人，舍弃了这个躯体化作一道白光，遁回了叶家后院的小竹林里。那里自己设了结界，常人夜里不得靠近。
　　“我就是个懦夫，是我对不起大家。”叶芊只好换了另一棵竹子作为身体的凭依，幻化出身形之后，整个人显得十分脆弱，他双膝跪倒在地，扶着一旁的竹子气喘吁吁。孤寂的月光洒在竹林里，照着叶芊苍白的脸色，莹白得看上去有些不真切。叶芊扬起脸看着天上的圆月，长舒了一口气息，虔诚地拜月吞吐，吸收着月的精华。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一些力气，缓缓站起来。轻身飞到了最高处的竹枝上，拿出自己的玉箫吹起了听上去呜咽苍凉的曲音。
　　身体的痕迹可以忽视，可是心里的感受自己无法消除。叶芊顿时觉得胸口一滞，喉咙里泛出一股腥甜，一旁的竹叶上顿时染上斑驳点点的血迹。
　　“心魔难消，怕是真要坏我修行了。”叶芊下唇挂着鲜红，神色惆怅落寞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第二天金吾卫对这个投湖自尽的人，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这人身上痕迹斑驳，只穿着一件贴身白衣。经过指认无果后，也只好草草结案，把人埋了。
　　李纯虽然记得与叶芊厮缠的事，可是宫中的宦人包括张公公一概没有昨晚的记忆。有人投湖的事他也听闻了，可是根据张公公的描述，投湖的人似乎是叶芊，但是金吾卫表示没见过也不认识此人。
　　李纯上午办公的时候，中书省过来回禀叶舍人昨晚上突发疾病只能静养无法上值的事。李纯只能点头表示知会，说改日亲自去探望，其实内里缘由心照不宣。

　　“二弟，你怎么又生病不去上朝了？”柳哥闻风而来，风风火火地推开了叶家的门。
　　叶芊此时一个人落寞地站在庭院的小池塘边，捏着一块干粮喂鱼。叶芊冷淡地敷衍道，“是柳哥来了啊。”
　　“这是怎么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有事和哥讲，哥给你想办法。”相柳察觉到了叶芊有些不对劲，开导道。
　　“我没事，不劳大哥担心。”叶芊摇了摇头，说着把整块干粮都扔进了池塘，一群鱼都围了上去扑腾争抢着。
　　“昨晚上宫里发生了一件怪事，有人投湖自尽了，可是金吾卫查无此人。”
　　“哦，是吗……”叶芊脸色未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只是看着池塘里那群鱼争抢完食物，没了之后又都散去了。
　　“这种诡异怪谈，你难道不好奇吗？”相柳试探地问道。见叶芊神色未变，相柳接着往下讲，“据说那个人是半夜从陛下寝殿跑出来跳进了太液池，金吾卫后来尸检发现他的身上有被人玷污的痕迹，可是宫人都没见过此人，就很奇怪了。”
　　叶芊神色突然慌张地看着相柳，不堪道，“大哥不要再讲了。”
　　“我明白了，昨晚是陛下欺负了你，你才想了这个法子脱身吗？”相柳瞬间明白了什么，愤愤道，“我没想过陛下竟然还是对你动了手，你现在身体要不要紧，要我去请柳书先生来吗？”
　　“大哥，不必了。”叶芊摇了摇头，撸起袖子给柳哥看，上面一点痕迹都没有。可是他的眼尾泛红，哀伤道，“身伤易愈，心伤难合。我只想安静地待会儿，不去思考这件事。”
　　“陛下说改日要来看你，你自己好好保重。有事一定和哥说。”相柳上前握住了叶芊的双手，宽慰道。

　　李纯再次见到叶芊的时候，叶芊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臣已无碍，何劳陛下亲自来探望。”
　　“是朕的过失，这次算朕愧对你。”李纯拉起叶芊的手，把原本就是他的玉簪放进叶芊的手里，“朕过来是将这个还给你。”
　　“臣不在意的，陛下若有心大可自己留着，不必特意来还我。”叶芊淡淡地看着玉簪一副并不心疼的样子，“臣除了自己，也没有别的什么值钱东西可以给您。”
　　“朕以后绝不会再那样对你，那晚的事……”
　　叶芊摇了摇头，“休要再提了，臣又不是宫里的娘娘们，陛下也不必对臣这般许诺。臣会尽好自己的本分，只是陛下不要再那般拿臣寻乐子了。”